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分明,雨也小了,吟兒那時才看見,向將軍近似戰成個血人,才終於撂倒了圍攻上來的一批又一批將近一百個撈月教教徒,個個都是高手。而今戰到天色大亮了,還只剩五個,不,是四個了,向將軍一刀揮下去,紫氣頓時籠走了又一顆頭顱。
向將軍眼中是少見的憤怒與凶狠,刀中也是空前的力量與煞氣,不由分說,繼續找下一個時機擊殺。砰一聲響,又一人鮮血四濺,向將軍為了砍他內力調用太多,剩三個已經很難對付。
不遠處人聲忽至,吟兒心一驚,是了,天色一明,顯然更利於金兵追殲……向清風亦情知不妙,苦於氣力枯竭,是以一刀架住那三人僵持,同時對吟兒低聲道了一句:「主母,先走!」
又一句,主母先走,出現在唯一僅有的戰友口中。吟兒連向清風這個保障都必須分手,卻因為要她死的柳峻等人越追越近而不得不應言!移步,離開,腳步卻為何那樣沉重,那樣的不可自拔……
不巧就在那時,五臟六腑竟如發麻了一般,不知是陰陽鎖發作還是火毒又找回,霎時身體裡有如千萬條毒蛇纏繞行過……吟兒站都站不穩豈還來得及逃,而緩得一緩,增補的金兵已快要追過來,當先持刀的正是他們的首領柳峻。眼看著吟兒不支,柳峻竟一刀直砍向吟兒,吟兒雖說平時機靈慣了的,但這種時刻卻哪能躲開,被他一刀劈中了右肩,當時就吃痛倒在了地上。
隨之而來的,是柳峻第二刀,對著摔倒在地的她猛刺。刀光,帶著迫切的森寒,殘酷之至,吟兒躲閃不及,明明性命都快沒了卻還本能去掩腹……
眼看吟兒中刀倒地,向清風眼前劃過的,是川東之戰那同樣的血腥一幕,霎時痛徹心扉彷彿看見了人生的盡頭……悲憤之下,向清風氣力倏增,一刀劈死身畔三人,急急前往彼處去救。然而此時此刻,憑向清風的速度,和剩餘的戰力,柳峻的刀已根本不能攔住……一旦柳峻得逞,那主母,和她腹中的孩子,都必死無疑……
電光火石,豈容向清風多想,竟是毫不猶豫撲上前去、阻隔在柳峻與吟兒之間,以他的血肉之軀,為她徹底擋下了這一刀!
隨著那一刀沒入後心再貫胸而出,向清風分明能看到主母眼角的驚詫恐懼和哀傷,這糾纏他多年的眼角,終於這一瞬全部的情緒都是因他……
一瞬,鋒利而寒烈的刀刃,灌進這原本如山石般冷硬的心臟,下一刻,熱血,再順著抽出去的鋒芒四面噴濺。殘餘的殺氣,催得周圍的秋葉紛紛灑灑,原該是墨綠的色彩,何以竟如血如火……
而所幸,主母她,平安無事……
如果主公在這裡,主母就會是這樣,平安無事,甚至,連一點驚恐都不會有……見吟兒安好,向清風滿足一笑,油盡燈枯,冷汗已從太陽穴沁了出來,當下再不遲疑,長嘯一聲反手扎出刀去,這一擊比柳峻的刀更要猛烈,是他向清風用性命發出去的怎堪抵抗!不知是刀聲還是吼嘯聲驚醒了河水,戰局旁原本平靜的水流竟強勢漫過了岸,向清風手上的刀,精準無誤也直捅進柳峻的心口!
巨響聲落,柳峻坍塌般倒了下去……
吟兒驚魂未定,見向清風仍然撐在她上面似無大礙,可是他前胸後背儼然被柳峻的刀穿透……霎時一陣撕心的痛楚襲來,吟兒預感到下一步會發生什麼,卻睜大了眼睛凝望著他期冀那一切都不會發生……
可如何會不發生!?原還遮擋著她的身軀,陡然就支撐不住沉下!吟兒喊不出聲也聽不到了,呼吸膨脹在耳中,喉嚨像被淚水堵住,久之,仍舊是怔怔地、怔怔地望著他倒在身旁,恍若噩夢一場。
「主母,不要哭……」向將軍面無人色,眼角眉梢全是憫柔,再無昔日分毫嚴厲,「清風……最怕看見……主母的眼淚……」
吟兒剎那回神,才知自己滿面淚水,伏在他身旁泣不成聲,喉嚨已經澀得生疼。
「清風……也……不值得……主母流淚……」向清風奄奄一息,微笑中摻雜悲苦。
「向將軍,為什麼……為什麼連自己也……不要,不要死……」吟兒語無倫次,勉強抱起向清風來,他渾身是傷,胸口血噴如注、堵之不住,縱使樊井在此,也已無力回天。
「主母……快走!」那時向清風嘴角也全是鮮血,吟兒驚醒聽到聲響,金兵們就快來了,但是,她如何能丟下他一走了之!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所以……一定……」向清風艱難看著吟兒,最後一眼,只盼將她銘骨入髓……可惜他傷勢太重,還未說完,還未看盡,便已嚥氣。
吟兒呆呆看著他從生到死,始終不肯相信向將軍會這麼走了,觸碰他身體逐漸僵冷下去,吟兒猛一慘呼慟哭起來。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所以一定要活下去……」當年寒棺,田若冶兵變,向將軍就是這樣,拼盡了他自己的命守護她,並對她說出要活下去的話……
淚眼朦朧的吟兒,聽到金兵聲響愈發臨近,知道不能辜負向清風的心意和性命,趕緊抹淚站起身來堅定:向將軍,我答應你,一定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剛堅定正要逃離,又克制不住再看了向將軍一眼,血泊中的他,雙目緊閉、無聲無息,神色裡一如既往的淡漠,卻隱隱還帶著一絲安然,似是心滿願足……
吟兒拭乾了眼淚,不想向將軍的死沒有意義,所以不管不顧、立刻就逃。
吟兒不知道,永遠都不知道的那些--
「都說那川北之戰,我是你們最重要的人,是嗎。」川東戰後,吟兒重傷,營帳中林阡問向清風。向清風噙淚點頭,那時他走錯了路才回頭。
林阡又問:「那我最重要的人,可以像我一樣去珍惜她嗎。」林阡問完這句,群雄盡皆唏噓。
不止「可以」,而且「一定」。向清風在心中答,在日後一直銘記: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所以--一定要像主公一樣去珍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