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
三立說:「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賬還是你管著,今後我聽你的安排。」
小草說:「那可不行,我管錢就不能管賬,哪有錢跟賬都一個人管的,到時候說不清道不明的,別因為這種事傷了和氣。就像你,雖然把錢丟在股市上了,可是明明白白,誰都知道咋回事,因為這是賬上擺明了的。要是錢和賬都由你管,錢拿不回來了,你想想別人會怎麼想?」
三立說:「那行,你說咋辦就咋辦。我這就跟天亮聊聊去。」
就在三立跟小草商量的時候,何天亮推著車出了門。三立叫他:「天亮,你幹啥去?我有事要跟你說。」
何天亮應了一聲:「我出去辦點事,有事等我回來再說吧。」說著跨上自行車一溜煙跑了。
何天亮來到銀行,把莫名其妙不知誰寄給他,他存在銀行裡一直沒敢動的五千塊錢取了出來,然後朝馮美榮家奔去。
那天晚上在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猛然間碰上馮美榮在大都會娛樂城當坐台小姐,他受到的是心臟炸裂般的震撼。跟道士分手後,他沒有回來,一個人來到了黃河邊上,在河邊的沙灘上整整坐了一夜。萬千思緒在他心裡攪動翻騰,可是他的大腦裡面卻空無一物,像是失去了思維能力。道士說的那段話一直在他的心頭翻滾:「但凡有一點辦法,像她那樣老人跟孩子都在本市的人,哪能跑出來掙這份錢呢。」道士的話在他眼前活生生地勾畫出了馮美榮跟寧寧的生活境況,他的心在受著沸水的煎煮。太陽從東方升起,陽光把河水點染成金色的鱗片,儘管徹夜未眠,新的一天仍然給他帶來了新的精神,他打定主意,作為一個男人,他不能讓自己的孩子靠這種悲慘的方式掙來的錢生活。儘管馮美榮跟他已經沒有任何關係,可是,她卻是寧寧的母親,寧寧是他的女兒。
到了馮美榮娘家樓下,他又遲疑不決起來。他不知道馮美榮是不是在家裡。如果不是前天晚上在大都會娛樂城相遇,他對她的現在一無所知。如今,他最不願見到的就是她。迄今為止,他身上羞辱的痕跡都是馮美榮烙上去的。他甚至宿命地推測,馮美榮是老天爺專門派來給他這一生製造羞辱的剋星。
何天亮蹲在馮美榮家對面的馬路邊上。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他的腿已經酸痛,他換了個姿勢,仍然沒有貿然上去的勇氣,他實在不願再見到她。路上騎車的人流逐漸變得洶湧澎湃,他看看表,已經到了下班時間,許多下班回家的人在自行車上馱著孩子,顯然是從學校接回來吃中飯的。驀地他看見馮美嫻也騎著自行車回來了,車子前面掛著書包,後面的車架上寧寧用雙手抱著她的腰,嘴裡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馮美嫻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
何天亮來不及多想,箭步衝過熙熙攘攘的人流車河,在馮美嫻跟寧寧正要上樓的時候追上了她們。
「嫻子!」
馮美嫻見到他,有些驚愕,隨即又恢復了鎮靜,先對好奇地看著何天亮的寧寧說:「寧寧你先上去。」
何天亮抓緊時間給寧寧送上一個笑容,寧寧看著他似乎想說什麼,嘴張了張卻沒說出來,聽話地從自行車上摘下書包上樓去了。
「有什麼事?」馮美嫻目送寧寧上了樓,才回頭問道,語氣冷冷地。
她這冷然的態度讓何天亮突然感到跟她沒話可說,他從懷裡掏出裝著五千塊錢的信封,遞給馮美嫻:「這是我給寧寧的,等以後我有了再送來。」
馮美嫻沒有打開信封就已經知道是什麼東西了,也沒有推辭,說:「算你還有良心,你放心,寧寧的錢我們會全用在她身上的。」
何天亮問:「你母親這段日子還好吧?」
馮美嫻說:「還好,謝謝你還惦記著她。」她說話的語氣平靜冷淡,讓何天亮弄不清楚她是真的謝謝自己還是在譏諷自己。
他覺得跟她說話實在是一件很艱難的事,就說:「沒別的事,我走了。」
馮美嫻揚揚手上的信封,說:「我替寧寧謝謝你了。」
何天亮說:「這不需要你謝謝,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寧寧是我的女兒。」
馮美嫻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來他對自己這句謝謝的反感,收斂起譏諷用誠懇的口氣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從這件事上可以說明你還算是一個有責任感的人。不過,有時候責任感是很累人的,我沒有別的要求,只是請你離我們遠一點,不要再干擾我們平靜的生活。」
何天亮冷冷地說:「沒別的事情我就走了,等我掙到錢我會把寧寧的一切承擔起來的。」說完騎上車子就走了。
他到一家牛肉麵館吃了一碗麵,出了一身透汗,身上也有了精神,跨上自行車,卻不想回去,就蹬著車子慢慢地沿街溜躂,寒風吹在臉上像針扎,他卻覺得挺痛快。不知不覺間他又來到了市府廣場。廣場東邊正在舉行什麼商品的促銷活動,西邊正在賣福利彩票。天上飄著花花綠綠的氣球,地上湧動著熙熙攘攘的人潮,高音喇叭對四面八方噴射著流行歌曲和推銷商品的吆喝聲。何天亮實在無聊,就蹲在下棋的老頭們跟前看人家下棋。
太陽像一個沒有責任心急於下班回家的僱傭勞動者,很快就溜到了西邊的山背後。廣場被蒙上了巨大的陰影,下棋的老人們開始散去,何天亮揉揉蹲麻了的雙腿,悵惘地環顧四周。廣場上熱鬧的活動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結束,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人群和滿地的垃圾雜物。中午吃下去的一碗麵早已經被肚子遺忘,此刻肚子開始咕嚕嚕地哀鳴。何天亮活動一下腿腳,推上自行車慢慢往回走,經過烤肉攤子的時候,想起小草愛吃烤羊肉,就買了二十串,把肉從扦子上剔下來,要了個塑料袋裝了,怕拿回去涼了,塞進懷裡,匆匆忙忙繼續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