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勝村並不大,屬幹那種全村老少坐在炕上就能把村裡有多少人家數個清楚的地方,山裡人實在,雖然陸睿不讓老村長準備什麼吃的,但他還是拿出了家裡面為數不多的山貨,讓妻子給幾位領導準備著。
陸睿看著那些明顯是只能在年節時候吃的東西,想了想對村長說道:「老村長,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去村裡面各家收一些山貨來,什麼野雞、抱子之類的都成,在叫幾個會做飯的人,讓大娘幫著做熟了給我們的同志們送去。」
說著,轉過頭對李江道:「從我包裡面拿些錢出來。」[.]
李江一愣,隨即把陸睿的手包遞了過來。因為要出門,陸睿的手包裡準備了一部分現金,這是他的習慣。
打開皮包,陸睿拿出一沓現金,也沒數一下直接就遞給了有些發愣的老村長:「老村長,這算是我買的。」
老村長一下子就呆住了,這麼多年頭一次聽說領導來視察吃飯還要給錢的,那些鄉上的領導哪次過來不是大吃大喝一通才會走,想不到這市裡面的大領導還要自掏腰包請客。
他可不敢收陸睿的錢,連連搖頭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您是大領導,咋能要您的錢呢。」
陸睿笑了笑:「領導也是人,幹啥不能要錢,跟你說實話,我家也是農村的,知道農民的難處,您就別客氣了,收下吧,要不然我可不吃您這兒的東西。」
一旁的李江南對東林縣政府縣長高一邦使了一個眼色,高一邦會意,連忙開口說道:「老村長,您就收下吧,陸書記的話沒錯,你要是不收下,我們這麼多人怎麼好意思呢?」
聽到縣長都這麼說,老人才有些畏懼的收下陸睿遞給自己的那一沓錢,不過捏著大概有一萬塊的錢,他還是有些不安的說道:「值不了這麼多的,您給幾百塊錢就行。」
陸睿心中一酸,平靜的說道:「您看著分配,村裡面每家都給一點,就按出山貨的數量給,如果有剩餘,就給村裡的孩子買點衣服啥的。」想了想他問道:「村裡面的小學是這附近最大的麼?」
老村長點點頭:「鄉里哪有錢辦學校啊,這附近六個村子的小孩兒都在俺們這唸書,山裡人少,讀書的也不多。」
眉頭皺了皺,李江南好像想起什麼,插口問道:「鄭老師去世之後,村子裡的小學誰在教書?」
臉色一變,老村長歎了一口氣。
陸睿揮了揮手,對李江等人道:「你們去幫著做飯,我們幾個跟老村長聊聊。」說完,他看了一眼高一邦,淡淡的說道:「高縣長也留下,聽聽到底是怎麼回事。」
屋子裡就剩下陸睿和李江南、陳揚三個人再加上一個惴惴不安的高一邦,老村長拿出自己兜裡的旱煙,抽了一口歎氣道:「鄭老師走的冤啊,都怪我們村裡窮!可苦了大妞兒了。」
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讓陸睿等人一愣,陳揚率先開口問道:「大妞兒是誰?」
老村長道:「大妞兒是鄭老師的大女兒,原本在城裡《《》》著就要考大學了,這孩子從小在村裡面長大,後來到了讀書的年紀才被鄭老師的母親接走,鄭老師走了之後,他媽也因為太傷心了而過世,就剩下大妞兒一個人帶著妹妹,這孩子看到村裡的小學沒了老師,愣是不考大學了,帶著妹妹來了村裡,現在小學就靠她一個人支撐著。」
所有人都沉默了,父親去世,奶奶撒手人寰,對於一個準備高考的花季少女是一種多麼嚴重的打擊?陸睿不敢想像,他甚至懷疑如果是自己的話,自己會不會崩潰。
「老爺子,怒說鄭老師走的冤枉,是怎麼回事啊?」
想到老村長最開始的話,陸睿的眉頭一皺,緩緩開曰問道,直覺告訴他,這裡面有事情。
高一邦的臉色微微一變,卻礙於幾個領導在不好說什麼。
老村長苦笑了一下,無奈的說道:「鄭老師不是正式老師,縣裡面從來都沒給他解決過待遇問題,始終都是民辦教師,住院的時候,我們鄉長親自去找縣教育局,看能不能給報銷一部分醫藥費,結果教育局長說了,縣裡面有規定,民辦教師不給報銷。我們又去找副縣長,結果那個副縣長說鄭老師是志願者,這種事縣裡不管。鄉里本來就窮,鄉長把自己一年的工資給捐了,又把兒子結婚的錢給墊上了,還是不夠,最後俺們是眼睜睜看著鄭老師疼死的。」
說著說著,他的眼淚掉了下來:「鄭老師那麼好的一個人,咋就沒好報呢?陸書記,您是大領導,您說說,國家不是說老師是那啥工程師嗎?為啥縣裡面就不管鄭老師呢,縣教育局那大樓聽說修的時
侯花了好幾百萬,為啥不能拿出來點就救人呢?那縣醫院院長的心可真硬啊,俺們書記一米七八的漢子都給他跪下了,結果人家連看都不看一眼,說是沒錢就不給打針,打一針能咋的,俺們已經借錢去了啊!」
「這好人,咋就不能落下個好報呢?」
屋裡面的氣氛越來越緊張,陸睿的臉色面沉如水,陳揚的拳頭緊握,而李江南則是喃喃自語著,如果有人能夠聽清他嘴裡面的話,會發現他始終在重複著三個字:「王八蛋!王八蛋!」
東林縣長高一邦整個人都面如土色,雖然還是初春,可他的渾身卻在冒著冷汗。
陸睿的聲音平靜,沒有一點情緒波動的問道:「你們鄉里的書記大小在縣裡也算一個科級幹部,咋還在縣裡說不上話呢?」
老村長歎了一口氣道:「旺財鄉是全縣最窮的地方,根本就沒人願意來俺們這當官,俺們書記和鄉長是一個人,都干了快二十年了,俺聽說,每次去縣裡開會,鄉長都是走著去,就為了省那三塊錢的車票。」
陸睿點點頭,看來這個旺財鄉就跟當初自己呆的賀家鎮一樣,屬於那種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地方,當初賀家鎮要不是有賀老鎮長支撐的話,不也跟旺財鄉一樣麼?
轉過頭,陸睿看著高一邦:「高縣長,你跟我說說,你們縣裡的狀況是個什麼情況?」
高一邦苦笑了一下:「陸書記,李部長,陳市長,我是真不知道這個事情,要是知道的話,哪怕我自己出錢,我也想辦法幫這個忙。縣裡面的工作很多,我又是調來沒幾年的縣長,去年剛剛在人代會上轉了正。於書記在東林縣有十多年了,他比較熟悉情況。」
這話讓陸睿三人皺起了眉頭,而老村長在聽到於書記三個字的時候,敲了敲自己的煙袋鍋子,滿是皺紋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冷笑:「哼,於書記,扒皮鬼吧!」
兩個人的話都不多,但是卻讓陸睿忍不住和李江南對視了一眼,輕輕的搖了搖頭,陸睿沒有再說什麼,而是讓高一邦和老村長離開了。
屋子裡就剩下李江南和陳揚,還有臉色陰沉的陸睿。
「於浩洋在東林縣從副鄉長做起,歷任鄉長、鄉黨委書記、副縣長、常務副縣長、縣長,直到成了縣委書記,他做縣長的時候,東林縣換了兩任縣委書記,做縣委書記的時候換了兩任縣長。」李江南看到陸睿的目光投向自己,緩緩道出自己瞭解到的情況。
陸睿點點頭:「看樣子是個強勢的人啊!」
陳揚冷聲道:「強勢的另外一個代名詞叫做獨斷專行,剛愎自用!」
陸睿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看著窗外的星星,久久不語。
「陸書記,你準備怎麼辦?」看著陸睿不說話,李江南忍不住開口問道:「於浩洋是黃書記提起來的人,雖然沒什麼能力,但卻很得黃書記的賞識,好像準備提拔他……」
臉色平靜,看不出一點喜怒哀樂的陸睿淡淡的說道:「這天總會晴的,好人總會有好報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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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的北方,天氣已經漸漸轉暖,早上起來的眾人都聽說了,陸書記心情不好,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一個市委辦工作人員嫌棄鄉下的飯菜不好吃,開口抱怨了幾句,原本不算大的一件事,沒想到卻被陸書記罵了個狗血淋頭,而平時和和氣氣,總是在陸書記批評人的時候出言勸阻的李部長非但沒有阻止,反而也冷著臉一起訓斥了那人,快四十歲的大老爺們兒愣是被罵哭了,可見陸書記有多暴怒。所以大家今天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又惹火了幾位領導。
「大妞兒是個有學問的人,跟他爸一樣,原本村裡面有的人家因為鄭老師走了,不打算讓孩子繼續唸書了,沒想到大妞帶著妹妹來到村裡之後,跟當年的鄭老師一樣,挨家挨戶的逐個找上門去,跟家裡的大人談,告訴他們,孩子只有讀書才能有出路,才能有機會出人頭地,改變自己的命運。」
站在陸睿的身邊,老村長念叨著那位大妞兒的好:「那句話咋說的來著,反正就是當官的和當皇帝的都不是天生的,沒誰古來就是一輩子受窮的命,老天爺從來沒看不起窮人,好日子只要努力,咱山裡人也能過上。」
陸睿默然,現在他對於這位名叫大妞兒的女孩子更加的好奇了,究竟是怎樣的一股力量,讓這個女孩兒成為這個山村當中的精神導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