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白碌葉碾城石峽灣都局勢趨穩,翌日林阡便帶吟兒同去南部、定西隴西兩縣之交界。1(1)
正是這定西縣四方大亂的同一時期,南面的隴西縣境內,單行寨盟軍與臨洮府金軍亦始終相持、互為牽制。金宋雙方,誰都不希望對方的這一撥「本地增援」加入定西亂局。但日前,宋方發現金方調動過密,張鑒孫琦等人當即稟明林阡:術虎高琪、石抹仲溫可能都有意圖北上——這支臨洮府金軍的第一步,儼然是要和定西縣南的薛無情會師、繼而威脅與薛無情膠著了半月之久的邪後何猛。
而另一廂,張鑒孫琦等單行寨寨眾,顯然會由楚風流代替術虎高琪親自鎮壓,她決不會允許這支實力強勁的隴西盟軍北上。
是以林阡知道,薛無情和楚風流的大動靜終於都要來了。他們的動靜,也預示著完顏永璉的第二撥增派不遠。
「我軍在臨洮路的最大敵人,正是定西縣南的薛無情、和更南面隴西縣的楚風流。」枝節都掃結束,重要的終於要開始,林阡知難免硬仗。
「還真『難』。」吟兒聽了自也擔心,楚風流和隴西單行寨應是平分秋色,但若薛無情和邪後真正戰起來,武功決計不在同一個水準,「難怪你要前去縣南親自迎戰了,可是,你最近狀態,夠嗎?」吟兒瞭解,林阡與齊良臣、洪瀚抒的兩兩交戰,雖然最後林阡是勝者。但還是難免使他折耗,目前只到平日六成。
林阡笑著聽她分析完,才道:「吟兒說對一半,除我之外。還有高手可以助陣。」
和莫非同一時期奔赴隴陝的青城、岷山派高手們,受林阡之請與莫非等人是前後腳動身。尤其那位青城派掌門程凌霄,林阡請他出山,原只是為了對蘇軍的越派人馬不戰屈兵——需知有一部分越派勢力像程紹郵那樣,是當年青城派留在越野山寨的老臣,這兩年並未和穆子滕一樣與盟軍融合,但被蘇慕梓召喚攪局絕對是上錯賊船,他們中目前有一大半分佈就在定西縣南。是以程凌霄的到來可以將他們感化,如此走人心之道也好消去不必要的戰禍與傷亡;
加之在七月十八那一戰之後,孫思雨更意外發現,孫寄嘯對程凌霄有所誤解……因此。程凌霄的到來更加能闡述事實、更快幫莫非解開孫寄嘯的心結;
當然,程凌霄最能夠幫林阡忙的還是戰力,邪後和林阡要得他相助才可能完全地克制薛無情——那個武功很可能還高過岳離的薛無情。
「這麼好!我聽說,程掌門的青城劍法已經出神入化、可以御劍飛行的。早就想見識見識了!」吟兒摩拳擦掌。
「……御劍飛行……」林阡汗如雨下,「你從哪聽來的。要真能飛,瞬間就可到這裡來了。」
「啊,不准藐視程掌門!那種神技,豈是能隨便為了凡人用的!」吟兒一味維護程凌霄而鄙視林阡。在她心目中。程凌霄就是神一樣的存在。
車外溫暖晨曦。
幾里之外,卻已鼓角爭鳴。
「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不戒也。」很顯然,楚風流和薛無情都深諳兵法,前半月一直低調、養精蓄銳,突然間厚積薄發、攻其不備。
但可惜,金軍調動再如何不露聲色,總是涉及太多兵馬輜重,絕對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故此不管楚風流和術虎高琪等人的意圖藏多深,審時度勢的張鑒孫琦等人都能察覺並且及時告知林阡。林阡事先顯然也命邪後警戒,如此足可勾銷定西縣南的一劫。
然而不得不說,薛無情和楚風流的動作比想像中還要迅猛!
兵貴神速。
千軍萬馬,快如一人,調兵遣將,神鬼莫測——
七月廿四,臨洮軍主力才剛轉移北上,楚風流立即補位壓制單行寨;
而術虎高琪率萬餘兵馬一旦湧至,薛無情則頃刻向邪後等人傾軋!
同時進行,毫無間隙。
薛無情在定西縣南的兵馬,寂靜數日都未全力,忽然一擊萬鈞風雷。
術虎高琪的臨洮軍助陣,兵強馬壯人多勢眾,驟然而襲來勢洶洶。**()
縱然邪後有所戒備,不管何猛如何勇悍,御風營盟軍,幾乎在第一刻就被衝垮。
其後邪後何猛回過神來調整狀態力挽狂瀾,卻已無法更改急轉而下的形勢,御風營城寨銳減,從風平浪靜到岌岌可危,不過是林阡從石峽灣南下到現在路上說話的一個多時辰!
戰報來時,林阡儘管沒有耽誤卻也還尚在途中;而青城岷山的那些高手們,雖說日夜兼程但能及時到局中否?!
作為林阡用兵唯一敗給過的對象,楚風流又一次給林阡看見了,什麼叫料到了調遣、料不到調遣之速;做好了準備、還會被攻其不備。當楚風流作後盾,薛無情何來後顧之憂。
值得一提的是,嘉泰年間楚風流利用黑山淵聲大勝林阡、曾「出賣」過薛無情,通過此戰的合作無間也教人看清楚了,薛無情不愧為南北前十的主公,如此氣度,極盡包容。
疾風知勁草。
在這般極度危難的情境下,邪後與何猛成為了御風營成敗關鍵。
落川刀一把,飛湍瀑流爭喧豗,那跌宕之勢竟能平行鋪展,霎時金軍的先鋒們都錯覺置身崖底,時空傾斜,重心扭曲。
北辰劍一柄,劍勢衝殺堅決目標唯一爭如北辰,劍氣則如眾星拱之環繞在側,何猛武功雖不似邪後那般一流,卻已是隴右新晉將領中的數一數二。
他二人以及所率兵將,拚力扛住了薛無情的部下們、來自通遠軍、彰化軍的一些小首領。酣暢淋漓戰到天已大亮,望見術虎高琪、石抹仲溫的臨洮援軍還在不停地開到,竟已經不覺得心驚肉跳。何猛大喝一聲繼續身先士卒,林美材眼裡除了刀法也顯然容不下任何雜碎。故而黃塵滾滾千里不絕的境況被他們直接藐視,「御風營城堅壕闊,你金軍吞得了一座,吞得了十座二十座!?」
林美材一如既往霸氣放話,幾句就激得宋軍鬥志昂揚,那時宋軍雖然人少,便連謀士都手持鼓槌為先鋒們助陣,便連群眾都跑上城樓來把敵兵的最先幾隻雲梯推下。半個時辰過去,局面竟能僵持,戰線被林美材何猛硬生生斥到了城外百步。
直到那負琴老者親臨陣前,一開始還黯淡在兵陣一隅。然而只是輕輕一撥,便能以琴弦攻殺,破敵於彈指之間。
戰局,自此風雲變幻……
霍然天昏地暗,只留一線空間。提供琴音穿進,再拽血光湧出,如是交換對流,誰人能改結局?!無聲無息的這一瞬。林美材只覺氣流一滯,周圍整個就暗成了黑白色調。明明還在身邊的血肉之軀們,竟同一時間全部身首異處。太快,太恐怖,太不可思議!割去的彷彿不是人頭,倒下的全是斷線木偶。前刻黑白世,交睫暗紅界。饒是她邪後威風一世,活命時都難以反駁,她現在整個耳朵裡還只是自己凌亂的呼吸。
內力如此強大,控琴便能造設出這樣的腥風血雨,如此何須再用刀槍!林美材猛地明白了,她之所以在這一輪攻擊裡活下來,只因為她是這一排正好策馬行在最左邊的……那個人每次殺一排人,只留最左之人活口,言出必行!
聲音能制敵?能。完顏永璉的《戰八方》,船王流年的《無焰河山》,東方蜮兒的《攝魂斬》,以及這薛無情的任何一曲,不經意間,猛龍過江之速,遠遠取人首級。
一絲冷汗滑過林美材的臉頰,她曾經看過岳離包羅萬象的九天劍,心道可能只有死去的魔神殿下能戰勝。
未必!一山還有一山高,這位「取宇內空餘半詩半茶」,難怪他是當年淵聲都心心唸唸要去比拚!
還能如何?!難道任憑他繼續雲淡風輕勝不休,林美材咬牙繼續上前,衝著琴弦撥動的方向,揮出落川刀阻礙他殺她身後的盟軍——她雖是魔門的邪後,卻也是盟軍的主將,此刻竟然是毫不猶豫地擋在了軍馬之前,獨自一個舉刀格擋薛無情所有的攻勢,寧死寧傷也要保護住他們!
以林美材落川刀之形,可看出薛無情氣流之狀,爭如龍掛,崔嵬凌空,彼時眾兵將全都呆住,金軍呆的是,居然有人敢接薛老將軍的招,宋軍呆的是,邪後她竟敢以卵擊石……
以卵擊石?林美材又豈是完全沒有把握?這一刀霸氣迎上如逆天而去的超強水柱,齊齊整整地往那負琴老者內力猛打,林美材抬手一瞬,何猛只覺得臉上一麻,真好像瀑布在傾盆而下,疑是銀河落九天。
然則這攻勢,卻被對手音律包圍覆蓋、完全凍結、強勢瓦解,須臾之間!
林美材大驚之下,調運全身內力試圖再運一刀自救,卻哪來得及格擋薛無情這趁勝追擊訇然而壓的萬頃真氣……林美材只覺脖頸一道劃痕,真不知意識是否還和身體連著,也怕下一刻血如崩噴,驚恐之餘,完全走入了瀕死之境。
突然之間,她感覺腰像被一隻手托住了,這才把海逐*浪、林阡、鳳簫吟、魔神這些重要的人物都復甦回記憶,緩得一緩,摸到自己脖子裡滿是血腥,再往前看,往前看,一步之遙,生死大關——薛無情的強厚真氣,是落川刀、以及這及時趕到的又一刀一起,勉強攔下的,撞在一起,轟然炸開,攻勢轉向,這才緩解了林美材滅頂之災。
原來就在最後關頭她被身後這人往後拉了一步,才避開了頭顱被最銳利的那一道真氣切開……即便這樣了這一刻還是血流不止……身後這人,幸好來得及時,邪後不用轉身也知道是誰了。
林阡卻並不在他最佳狀態,是以堪堪接下這一刀後臉色蒼白、和林美材一起站立在宋軍金軍的戰之界。他知道,薛無情其實還是手下留情的,薛無情對很多後起之秀都有惜才之意,可能薛無情也沒想到。今生會有一個女子列入這個範疇。
緩得一緩,金軍進而宋軍退,氣勢此消彼長,毋庸置疑。
戰場卻還有一大片空地,留給薛無情和林阡。
林阡把林美材按在原地不動,自己則挺刀而起,飲恨飛前迎敵。宋軍遇險而不進,則他向險而進!
薛無情依然持琴相敵。戰意浩然,氣勢驚天。道道殺機,無影無痕,時如凌銳碎片。時如厚重山巒,林阡以兩把飲恨刀穿行其間,無論速快速慢,身左身右,刀前刀後。全然死亡氣息繚繞,他此刻就好比闖入一處機關重重的異度空間,四周圍全是細不可察卻削鐵如泥的鐵絲,專等著他稍有不慎碰觸到哪一根。則立即全部往他身體削割過來……
好一個薛無情,殺招細膩。殺勢厚凶,殺氣驚悚。殺人不眨眼!
吟兒知事態嚴重,雖只能在城樓上觀戰,卻一邊下令何猛等人營救傷兵,一邊告諸群雄切勿陣腳自亂,天塌下來,都由盟王扛著。那時城前倒是一個金兵都不剩了,但吟兒仍由妙真陪同去巡視佈防以防萬一,如此危急,間不容髮。
再回城樓處來時,林阡仍然未能衝過這重重險阻到達薛無情身畔,是以只能勉強保得自身不敗,但刀鋒卻無法傷及甚至無法觸碰、靠近對手!吟兒閉目去聽,薛無情此刻節奏很慢,也就意味著,這些音律之網、氣流之籠,還是靜的,沒有動……
不用再比,她知林阡必敗無疑,難怪離他最近的邪後好似已經得令、示意何猛等人往下撤離,林阡現在負隅頑抗,明明是在確保最小的傷亡。吟兒急忙要妙真前去、幫助邪後何猛殿後,妙真點頭,當即飛身而下,很快到達何猛身邊。
便即這時,林阡右胸被一道氣流擊中,薛無情勢道何其威猛,霎時林阡血如泉湧倒退一步,卻沒站穩倒在地上,「勝南——!」吟兒大驚失色苦於無法近前,薛無情眼神一厲,此刻不再惜才,趁勢再攻一式,當下氣流暴亂、全往林阡處打。
何猛妙真齊齊大驚,奮不顧身衝上前去,意欲把林阡搶出光圈,還未趕赴,就覺出一團鮮血在他倆身前炸了開來,顯然林阡被這又一擊打中受傷不輕。千鈞一髮薛無情第三招又再殺到,何猛妙真和鄰近的邪後全都被傷及倒臥地上,凶急至此,林阡雖吃力仍翻身殺出最後一刀,然而毫無把握完全憑意志殺敵,只求能護住自己的這些麾下……但這一瞬他整把長刀上全是血跡,內力和薛無情的粘連在一起,竟然不能分開不能動彈!
狂風之下,林阡再陷絕境,川東一戰他還能和寒澤葉協同作戰以計謀取勝,但這一刻,御風營的戰力已被薛無情各個擊破,完全不能達到合力攻敵之效。
什麼薛無情的武功排在岳離和封寒之間啊……那不過是薛無情性情寡淡不想高調罷了。這個人的神力,明明不在完顏永璉之下!林阡連投機取巧都不夠格!
滄海倒灌,冰雪消融。前者薛無情,後者林阡。
肅殺凝重,隴陝之秋。
眼睜睜看著林阡送命,吟兒的淚幾近落下,一瞬彷彿到了數百年後,還承受著這樣的刻骨之痛。
歲月無情,海枯石爛。
卻就在那時故事被生生地倒逆回去了,又回到了數百年前的這一刻。
陡然,春夏秋冬四序,齊刷刷地湧入這戰局之內,篡改了適才整個肅殺冰冷的深秋氛圍!
吟兒模糊的視線裡,只看到有四個身影,阻在了林阡和薛無情之間,把林阡的命硬生生奪了回來。
魂終附體,何猛、邪後、妙真都如夢初醒、大喜過望地過去救起林阡。
那四人武功盡皆不在邪後之下,合作時顯然不止四倍高強,便這般和薛無情交鋒之際,戰局內外到處轟響,轟響聲落則全然地勢崩塌、各種事物蕩然無存。他四人與薛無情所營造的巨型漩渦,高度旋轉、見一吞一、席捲摧拉、巨大殺傷。氣流波及到遠處城牆都還覺得震盪,近處更加是誰都不敢隨便走一步!觀戰的所有人都覺地動山搖,沙塵撲面,烏雲漸翻,光線忽明忽暗似要經歷一場天變……
來者何人?林阡意識尚在,看那四人分佔四位,同一時間揮出四劍,卻是各不相同、相輔相成,竟然能將勢如破竹的薛無情攻勢攔阻。凝神觀戰,空中四道劍影,時聚時散,或猛或幽,驟輕驟重,有靈有穩,與薛無情的琴音從一而終對接、交匯、摩擦、血拼!
「立春木旺水絕,立夏火旺木絕,立秋金旺火絕、立冬水旺金絕。青城四絕劍陣。」林阡恍然,他四人劍法分別代表四序,因此相生相剋、與自然之力融為一體,故使陣中能量流動超強,難怪薛無情都接來不易、不能怠慢。果不其然這麼多招過去,薛無情不能光靠琴音壓制,是以戰局中已能現出火色與琴音相輔。那是薛無情的絕學之二,內力攢出火龍。
「是青城劍派的高手!」吟兒大喜,因看出劍法有孫寄嘯、孫思雨、郭昶的影子,反劍、紫蝶劍、繁弱劍,都還不是正式弟子。這裡四位才是正宗的嘛。
但可惜,吟兒悟出之時,見空氣中紅色火流已將青色劍氣越壓越弱,呼嘯風中,他四人還是被薛無情深不見底的功力擊敗、或輕或重都有受傷,而那時,薛無情都還未曾出刃!吟兒倒吸一口冷氣,視線再一偏移,發現林阡和邪後兩人傷勢都不輕,竟好像都支持不下去了。
寂靜一刻,忽而有一老者從天而降,落在林阡邪後身側,一人一掌,輸送真氣療傷,衣袂飄揚,仙人之姿,不是青城劍派的掌門程凌霄又是誰人?吟兒一驚,喜不自禁。
俗話說觀千劍而後識器,操千曲而後曉聲,高手之間,只看一眼不用交手,都能衡量出對方武功與自己差距。彼時薛無情與邪後、林阡、四絕陣輪番交手已有折損,功力未必勝過這個世外高人,何況除了程凌霄及其四大弟子之外,還有好一群青城高手已然殺入兵陣銳不可當,即便薛無情能戰勝程凌霄,但術虎高琪等人必輸。
薛無情權衡了輕重之後,終下令鳴金收兵。這場幾乎覆滅定西縣的災禍,所幸憑邪後和林阡的死戰撐得一時,最終更在青城劍派的及時趕到後悄然隱去。
然而林阡心知肚明,接下來的定西縣南,拉鋸戰在所難免。接踵而至的下一戰,諸如自己、邪後武功都在素日一半不到、只可能打一些等閒之輩,而薛無情,竟然只能交給程凌霄去應對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