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何天亮認識的那位老者也是市府廣場晨練晚練的老常客,他每次見到何天亮都要過來跟他問候一聲,閒聊幾句。何天亮後來知道他姓肖,便稱他為肖大爺。不過,肖大爺卻再沒有讓他擦過皮鞋。
肖大爺跟何天亮故去的老岳父嗜好相同——下象棋。何天亮擺鞋攤,他就擺棋攤。何天亮有生意的時候就顧鞋攤,沒生意的時候就顧棋攤,陪肖大爺邊下棋邊聊天邊等顧客。何天亮過去常跟老岳父下象棋,知道老年人下棋的特點,對手太差下起來他會覺得沒滋沒味,光贏不輸不過癮;對手太強光輸不贏心裡又會憋氣,弄不好還會血壓升高心跳過速發生危險。因此,何天亮跟肖大爺下棋很注意拿捏分寸,保持有限優勢,勝上兩局總要輸上一局再平上一局,讓老頭子不生氣又有吸引力。果然,肖大爺跟何天亮下棋就覺得很舒服,一見何天亮有空閒就拽著他交戰,逐漸兩人成了棋友,相互之間竟像熟識的朋友一樣隨便了。
今天晚上生意挺好,來擦皮鞋的人絡繹不絕,何天亮光顧著忙生意,肖大爺就坐在旁邊眼巴巴地等著跟他殺兩盤。九點多鐘以後,遊人漸稀,也再沒有人來擦皮鞋,何天亮奔波一天,雖然想早點回去休息,可是見肖大爺坐等半個晚上,就耐下心來陪他下兩盤。
棋局剛擺好,正要開始廝殺,生意卻上門了。
「擦皮鞋的,還掙不掙錢了?」一個人大咧咧地坐在了椅子上。
何天亮回過頭來,渾身的血液頓時凝成了寒冰,大腦也嗡嗡作響,似有無數只野蜂鑽進腦子狂飛亂舞。坐在折疊椅子上把腳高高蹺起在腳凳上的人赫然就是白國光白書記。多年不見,他胖了許多,何天亮看到了他腹部由脂肪堆出的山丘。
何天亮頭上戴著白天用來遮擋陽光又能保暖的氈帽,所處的位置又恰恰背光,白國光也沒有把一個擦皮鞋的當人認真打量,所以一時也就沒有認出面前的何天亮。何天亮強壓著內心的狂濤巨瀾俯首忙碌,顫抖的手幾乎拿捏不住刷子、鞋油。稍一用力,一寸多長的一截鞋油攤在了白國光的腳面上,險些弄髒了他雪白的襪子。
白國光絲毫也沒有感到眼前這個擦皮鞋的有什麼異常,反而打趣道:「你倒是挺大方,給我出那麼多油。」
何天亮沒有理會他,他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情況不知該如何處理,他機械地用刷子將鞋油在鞋上擦勻,然後拭淨、打蠟、拋光。白國光滿意地看著油光珵亮的皮鞋問道:「幾塊?」
何天亮抬頭直視著白國光的眼睛說:「擦鞋兩塊,打蠟一塊,總共三塊。」
白國光終於認出了他,從椅子上猛然蹦起來,結結巴巴地說:「你……你是……何……何……」
何天亮冷冷地說:「你認識我說明你還有記性。」
白國光這時卻又鎮靜下來,冷冷地說:「我當然有記性,尤其是對你,我會永遠記在心裡的。」
何天亮一直在打聽寧寧的下落,還委託三立和道士等人幫他打聽消息,他相信他們一定會盡心盡力地去幫他。可是,他也知道他們和他一樣,首先要解決的是溫飽問題,誰也沒有那個能力扔下手頭的事耗費整樁時間替他打聽寧寧的下落。根據寧寧姥姥和小姨的說法,寧寧是跟馮美榮在一起,可是他連馮美榮的去向也不知道。他一直在找馮美榮,就是在擦皮鞋的時候,也經常盯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渴望出現奇跡,能夠在人群中突然發現馮美榮,只有通過馮美榮才能找到他的寧寧。過去了這麼多年,沒有馮美榮,即便寧寧站在他的面前可能他也認不出來。
今天,跟白國光的不期而遇,給他一線希望,他抑制住自己對白國光的仇恨和憎惡,沒有理會他帶有明顯敵意的答話,問道:「馮美榮在哪裡?」
白國光輕佻地反問:「你想她了?」臉上擠出了嘲弄的笑,路燈下他的笑紋帶有幾分猙獰。
何天亮沒有理會他嘲弄挑釁的口氣,又問了一句:「馮美榮在哪裡?」
「她不是你的老婆,也不是我的老婆,我怎麼知道她在哪裡。」
「她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嗎?」
「笑話,我早就玩膩了,扔了,你要想撿就自己去找吧,只要你不嫌她破就行。混到這個地步你也只配撿馮美榮那種讓我玩膩了的破貨。」
何天亮再也忍耐不住心頭的憤怒,伸出手抓住了白國光的衣領,吼道:「你說,馮美榮在哪裡?」就在這時,從白國光身旁撲過來兩個人,一人扭住他的一隻胳膊,把他跟白國光分開,並且把白國光擋在了身後:「哥們兒,撒野嗎?」
另一個漢子怪聲怪氣地說:「笑話,自己的老婆都看不住朝別人要,你活在世上混個什麼勁兒。」
何天亮循聲看過去,又是大吃一驚,說話的正是他出獄的頭一天在牛肉麵館碰見的那個肉槓。另一個人比肉槓的個頭兒還高,身軀魁梧,攔在他面前像一座鐵塔。面前這兩個人任何一個都能跟他周旋一番,動武他不見得能佔到便宜。可是就這麼罷手放白國光一走了之他又實在不甘心,這是找到馮美榮進而找到寧寧的機會。他推開攔在面前的肉槓和另一個漢子,衝到白國光面前,追問:「你告訴我,馮美榮在哪裡?寧寧在哪裡?」
白國光笑嘻嘻調侃道:「馮美榮在哪裡我知道,寧寧在哪裡我也知道,可這是我們黨的秘密,我知道了也不會告訴你。就你一個臭擦皮鞋的知道了她們的去向又能怎麼樣?你能養活得了她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