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轅,風月,沒人可以幫你們和解。一個人兩個人眼裡看見的那不是真相,真相需要各方面各角度結合才能展現。遺憾的是,你們各自的目擊證人沒辦法坐到一起靜下心來和和氣氣地剖析原因,他們每次一碰面都立刻就開戰直到拼得你死我活,逼得你們也不得不每次都倉猝相見還來不及選時間地點——
就如這已經發生的一天一夜裡,徐轅和楚風月同處在月觀峰,同為主將,同樣理智,同程度能征善戰,所以根本避不開正面交鋒,一天一夜,一直相見,此情此景卻爭如不見。
除了對面交心驟變成當場決裂的那個瞬間是用言語,徐轅和楚風月這整整一天的交流都是在以兵刃,以戰爭,如斯殘忍。儘管他還想找尋時機繼續坦誠,奈何她傷透了心更閉上了耳。「徐轅,你我注定各為其主!」相愛的人,心上的針,愛得越深,扎得越疼。
月觀峰之戰方休,稍作調整,金軍便再趨摩天嶺。
對於楚風月來說,最好的結局不就是現在這樣?終於可以離開月觀峰了,終於敵人不要再是他徐轅!風月想,他要照顧他的兵,他自己還要養傷,不會緊隨著追過來的……那樣也好,風月也好喘口氣。
離開月觀峰,打的卻偏是摩天嶺……昨夜她正是從這裡南下;昨天傍晚的同一個時刻,她明明還甘之如飴地躲在摩天嶺的一隅,和徐勇一起等候著情郎解救。為何,三月十六的楚風月已不是三月十五的心情……
徐勇把她和百餘殘兵從絕境裡救出來時,她真的如遇曙光大喜過望,死了的心也全部重燃——徐大哥知道她回金營的苦衷,徐大哥願意不理會她對楊鞍的欺壓,徐大哥說如果宋軍介意、那他們就隱遁在江湖之外,真要那樣的話,林阡柳五津那些人,如何管得到雲霧山的內事?
後幾日,她的幾位副將也從死地走出生關,陸續與她會合,在徐勇的直接救援、和吳越的間接相助下,他們終於得到了喘息和恢復。部下們不是那麼不通情達理的,楚風月三生有幸得到這樣一群死忠,當初二話不說協助她軟禁紇石烈桓端,如今因徐轅膽敢私下違背林阡也要救他們命的舉動,亦對楚風月寧願放手!
部下們都說,「天驕寧可牴觸林阡也要冒死相救,可見天驕是真心實意要與將軍隱居。」「將軍,若然真的動心,屬下尊重將軍的選擇。」「大不了這戰不打了,將軍走了,咱們也解甲歸田!」
她真的已經心動,也通過徐勇回復他說,「寧可勾銷前仇舊怨,也不再找楊鞍算賬,跟著徐大哥一生一世,慢慢把戾氣消磨乾淨……」這些,徐轅應該都知道。
徐轅不知道的卻是,就在這決戰之夜的關頭,徐勇他確實無故消失了。
或許是有故的——月出時分,他們藏身之處便不時傳來金鼓聲、馬蹄聲、廝殺聲,狼煙鳴鏑不絕……如果楊宋賢在他可以解釋,當時是他追司馬隆入迷陣,如果司馬隆在他也可以解釋,當時他把楊宋賢誘入摩天嶺、出口正好在吳越駐地的附近。那麼巧,楚風月卻位於「吳越和王琳之間」,那一刻,王琳亦接連向吳越發警報。
楚風月等人難免風聲鶴唳,擔驚受怕之際,誰都沒留心徐勇竟然不在身邊了,部下安慰楚風月說,可能徐勇去探到底出什麼事了吧。那時她點頭卻仍有些擔心,夤夜,山林裡四處流散著殺氣,短兵交接中摻雜著虎嘯龍吟。
煎熬了幾個時辰,徐勇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一直沒有回來,這個時間點沒有良心的人才會自保,楚風月怕徐勇遭逢不測,怎麼說也需找到他——他們,終究沒有停留在原地。
可惜這一走,就再也回不到原點。雖然楚,「小心些,不要離開安全範圍。」但經過迷陣的開拓和戰亂的襲擊,這地帶哪裡有安全範圍。幾百兵將與一路大軍撞了個正著,好在、是金軍的自己人……
「是司馬將軍的麾下!」他們驚喜發現的同時,也驚訝地發現這支兵馬居然體力還不如他們——只有岳離才看得透,彼時泰安戰場,數這幾百兵馬還是活棋,天助他也。
「天尊。發生了什麼事?」楚風月對戰爭好歹有些嗅覺,見到岳離領著司馬隆的兵,聯繫到不久前的一路殺聲,隱約明白決戰臨近——然而,與世隔絕那麼久,豈能洞悉方方面面!
「風月,將這路兵馬,領到司馬隆的駐地。」岳離的這句話,實則是指,風月,幫司馬隆把失去的駐地奪回來。可是,司馬隆的駐地,因為敗給林阡的關係,是當天午後才失去的,風月並不能夠得悉……
風月於是理解成了歧義,以為司馬隆的駐地尚存,自己的任務,只是把這路兵馬領回去而已,那麼,「天尊,我有一事,想求天尊向王爺說明。領回之後,便不去見王爺了……」
正待與她細說的岳離,自然詫異,她說出的,竟然是,好,她領這路兵馬給司馬隆,其後她便去月觀峰徐轅身旁;她唯一感到對不起的,是王爺、師父這些年的栽培,師父已經不在了,王爺,風月也羞於見……
也就是說,楚風月把這當成了她臨別前完成的最後任務?岳離驚詫地發現,楚風月點頭的根本原因只是因為順路!或者說,只是期冀這次她幫他完成任務能換來他替她向王爺求情……
為了大局起見,為了彌補王爺的三倒撲不至於失敗,岳離同意了楚風月的懇求,岳離說,你把這些殘兵順利領到駐地,我便與王爺說,任你與徐轅遠走高飛。
傻風月,居然信了,怎就這麼輕信人呢?即使這個人是淡泊沉穩如天尊岳離,他也歷經了戰場上的爾虞我詐。好,你栽給過黃摑,竟又栽給了岳離一次,渾然不覺。
月觀峰戰地,彼時,哪裡還有司馬隆的駐地?倒是彭義斌剛把僕散揆打到下風,李思溫和柳五津守著後方打著十二分警惕。結果毋庸置疑,看到司馬隆兵馬南下,李思溫立即就下令攔殺。
從楚風月的視角,且不說這路司馬隆的兵馬繫著她對岳離的承諾、繫著她和徐轅的未來,她這些日子一直患難與共的兄弟們自然也需要保護。在還來不及看清楚對手相貌的時候她已經為了保護兵卒而出手,哪怕是金軍先傷了她的人,她也一定會立馬出手——
結果來的人卻是李思溫。真可笑。她每次答應了天驕不殺宋人,不消片刻手上就會沾宋人的血。說到底,是宋軍每次都先不給她機會。
那時她不明白戰事根本已經進行到了決戰!更不知她是岳離慧眼挑中的最強的一支戰力,沒有她,李思溫柳五津還能在彭義斌去南部的過程中守妥中部,有了她,輸定了。
她的到場,即刻喚醒了中部殘留在各地的金軍響應,畢竟駐地才失半天,在這種情況下,楚風月才隱約覺察出自己被岳離騙了,但可惜為時已晚,身在湍流,如何退開?她到底有身後兵馬的束縛!當此時,楚風月心底雪亮,大歎失誤,後悔莫及!心中只怕徐轅誤解,所幸徐轅並不在中部……
可徐轅終會來的,他若問起,她該怎麼答?實則她忐忑久矣,若非為他留了幾分情,柳五津李思溫等人早已垂危。然則畢竟刀劍無眼,誰又能真的對誰留命?!
徐轅果然來了,在她幾乎掌斃柳五津的關鍵時刻……她卻沒有猜到,他是那樣身負重傷鮮血淋漓地來。
於是見到他的第一刻她便呆住了,那一剎整個世界對她來說都是一片空白,彷彿周圍的人都不存在,就他們兩個人,面對面在交心。她迫不及待要告訴他她準備已久的答案:這場決戰她是被岳離騙的,這場決戰前徐勇就不見了。
因為這方面他們心有靈犀,她知道他一定會先問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徐勇呢。他需要她釋疑。她也需盡快回答他,她恨不得,立刻停戰帶他去療傷!然而,置身後兵將何顧。
「收兵吧。」他在得到答覆之後,並沒有拖著她的手二話不說就走,沒有直接就走,是看出來她對戰士們有一絲牽掛,必須用一句發自肺腑的情話才能感化她。堂堂天驕,在兩軍衝鋒之間親口說出一句「隱居」……如果此刻林阡在這裡,會告訴楚風月吧,徐轅這一生從沒對任何人說出這樣一句話——這句希冀她割捨麾下的話,是他先割捨了麾下才說出來。
他決絕地在那一刻忘記了擔當,比黔靈峰上的林阡更加混帳,狠心把周圍一切都隔在了兩人之外,已不管世人譴責千秋罵名。難怪當時僕散揆和李思溫分別都懵了,都忙不迭地各自苦口婆心。然而那一瞬,徐轅和楚風月真的都是鐵了心!哪還記得這是戰場!哪還聽得進他們的言語。
可是徐轅在來之前,本身是有一個潛意識的,這個有關於徐勇生死的疑問,楚風月並沒有合理地回答他。孰料就是這段短暫忘乎所以的時間,正好令岳離的「假話」浮上徐轅的心頭,這個「不對勁」,是徐轅道出隱居之前就產生和出現的……他瞬即就被拽回了現實。
哪怕徐轅在來之前,一直都相信楚風月,然而岳離出現在東中交界,在當時確實難以令他置信。不過只是難以置信,沒有開口沒有動作,只有突然迷惘的神情,偏是這份神情,深深地刺傷了楚風月,她是那樣的敏感,那樣的脆弱。她看見了,他的不誠實。她忽然一陣暈眩,窒息的痛。
一個瞬間,誘導著楚風月忘乎所以的是徐轅,在她剛沉浸時先於她回到現實的也是徐轅。
開頭將她帶上天堂,結局推她下了地獄。
說得好聽!還不是不相信我!你來這裡是為了應急!你根本是虛情假意!什麼隱居,什麼不顧一切的愛,都是謊話!只怕先前讓徐勇傳的話也不過是想讓宋軍少一個我這樣的勁敵!只怕我們的「愛」,從發生的那一刻起、石頭裡就承載著刻意!你要我放棄一切拉住你的手,你卻何時鬆開了你的林阡你的盟軍!?這樣的身負重傷鮮血淋漓是為他們受的,卻為何要給我看見讓我心碎。
憤怒與悲慟之下楚風月一把推開了徐轅。越盼有什麼,就越怕沒什麼。
正如當初林阡和楊鞍一樣,他懷疑她撒謊,引致她認定他欺騙。也許一切該歸咎於彼此的理解太少。每次相遇都在戰場,每次寧靜都在夢裡……
所以徐轅和楚風月在決戰之夜,恰恰因為天尊岳離到底在哪裡這樣一個說起來跟他們的感情沒半點關係的原因而決裂。是的,徐轅連這樣一點可憐的信任都不給她,換任何一個心高氣傲對愛人有超越國界希冀的女人,都是一種天大的打擊。
加之昨夜楚風月對於中部戰場舉足輕重。徐轅在戰場輕言隱居難免有權宜之嫌,金軍不是沒有言論。楚風月越想越氣,沒有給徐轅半句說下去的時機,她越戰越狠,和徐轅對她的要求背道而馳。
過去的承諾都成夢寐,未來的構想都成泡影。
或許這一天一夜,連她自己也知道她是在宣洩,她是在逃避那個事實,那個徐轅把她看得太輕的事實……她是在自我拋棄,偏不隨著徐轅的承諾;她也想我行我素一次啊,不願意再被任何人抓准弱點鉗縛了,黃摑算她,岳離利用她,徐轅騙她,這個世界本來就對她特別不公平!
風月受的傷太多,太重,根本不想再相信任何。
活到了二十多歲,楚風月仍是無根野草。越沒有人重視和愛護,就更要自己努力。
這世上唯一可靠的,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