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及時出現卻沒有立刻出刀,只一手將楊妙真拉在他身後、而一手握緊了楚風月的鋒刃。楚風月再也不像昨夜那般看到他時喜不自禁,而是震驚之餘痛徹心扉、一霎神色裡充滿了怨恨——果然、果然你還是為了來救宋軍的!
徐轅,為何我指著哪裡打,你就要來阻哪裡,你安安穩穩留在月觀峰別再到風口浪尖上不行嗎,偏令我躲著你也不能,天教你故意來戳我痛處一次又一次,因為知道我太愛你太在乎你,因為知道即便你繼續騙我還是會相信,因為知道你是我的弱點、你只要出現了我的弱點就出現、你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幫南宋幫林阡消去一劫……
你想得太美了啊,這一回,我楚風月不會再有弱點,我看到你的時候,決不會收回我的刀,你既握緊它不放,那它就要你的血、要你的命![搜索最新更新盡在]
可是風月,為何手聽了使喚刀聽了使喚,獨獨眼眶裡的淚沒有聽從,第一次當著所有人的面不由自主。當那個人的面容映入眼簾,你才懂恨是愛的一體兩面。
落淚,是因為疼吧,你明知道他是你的弱點,你還拿刀去狠狠地刺他,結果刺中的還不是你自己?於是也血噴如注,也命懸一線……
楊妙真驚見楚風月刀鋒割過徐轅的手直接扎進徐轅胸口,剛還暗叫適才自己說的話不巧,這一刻大驚失色急要上前去救,才移一步,就看楚風月刺刀的手陡然停住,原本沒有受傷,卻也生生嗆出了一口鮮血。
「風月……」徐轅關心之至,分毫不顧他自己傷勢。
「徐轅,我不怪你。受騙、原是我自己沒出息!」楚風月抽刀而回,抹去血淚,淒切的語氣裡,一如既往的倔強。她強裝冷靜地說著這句話,卻幾乎每字每句都是咬出來的,聲音雖輕,用力多重、用情誰知!
「風月,我說的話,從來不假!」他這一晝夜一直來不及說的,終於有機會可以表述。
「可惜,從來都只在戰場上說!」她冷笑一聲,面上全是排斥,見他想要上前,執意退後相避,「這麼快就為了救局再相遇,你還說你對我不是應急?!」
他一怔,是啊,這麼快就再相遇了,他們的愛情,穿插在戰爭裡被拚命地擠壓縮短,還來不及沉澱和回味,連解釋都發生得如逼迫一般:「風月,你有所誤會……」
「我沒誤會!什麼退隱,什麼不顧一切,不過是為了騙我,不過是權宜之計!只怕退隱了你也仍是你主公的後盾吧……」她惡狠狠將他打斷,撇過頭去瞪著楊鞍,「你滿心滿意都是你的主公你的盟軍,所以你寧願護著這些,當初拆散我們的小人!」
豈止嗓音在顫,她雙肩都在發抖,是氣到無以復加,亦是恨到忍無可忍,更是愛到不能自拔,「當初你昏迷不醒,正是眼前這小人所害,我為你重返軍營,日夜盼你清醒、擔驚受怕、傷心欲絕,如今你醒來了,卻要護著這小人來對付我,徐轅,徐轅,你教我楚風月情何以堪!」徐轅,到底誰是白眼狼?!
「是,昨晚我是應急,你的出現,使主公把義斌調到南部後中部會危難,我去得那麼急,正是因為你對月觀峰舉足輕重。」徐轅竟還承認。楚風月更加氣憤,聽的時候一直摀住心口,聽完這句氣急敗壞,轉身拂袖頭也不回。
徐轅不及裹傷即刻大步上前,一把將她拉回懷中,她方要掙扎,方要本能提刀,他已迫不及待坦誠:「聽我把話說完!風月!徐轅雖是應急,卻無半句假話——昨晚我那樣急迫,不僅因為你舉足輕重,更因為我有私心,我不希望你再出現在戰局裡再多一件阻撓你我的事!我不想再也見不到你!」楚風月一驚提刀的手也往下一沉,徐轅凝視著她的眼眸繼續述說深情,「當我聽說你領著一路人馬南下的第一刻,想到的不是中部有變數,而是怕我們之間又有變數。」
「變數……已然有了。」楚風月歎了口氣,氣憤卻比適才少了些。楊妙真察言觀色,知道她願意聽到這些,而這些,徐轅顯然諏不出,確定是真話。
「不管是不是你,昨夜我都會去應急,而非金軍猜忌的權宜之計。或許在世人眼中,敵軍主將是你,最容易不戰而和,但我寧可那個人不是你。那樣的話,就算浴血一場,肝腦塗地,身死魂滅,都比此時此刻更好……」徐轅說時,鮮血直流,面如金紙,眼看搖搖欲倒,語聲悲慼之至。
「不,寧可我死,也不要你出事!」楚風月心驟然一軟,摀住徐轅胸口的血,扶住他去榻上的同時,急對麾下喝道:「金創藥!」話聲未落,徐轅已握住了她的手,似是在告訴她,只要你在我的身邊,不必上藥就能傷癒。
「楚姑娘,適才的辱罵,我才是應急,我向你道歉。」妙真即刻上前,「我也沒想到,天驕竟會來——救局的人,本不該是他。」
「是,今日到此,只是來挽回,不是來救局……風月……」徐轅見風月親自裹傷,喃喃說著這句,眼神眷戀寸步不離,真寧可一生一世都沉浸在這樣的氛圍裡。
風月噙淚給他包紮,她誤會他了,他昨夜就不只是為了救局,他今夜完全是為了挽回她。
妙真驚詫地看著這一幕——那時的天驕緊攥著楚風月的手,眼神裡是化不開的溫柔,他便像是一個怕東西被人拿走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她,生怕她突然又誤會氣走了,生怕才得到就又失去了她。是的,楚風月雖然轉圜了,可脾氣仍然烈,必須穩固才是。
見徐轅口拙,妙真幫忙說,「楚將軍,天驕來這裡不是被戰爭迫,而是發自肺腑真心實意。你適才說天驕每一次好像都是在刻意阻著你、每次好像都是為了把你從戰場拉開,可每一次,天驕都是想告訴你,是他和你『一起走』啊。」
是啊,昨夜徐轅之所以選擇在戰場那個場合說隱居,正是為了同時斷開他和楚風月還牢牢拉住的宋軍和金軍的手,潛意識裡徐轅一定清楚,唯有在戰場,才能「同時」斷開,那就不存在誰對誰欺騙;加之徐轅先前讓徐勇間接傳達隱居,卻還沒直接地親口地表述過,是以見到她的第一刻就即刻傳達,只為能盡快完成承諾……
她為什麼要覺得,他是應急,他是謊言?他此一生,有幾次真正解風情過,連向藍玉澤提親都是找人代勞,卻寧可放下這場比雲霧山比武更重要的山東之戰,急著來挽回這段情……今夜他當然不是來救局的,他要是來救局的話他會先打紇石烈桓端。他挑中楚風月因為目的就在楚風月,他推開楊妙真是不想再多一刻貽誤!
所以,徐勇是他對林阡明志,隱居是他對柳五津宣誓,徐轅願意包容她楚風月的一切,根本沒有輿論裡的功利和虛情假意。楚風月口口聲聲「非得在戰場重逢」,是不是戰場,又有什麼關係?此刻也在戰場,但妙真旁觀時,覺得此刻已不是戰場。
「別說了,別說了……」如夢初醒,楚風月泣不成聲,咬緊的牙關豁然鬆開,百煉鋼化繞指柔。
此情此景,各自麾下,也都成佈景,無論是一開始隨著楚風月來犯的,還是適才跟著徐轅來挽回的,以及楊鞍楊妙真各自部下。他們,都退了出去。戰火退場,而燈燭留下。
戀人之間,一旦爭吵,從來不會就事論事,而只會不停不斷地翻舊賬。但只要觸及軟處,總是把新仇舊怨都忘得一乾二淨,繼而把事情想得透徹清晰——不錯,風月,你為什麼因為一句話、一個表情的過失,便不相信他一直就是真心實意的。
誰會想到多留半刻都會多一個岳離這樣的「謊言」,以當時的徐轅視角難道那不是謊言那不是敷衍?也許你會覺得徐轅的聯想太過分,但你也確實拿不出徐勇失蹤合理的解釋。若你收斂了你的氣性,你試著站在他的立場上為他想……那也許你就不是那個懶得解釋也懶得聽解釋的楚風月了。
但,既然徐轅願意改他「凡事都寧可擱置」的慢性子,你又為何總是三番四次地耳朵不聽背道而行,你們倆之間的證人,本來就少得可憐。
「風月,岳離的事我錯怪了你,我理應給你全部的信任……此刻你也靜下心來,不去想戰場,不談隱居那麼遠的事,只希望你能相信我一次……」徐轅斷續地懇求,她沒有說話,只低頭看著他傷勢,什麼氣憤什麼糾結都都跑到了九霄雲外。愚蠢如他,居然還看不出她早已原諒他了,仍然在求,低聲下氣到這個地步:「答應我,風月……」
她見他可憐,含糊地應了一聲「嗯」。楊鞍由楊妙真扶起,感慨地看著這一幕,平生第一次一聲都不敢出,生怕破壞了他倆的感情修復,忽然憶起自己和林阡,當初也是這般,先是你不信我,後來我不信你,造成了各種你等我相信,我等你相信的罪過,但最終還是轉圜了。轉圜之後,那些不過都是感情的考驗罷了。
卻才過了約莫一炷香工夫而已,又一陣刀劍相擊聲從無到有、由遠及近,楊鞍兄妹原以為是李全和紇石烈桓端打來正待應戰,孰料隨著風的驟緊驟鬆,簾的一開一闔,明暗光線裡,他們分明看見,廝殺雙方,屬於方才各自退去的徐楚麾下……戰意從一點開始燃燒,交睫之間傳十、傳百。
「出什麼事了?!」徐轅楚風月都從溫馨中回神,各自上前去阻止並責令自身的麾下,同時也想下達他們各自的最後一次指示。那就是「停戰,莫再相敵!」
「將軍……」楚風月的麾下欲言又止,面露難色。這個麾下,是她最信任的副將。調查梁晉暗算楚風月事件的人裡有他,臘月廿九前夕率眾迎接她回軍營的人裡有他,幫她兵諫黃摑軟禁紇石烈桓端的人裡有他,落難於摩天嶺生死與共這麼多天最後也支持她和徐轅隱居的人裡,一樣有他。
而不同於楚風月麾下的理屈詞窮,徐轅的這支百步穿楊軍,端的氣勢逼人,義正詞嚴:「天驕!他們這群白眼狼!勇哥救了他們的命,他們卻把勇哥害死了!」
旁觀的楊鞍兄妹都是心念一動,他們原先只盼徐勇能回來,那樣也可皆大歡喜。否則,美景只是瞬時,這對愛侶再怎樣不顧世俗,都不可能在一個救命恩人失蹤甚至死去的情況下置身事外。
可惜世事大多都不盡如人意,你越不想介入,越身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