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親自為吟兒駕車,於濟南城郊馳行了幾里之後,離孫邦佐據點已然不遠。接近酉時,下過陣雨,天色昏霾,夜幕卻還未徹底落下。光亮,在馬車經行的某些領域,總還是留下了幾縷掙扎。是以這條路時明時暗,陰晴一程又一程。
然則行到此地,忽而不復寧靜,陰翳略重,氣流悄改,頭頂枝葉微顫,路邊滴露稍快,林阡耳聽八方,手已漸移向刀。警覺如他,自是不放過周邊任何細節,以至於再小的動靜也能剔出。咫尺外,??之聲響,稀疏之影像,無一不是殺氣之先兆。
風倏停,復動,林莽之間叢生異變,盡由暗處浮出水面。陰翳猛變漆黑,氣流頓換方向,枝葉瘋搖,滴露狂飆,刷一聲響,寒光映照出十多人影,儘是不速之客來勢洶洶。
與此同時,伴隨著一聲刺耳長嘶,林阡心念一動暗叫不好,原來對方算準了時機剛巧在這裡設了個陷馬坑!林阡適才一路都在警覺,可偏就在這應敵的一瞬來不及!
迫在眉梢哪能猶豫,當然沒打這群刺客,而是先到車中去穩住吟兒。林阡剛將吟兒攬入懷中,馬車整個就往下一塌,電光火石之間,那一眾長刀闊斧,齊齊襲上,迅猛貫穿了車身,或左右插進,或從上劈入,加上這地段本身就設了機關,腳下面也全是利箭明槍!
凶險紛至沓來,危難滅頂之災,馬車解體,敵寇攻擊,盡在這短暫剎那--好一群分工協作、配合完美的敵人……
林阡摟緊吟兒後才放開手打,難免錯過了最適宜時機,加上一時重心傾斜且不能腳踏實地,明顯吃虧佔盡了劣勢。卻是在四面八方全然兵械之際,他還如往常般淡定不亂,誰教他林阡這一生都穿行在槍林劍雨裡?再深的刀山,再熱的火海,都離得開。
雖與沙溪清剛比過還未完全恢復,但對付這些等閒之輩,五成氣力還是綽綽有餘了!林阡血氣上湧,左手力蘊千鈞,長刀揮斥八極,寒光掠,戰念燒--輕縱、急逝,靜出、勁斬,削砍開所有兵械,如泥!
適才還放肆的一切威脅,凡遇飲恨刀經行,霎時都一乾二淨,刀劍戈戟,大半都掉進了陷馬坑裡,小半屍骨無存,是真找不到了,還是被飲恨刀吞沒?彷彿他出刀,不是為了攻防,而純粹是為了開闢,這一刀的威嚴,只陳述了一種觀點:藐視擋道者!
管這些人是如何分工如何合作的,管這些攻擊從哪個角度來是不是暗嵌了陣法,管這些金鐵怎樣交織怎樣貫徹的滿車都是,林阡只把他們加起來算--一起來犯?好,那就一起拿下。
沒錯,不分彼此,毫無次序,就是一起!
這翻雲覆雨之手……吟兒笑歎一聲,笑身邊的男人,都快為人父了,卻還時常熱血,如個少年一般。
林阡單手持刀發威,同時雙足一點,挾著吟兒破車而去,直迎那當頭落下的幾把巨斧。那些斧手,誰想過他會主動跳上來,登時都傻了眼,再半刻,才意識到他的刀後發先至--瞬間,他就撇開了他周圍適才還瓦釜雷鳴的刀槍劍戟,磅礡氣勢與殺傷威力儼然已換嚮往上,排空馭氣,河山激盪!
孰料,林阡剛一殺出重圍還沒落地,當空又是一塊巨石,席捲著凜冽罡風,驀然拋擲了過來,林阡眼疾手快,一邊找準位置降身,一邊反手揮刀擊石,他原以為這巨石既是人力所能投,必然也就百十斤重,不想打在了刀上方知低估,兩股巨力一撞,石碎如斗,塵灰飛揚,不僅在場所有人都蓬頭垢面,連飲恨刀和林阡手臂都難免有損。
林阡氣息一堵,險險內傷,吃驚,自然覺得吃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這個用巨石砸他的高手,可能比完顏氣拔山還要力大。
果不其然,林阡落地站穩,就看見這一干人等,盡數團結在一個豹頭環眼、長相威武的人物身旁,這些人不似紅襖寨中的,卻更不像金國當地官軍,林阡暗忖,他們跟沂蒙的時青、夏全一樣,都是別家匪類。
適才,由於不知這些人姓甚名誰、何種企圖,為防誤會,林阡留了三分情面,是以專傷武器、不曾殺人,縱使這般,都足夠驚駭。一時之間,氣氛凝滯,雙方僵持,寡眾懸殊。
吟兒也看出那人神力,既奇,又氣--好端端的一輛馬車,就被這莫名其妙的偷襲給搞砸了!你說這群山賊劫財吧,他們要一輛散了架的馬車做什麼!但如果不是山賊,他們因何對林阡群起而攻之?
「大哥,沒錯!就是他!救了完顏永璉的狗命!」這時有人到那豹子首領身邊,指著林阡氣急敗壞。林阡吟兒這才恍然……卻又即刻大惑不解。他們這身行頭,根本不可能是紇石烈執中的手下,舉手投足,全然山賊……
「是嗎!那定然是金廷的狗奴才!」首領道--確然,他們和金廷對著幹。
「沒這回事!」吟兒立即解釋,「我們是宋人!」
「哼,宋人。這麼好的身手,卻給金廷賣命,可惜了!」那首領敵意略消,卻仍有所誤會,轉頭低聲問道,「是他倆沒錯?」
「大哥,錯不了,我親眼目睹,就是此人偷了毒藥,其後與沙溪清纏鬥。」那人說時,吟兒忽憶當時在酒樓裡,給紇石烈執中的手下們送上熟牛肉的夥計,心底雪亮,原來那酒樓,是這夥人的據點?這個說話的人就是店小二,在那些雜碎密謀下毒的關鍵時刻,才將牛肉送了上去,其實,就是在窺探吧……他們,還認得「沙溪清」。
不錯,不止店小二了,連彈琴的姑娘,也是這個幫派裡的……吟兒聞見香氣,循味看到那幾個女匪,更加確信。
林阡也想到了吟兒所想,除了心底雪亮之外,更加難免震撼!追想傍晚酒樓裡的每一幕,都其實是這幫人的局啊,自己和吟兒,還有沙溪清,不過是陪襯、是路人,真正的主角是他們。
紇石烈執中想伏擊完顏永璉,地圖、寒毒都備好了,計劃之周全,佈局之長久,明顯對完顏永璉有致命威脅,奈何竟黃雀在後--不,是為他人做嫁衣了。這幫人,明明也想要完顏永璉死,所以,寧可暗中監視、掩護著事情的進展。這幫人,究竟何等來路?!
當時佈局,適才圍攻,因小見大,見微知著--這幫人中有勇有謀,且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戰鬥力,理應不輸紅襖寨!歎只歎,他們放著這樣厲害的實力不用,卻過來做這等愚蠢暗殺行為,無異於牛刀殺雞大材小用。
林阡正思慮如何分辯,斜路裡又出了幾個賊匪,氣急敗壞衝到那首領身前,語中還頗帶喜氣:「大哥,確定了!確定了消息屬實!他們來了!」
什麼消息!誰來了?難道是……林阡吟兒皆心驚。那首領哼了一聲,卻不像兄弟們那麼喜慶:「他們來了又如何,寒毒被這男人給盜啦!」
「什麼?!」發話的應是三弟,人高馬大,身強體壯,「可二哥還在那邊,等著大哥一起……那麼大哥,咱們還設伏嗎?」
「當然,這是難得為兄弟們報仇的好時機!」大哥目光炯炯。
「是,大哥!」那三弟點頭轉過身,忽而看著不遠處遍地斷劍殘槍,更添驚愕,「他,他是何人,竟破了咱們的束鹿陣?」
「他是完顏永璉的人!」大哥惡狠狠地說。
林阡聽得這「束鹿陣」,隱隱猜出個一二來,這個名字,既能概括出陣法之功用,亦表明了他們的來路,他們,想必是河北束鹿之盜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