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3章廿年生死兩茫茫
一驚而醒,竟似出了幾層夢,凌大傑直接坐起,連胸腔裡都覺咯登一聲,卻忘了自己還身受重傷,一把抓住身邊人的手差點喊出來。(duk贏q幣,讀看看)
他為什麼會那麼輕易敗給鳳簫吟還傷得那麼重?還不是因為那一瞬他心念電閃鳳簫吟有可能就是他們的小牛犢?琴聲、戰法、棋譜、劍招……接二連三各種巧合!
「大傑?!」映入眼簾的是王爺關切的神色,王爺臉上甚少出現如此焦灼……凌大傑因為才見過中年時候的王爺而突然有點不適應,霎時眼眶一熱,王爺他,居然一直守著自己嗎。
「太醫,他傷勢怎樣了?」王爺轉頭問。當見到太醫院的人,凌大傑忽而想起什麼如鯁在喉,一腔熱血都如火山岩漿,明明極熱,卻堵塞滯流——一剎他站在王爺的立場上考慮了太多,儘管大金朝所有人都依仗王爺,但視王爺如眼中釘的包括皇上在內,如果知道王爺的女兒竟在侵略金朝,如果造謠王爺是故意把女兒安插在南宋……
「稟王爺,凌將軍已無性命之危。」太醫說。「大傑,你可嚇煞了咱們……你可知道,我多少年沒見王爺這麼暴怒。上次說『殺無赦』,好像還是對淵聲那魔頭!」僕散揆在旁邊長吁一聲,笑起來。
「什麼……?殺無赦?」凌大傑一愣,尚未明白什麼意思。
「那個差點要你命的女匪首,王爺下令一定要殺了她給你報仇。」僕散揆說。如果僕散揆知道,就是這個女匪首,當年撒了他一手的尿,還會笑說這句話嗎……
凌大傑會過意來,臉一下變得煞白,死死抓住王爺衣袖:「不,王爺,別殺她!」
「大傑,你無需再操勞,下面的事都交給麾下。你且安心休養。」王爺對他和顏悅色,絲毫不見戰場凌厲。其實他也向王爺學來,對戰友極盡關懷,對敵人毫不留情,卻從未想過,敵人有可能是親人。
王爺當他是太累了,所以不甚在意他這句不要殺。但他明白,接下來他不可能安心休養,他一定要幫王爺驗證或排除……
他多希望是排除!總算熬到了王爺和僕散揆離開,他現在根本不忍見到他們,巴不得他們就去看望岳離一直留在那兒才好……因為清醒時,凌大傑只要一閉上眼,就會想起王爺抱著小牛犢時愛不釋手的樣子,就會想起王爺王妃和小牛犢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天倫之樂,然後又會空想,憑王爺王妃的文武雙全十幾年後會把公主培養成怎樣的才氣性情……
直到這三月十七黎明,凌大傑才終脫離性命危險。為他傷勢,完顏永璉連續幾夜不曾合眼,岳離亦是徹夜難眠反倒加重了眼傷病倒。
這些日子以來,別說整個山東、只怕河南河北的大夫能征的已經都在泰安,然而即便如此都不夠。尤其決戰之後金宋雙方都傷亡慘重、適逢春夏之交瘟疫橫行,戰場最緊缺的竟還是軍醫。
「大傑劍傷嚴重如今體力極差,怕就怕染上病然後還傳給王爺;天尊的眼裡據說是進了火藥和毒藥,長遠來看這才最令人擔憂。」僕散揆之所以會到箭桿峪,純粹是心裡惦念天尊,怕他眼傷不治,所幸抓住根救命稻草,正好有個叫張從正的名醫在濟南府行醫,據稱對付疾病很有一套,加之也有為人祛邪治毒的經驗,便立即將他接過來並護送到南部。泰安中部戰場,僕散揆盡數轉去了司馬隆手上,本來月觀峰也就是司馬隆負責。
那位張從正果然不負所望,雖然看他第一眼不像大夫反而具江湖氣,但醫術真把包括太醫在內此地的所有人都比了下去,不僅把眾兵將的病情穩定於擴散之前,更幫岳離找到了祛邪治毒之法。奈何他要於民間行醫來去匆匆,是日岳離剛能模糊見影,張從正便要離去。從一方面說,倒也對他醫術自信得很。
完顏永璉、僕散揆、岳離等人都對他極為感激,完顏永璉更命僕散揆擱置一切親自送他離開。僕散揆十分好奇王爺最後把張從正叫進帳中說了什麼,不知是賞了他金銀,還是允諾他將來會進太醫院?也是路上才從張從正的馬背上看到,原來王爺所賜是一壇山東這裡的酒。「王爺真是老糊塗了,居然送神醫酒?!」僕散揆沒好氣地說。
「實則這酒,是老夫對王爺討要。」張從正笑而搖頭,看著王爺身邊這個難得一個敢拿王爺打趣的將領。
「……神醫原還喜歡喝酒嗎?」僕散揆一愣。
「詩書茶酒,都是醫術外的喜好。」張從正道。僕散揆沉思了片刻,笑:「可能是我思緒太局限,看到這麼好的醫術,竟以為神醫只鑽研這一行……而忘了有可能是個全才。」
「若非日常積累,又怎會有醫術進步?就從天尊所中邪毒說吧,一年前老夫可能還覺棘手,倒是因為斗茶遇到個毒已入血、又結邪氣的病患,才學得救命之法、亦悟出對症之道。」張從正說。
「毒已入血、又結邪氣,那還能活?」僕散揆驚奇。
「能。」張從正點頭,「還是個體質原先偏寒的女子,中了火毒之後全身都變熱。」他神色篤定毫不懷疑,那個女子當時能活,現在也還活著。
「體質可以因為中毒從寒變熱嗎?」僕散揆聽時不知張從正說的是吟兒,這句於是也就淹沒在當天的所有對話中,只把這個聞所未聞的知識,隱隱沉澱在了心底最深處。
「神醫既也喜歡喝酒,改日,僕散揆再與你好好暢飲一番。」年少時,僕散揆最愛偷喝隴陝的酴醾酒。
「老夫自是盼望,不過,希望這改日不再是在戰場。」張從正點頭。
「談何容易。」僕散揆笑意微斂,醫者與徵人的角度不一樣吧,也許張從正生活了四十餘年覺得一直安定無戰亂、不忍在戰場一下就見到這麼多的死傷病患,但其實,這四十餘年,金朝、南宋、西夏、北疆,尤其邊境處,戰亂何時曾真正停止過呢。
他送張從正北上這途中,歷經的泰山全境都是烽火,沿著大崮山一直燒到濟南府,明明這已經算決戰之後……然而,王爺的五局四勝被那向來堅挺的紅襖寨死死撐住,竟無需靠林阡支持都能留著這最後一口氣,甚而至於他們還有餘力去救林阡於危難。
是的,向來堅挺,這群宋匪與僕散揆以前見過的盜寇不一樣,他們個個都是浴血疆場戎馬一生,他們從不缺鬥志或許只缺戰力。但當彭義斌、石硅、李全、郝定、王琳在決戰中的作用,都已經能追上國安用、楊鞍、劉二祖、吳越、楊宋賢,而還有王敏、時青、李思溫、裴淵、史潑立、孫邦佐這一系列稍遜色卻照樣獨當一面的人物……僕散揆敢說,現在即便林阡撤去徐轅、海逐浪、祝孟嘗,紅襖寨的實力都足堪比短刀谷。區區一年而已,紅襖寨竟即將煥然一新。
只是,完顏永璉和僕散揆都不可能給林阡與紅襖寨這個機會——
因為現如今金軍的戰力也正在最高點,遠高過宋軍的這一最高點;因為此刻紅襖寨的鬥志,並不如他們最困窘時期強,精神象徵倒塌,兄弟情誼不穩,紅襖寨如今的堅挺,死撐而已,不過表象。
所以在楊鞍事件上正巧有一個極利於金軍奠定山東未來的空隙!這一點,僕散揆已清清楚楚看到了,王爺不止看到,更還早就看到、早就在推動。
這一場王爺親手發起的輿論戰,當然能借楊鞍回歸反拆紅襖寨,就趁著此刻林阡重傷不起,就趁著國安用那一部分麾下還沒來得及掌握真相,國安用再怎樣灌輸也來不及,僕散揆明白,金軍只需靜候紅襖寨解體便可。
不錯,國安用再怎樣灌輸也來不及,哪怕楊鞍已豁出性命救孫邦佐,明明孫邦佐已經點頭說「鞍哥」,但孫邦佐只能代表一部分濟南紅襖寨,能代表宵小與大眾最多問題最嚴重的龍泉峰嗎。
林阡鳳簫吟駐地,短短兩三日,便遭遇完顏乞哥、完顏君劍、移剌蒲阿、黃摑、解濤等人或交替或合力犯境,始終不得穩定。即使真相有時間灌輸,也沒人有閒暇聽信。林美材海逐浪一旦抽身援祝孟嘗,林阡鳳簫吟便岌岌可危,有時還需靠彭義斌石硅分兵相救。
尤其前晚完顏乞哥會趁邪後離開而突襲,實在是林阡事先沒有預料,林阡歎「此番低估了完顏乞哥的膽量」「歸根結底他帳下謀士奇多、細作厲害,他自身亦是驍勇善戰」,而「完顏君劍毋庸置疑,箭術精湛無匹,手段狠辣凌厲」,再提及移剌蒲阿,「這契丹虎將,竟能把孟嘗纏得焦頭爛額。」
何況金軍中還有完顏斜烈、蒲鮮萬奴這些同樣厲害的新勢力,和紇石烈桓端、束乾坤此類終於甦醒的中堅將帥。
決戰後金軍的絕頂高手雖然都被林阡拖垮,但綜合戰力卻也是有史以來最強,更難得的是士氣正旺!反觀宋軍,信念中存在空虛,現在就走在懸得極高的鋼絲上,只要被完顏永璉切中肯綮,就一定一落千丈摔得粉身碎骨。
林阡知道,現在完顏永璉可能什麼都不用做,只要等這個國安用麾下的時間差水到渠成,林阡根本阻止不了,因為林阡發現這個時間差的時候是在決戰之後,而完顏永璉早在決戰開始前就設定好了,甚至是在上一戰他林阡東部大盛時就已經醞釀……他的岳父,真能沉住氣。
「但看這一回,是誰更能沉住氣。」林阡握著紅腫的手轉頭看向不能抱只能看的小山芋,看著這傢伙安靜熟睡的可愛樣子,不自禁露出一絲笑來——它真的,從睫毛到肌膚,從神態到睡姿,都好像好像吟兒!
吟兒那傢伙,此刻又在哪裡呢?正在軍營裡到處走、物色玉項墨之後的新戰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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