第十九章(5)
「我就靠我爺爺養活唄。」小草的線用完了,掏出一扎毛線讓何天亮雙手撐著,她開始纏線團,邊纏邊繼續講,「為了生活,我爺爺把我接回農村老家,他自己是民辦老師。我從此幾乎是就被拴在我爺爺褲腰帶上長大的,他走到哪兒就把我領到哪兒。他給別的學生上課,我就坐在課堂的後面跟著聽,所以我上學早。中午爺爺在學校點個爐子,隨便給我們做點吃的,晚上鐘響了再領著我一起回家。白天要到學校教課,我們家的地只能晚上種。我們爺孫兩人晚上種地,白天上課,我就是這樣被爺爺帶大了。後來我考上中學,一個星期只回家一次,我家離鄉里有三十里路,其中一大半是山路,光在路上走就得走一整天。再後來我又考上了縣裡的高中,只能一個月回一趟家。為了供我上學,爺爺把家裡的牛賣了,牛一賣地也種不成了,只好把地也轉讓了出去。爺爺靠每個月一百來塊錢的補貼實在沒有辦法供我上完高中,最後連房子也賣了,他就搬到學校一個放雜物的破庫房裡面住。
「我爺爺就好像油燈熬干了油,精疲力竭,課也上不了了,因為他站不住了,一說話就連喘帶咳,很快就倒了下來。就在我上高中第二個假期的前一個月,我爺爺也死了。爺爺一死,我的天就塌了。在鄉里的幫助下,我安葬了爺爺。家裡只剩我一個人了,學是肯定上不成了,村裡說我是城市戶口,不能給我分責任田,我在村裡也生活不下去,乾脆跑出來回到城裡找工作。我出來的時候才十六歲,總想著要把學上完,實現爺爺的願望。專門上學是不可能的,我就上夜校,白天掙了錢晚上去讀書,拖拖拉拉掙扎了三年多,總算拿了個經濟管理的大專文憑。如今回想起來,我自己都難以想像我是怎麼熬過來的。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每天只吃一頓飯,根本不敢到外面買飯吃,自己下白皮面,裡面放點鹽,要是能吃上一頓菜,就覺得豐盛得了不得了。我拿到文憑以後,專門回了一趟老家,到爺爺的墳上把我拿到大專文憑的事告訴了爺爺。當時我也覺得我有城市戶口,又有大專文憑,今後生活會向我展開笑臉了。」
何天亮驚訝地問:「你有大專文憑啊?那你也算是知識分子了。」
小草苦笑:「一點用處沒有,照樣找不到理想的工作。我在城裡舉目無親,沒有關係,沒有門路,即便是勉強找到工作了,也都是沒人願意幹的苦活累活,掙不上多少錢,還得受氣,提防人家算計我。後來我也看透了,也不再為找個所謂的單位耗費精力和時間,乾脆自己找活路,什麼掙錢就幹什麼,這麼多年我幹過的事情多了,連我自己都數不清我幹過多少行當。」
何天亮兩手撐著毛線,看著平靜敘述自己經歷的小草,想起了自己的過去。他也是年幼的時候就沒了母親,雖然他還有父親,可是父親娶了後媽他也就沒了父親。他跟小草都是得不到命運之神眷顧的人。小草一個姑娘家,在這舉目無親的都市裡面,要想平平安安地走過來,沒有過人的智慧和耐力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以後慢慢會好的。」他安慰小草,「這不,我們有這攤買賣,起碼眼下已經不愁吃穿了,今後只要我們好好努力,還怕掙不來錢嗎?」
小草說:「就看眼前這樣子,這個餐飲中心到底能不能辦下去還是個問題呢。」
何天亮說:「能辦一天我們就辦一天,能辦一年我們就辦一年。」
小草說:「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攢點錢,有機會再上學去。唉,要是這輩子能正正規規地上個本科,我就心滿意足了,也對得起我爺爺了。」
何天亮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小草,他覺得此時此刻任何安慰的話都顯得虛假,於是啥也不說,卻暗暗決定,從明天開始要繼續出去擦皮鞋。擦皮鞋這個行當他已經熟悉了,雖然掙得少,可是掙一分是一分,見效快。無論從哪個角度想,掙錢都是他最迫切的任務。有了錢,小草上學深造的願望,他和寧寧團聚的願望,還有許多許多的願望就都能成為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