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5章天驕遇魔女
徐轅、楊宋賢協作衝擊,花帽軍震驚被迫敗退,劉二祖、霍儀等人,方能保得這一據點、站穩腳跟。翌日,葛平、楊德廣、王顯忠等弟兄也突圍到此處與劉二祖會師,紅襖寨義軍暫時脫險,人心初定。
夜幕降臨。
徐轅輕輕踏在石板路上,出道至今,一任槍戈身邊掃,過眼的不是刀光就是劍影。但他不後悔,他沒有虛度人生,十多年來,即便在離散關很遠的雲霧山巔峰,他也從不忘為武林做任何一件事。
這就是一個真實的他,可是,卻不充實。
駐足一旁,玉澤仍舊在不遠處忙碌,條件如此艱苦,她不得不兼顧數職。但他知道,玉澤本不是在河邊洗衣打水的命啊。
歎息走過去,第一眼就看見玉澤被浸濕的鞋,很像當年自己從大理一直追到昆明買給她的那雙。一時感觸良多。
玉澤還是聽到了腳步聲,輕輕轉過頭來,看見他,起身:「天驕。」
冷風中她聲音有些顫抖,徐轅驟生憐惜之意。他曾屢次勸林阡與她復合,雖多是站在林阡的立場考慮,也實是因為不願她孤苦無依。
林阡,即便我沒有能力將她從你的陰影裡帶出來,也應該杜絕她不再相信情愛。我既想嘗試給她一個新的人生,也想要體會你所說的那種沒有對方就不能獨活的深情。
徐轅打定主意,正要開口,忽見她平日裡頭上戴的釵沒了,一驚:「怎麼?你一直戴的那只釵?」好一個天驕徐轅,他竟可以忘了表白的……
玉澤一怔:「我將它當了。」
徐轅一愣:「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銀子不夠抓藥,所以我就當了。」玉澤微笑。月暈星稀,流水潺潺。
徐轅跟她就著釵這件事談了片刻,看她還有許多雜活要干,實在也不想再打擾她。加上他忽憶起還有些重要的軍務要與劉二祖等人商討,想到就走。於是……作罷……
金營。
「黃摑將軍怎麼說,他到底願不願意派鄭孝過來援我?」徒禪勇倚老賣老,在營中生悶氣。
「黃摑將軍說不行,鄭孝正幫他對付著泰安楊鞍。他說楊鞍、石珪等人作戰厲害,不僅鄭孝不能離開,他還需要更多幫手。」
「他再不派人來的話,劉二祖就快安頓好了!」徒禪勇氣憤不已,「鄭孝不行,那紇石烈將軍、楚將軍來一個總行了吧?!」
「紇石烈將軍說濰州十分需要他,他對徒禪將軍您愛莫能助。而楚將軍,楚將軍她說……說……」
「說什麼!?」
「她說老將軍您無能,不戰而敗膽小撤軍,勸老將軍要不就解甲歸田,要不就自刎謝罪,不要再……再丟人現眼……」
「噗……」徒禪勇……吐血了。
三月下旬,劉二祖部重占青州,大盛。
是夜,劉二祖帶徐轅、宋賢遊覽青州仰天山。
仰天勝絕,甲於東方。山谷岈然,故郡新府,始於足下,一目千里。
一路捷登,倒是遇見過不少金人,不過越往高處去,人跡顯然就越少,加上天色未明,危險人物劉二祖、楊宋賢、徐轅駐足山頂,登臨制高,無論遠近,山巒聳峙,遊目騁懷,星河浩淼。
「數數?」宋賢說笑,指著星空。
二祖笑著拍他腦袋:「這麼大了還這般頑性。」歎了一聲,「我帶你們來,是想讓你們看一看,當流寇的恥辱。」
「當流寇的恥辱……」徐轅沉思。
二祖點亮了火把往前走:「看見這些摩崖石刻了麼?全皆近代名家范仲淹、趙明誠之題刻。」
「原是真將軍范仲淹和金石王趙明誠。」徐轅點頭,宋賢亦興致盎然,「可是,跟咱們有何關聯?」
火把驟然停在某一處,徐轅藉著火光看去,那石刻並非范趙二人傑作,清清楚楚,一目瞭然:「少尹副都總管黃摑安遠捕盜至此。」
「這就是那黃摑的豐功偉績。」二祖歎了口氣,「鞍哥很久沒有消息了,我擔心,他恐怕已然降金……」自楊妙真逃出報信之後,黃摑加大掃蕩力度,泰安已被他圍成鐵桶,此刻如異世界難進難出。想來,楊鞍果真已經許久沒有音訊了。
「如果被招安,也不能怪鞍哥。形勢所迫……」宋賢道,「只希望他不要忘了自己的立場,不要泯滅良心……唉,二祖,我知道,你會比任何人都倔強,都執著。」
二祖一笑不語,徐轅對著石刻凝視半晌,知道鐵馬冰河夢好,不知要付出多少代價,最終,也許還是塵暗舊貂裘,不禁有些悲憤:「這仰天山上,共有幾處這樣的石刻?」
「歌頌黃摑者,共有三處。」劉二祖道。
「那麼,就一處一處地毀!」徐轅退後一步,暗運內力,凝聚掌心,楊劉二人均感到風急石空,同時倒退一步,那電光石火之間,徐轅突然急轉方向,一掌擦落石刻旁邊的山巖,當即石破天驚、碎礫凌空、爭先急墜崖邊險絕之地,黑暗中回來一道紫色閃光,報還徐轅這一掌,雖比徐轅力有不及,卻是少見的驚濤駭浪,隨刻降石一個急旋,反撲向這邊三人,徐轅立斷上前追敵,宋賢護住二祖一劍撞下石塊,壓低了聲音:「這裡危險,你快走!」
二祖輕聲道:「你們小心。」便即快步下山去,宋賢目送他走遠,聆聽四周八方,早無聲響,心中煩亂:能擋住天驕一掌,這遊客並非等閒之輩。
徐轅者,刀、箭、內力、輕功四絕,刀馮虛御風,箭百步穿楊,內力得天獨厚,輕功萬里一指尖,還有一絕,就是膽量,上天下地無所不敢,因此從絕巘處飛下去,一路踩踏樹頂而滑,一直在制高點的平行線上,整片山林飽覽足下,盡收眼底,那敵人再快,也逃不出他的眼睛。
決斷、降身、落足、攻擊!
輕風、急雨、緩出、重招。
那敵人聽得頭頂聲音,矯捷地躲閃開來,也是一拳迎上,徐轅手掌突地急速一收,敵人見勢拆招,迅若流星,並非等閒之輩,一瞬間徐轅瞥見這敵人緊身的紫衣、嚴實的蒙面、高高瘦瘦並不能判斷是男是女,心裡猜不透他是何人,兵行險著,一掌去擒他手腕,將他拳頭攥在掌中,那敵人掙脫不得,左手來劈徐轅腕,用的正是「霹靂掌」,徐轅一手拿住他手腕,借力一移,將他自己手腕暴露在左手之下,那敵人哼了一聲,收發自如,重改方向再擊徐轅胸口,徐轅比他武功要高,出手也狠,驀地壓低重心繞到另一邊去將他反手一背,豈料突地腕上肌肉一緊,原來那敵人手指尖長且沾滿了毒藥,已開始嵌進他肉中去,陰毒無比正是「碎骨爪」,徐轅冷笑著手掌一縮,從他手指甲上跑開了,那敵人惱羞成怒,運功送力,徐轅動作更快,趁機繞回這一邊來抓住此人後心一把將他攬在懷裡,同時勒緊了他脖子:「你究竟是誰?!」
這句厲聲喝問算是了斷了戰局,徐轅只覺右眼光線奪目,忽而看這敵人頭上插著一隻紫玉寶釵,趕緊把他鬆開:「莫非你是女子!?」
敵人似乎一怔,冷笑道:「傳聞中武林天驕不解風情,果真如此。戴著飾物,顯然是女子。」
徐轅暗叫慚愧:「你是什麼人?為何跟蹤我?」
女子口氣清淡:「跟蹤你?難道仰天山是你徐轅一人能來?我可不是有空偷聽你講話,碰巧路過看見你要破壞石刻,略施懲戒罷了!別忘了這裡是金國領地,豈能容你亂來!」
「碰巧路過?我看你是金朝奸細,總喜歡藏匿在山崖絕頂,偷聽偷窺。」
「我一個金人,在金國遊覽名山,就叫做奸細了?」女子冷笑,「那不知天驕現在算是什麼呢?」
徐轅冷道:「我當然有權力,知道姑娘的身份和底細。」
女子笑著走近:「那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了!」
話音剛落一掌頓出,誰料到徐轅後發而先至,猛然又一掌隔空打去,穿落她的蒙面,那女子面紗既落,被震退一步,頭上寶釵也掉落在地,山路不平,寶釵滾了數步,落在徐轅腳前。
女子臉上寫滿了憤怒和驚疑。
徐轅何嘗不是怔在原處。
雖然這女子冷若冰霜、毒若蛇蠍,雖然她來者不善、心狠手辣,雖然她嘴角只有一絲淺笑正在淡去、臉上只有凝重殺氣,但是燦爛星光下、陰綠松影中,那一襲紫衣侵吞了所有色澤,明眸皓齒,面若粉黛,當真是一人以下,萬人以上的容貌,何況這許多年品慣了玉澤之清雅,陡然遇見這般雖近在咫尺卻捉摸不透的美麗女子,而且是這等幽暗昏惑的時間地點,心裡,竟莫名其妙地一驚,不錯,美人如詩畫,仙魔自可評,沙場之外花欲滴,洛川邊掬水,瑤池畔照鏡,銅雀宮春深,漢家塞秋盡,若其為菊,好霜重,喜肅殺,忽然就覺得,自己是寧可采菊東籬下的淵明……
她和玉澤,是兩種極端的美,後者是月下仙子,前者是林間魔女,又或許,叫做亦仙亦魔,這麼多年玉澤的武林第一美女無人可撼,不過是在她出現之前罷了。
徐轅心念一動:「你是與玉澤齊名的那位,金國才女燕落秋?!」不錯,天下間著名的北傾城南傾國,應該就是她了!
那女子一臉不屑:「她們?我還不屑於和她二人相提並論!」
徐轅一怔,但見她典型北國女子的裝束,心道:金宋間什麼時候又出了此等美女,而且武功這麼厲害!
跋涉金國十多年,徐轅從未見過她,計上心頭,拾起腳邊的紫釵,輕聲問:「這釵子,能否送給我麼?」
他本心是要將釵拿回去給二祖等人辨認,那女子看他已經拿起來,冷道:「你拿過去好了。」像一隻冷傲的鳳凰,有一種美,就叫做冷艷。
她突然想起什麼,輕聲問:「你是要把這支釵轉送他人?!」
徐轅一怔,憶起玉澤,鬼使神差說了一句:「是……」
她見他怔住,猛地追上前來,徐轅登然驚醒,本能防禦,一掌打在她身上,那一掌打得不輕,那女子本是要奪釵,措手不及,面如金紙,鮮血亦滲出嘴角:「你……你好歹毒,搶了我的釵,還要打我,什麼武林天驕!簡直浪得虛名!」
徐轅聽她呼吸急促,趕緊上前來看她傷勢:「姑娘,在……在下並非有意傷害姑……」話未說完,那女子一個鯉魚打挺突然翻身,一腳踢向徐轅胸口,饒是徐轅武功高強才勉強躲了過去,還未站穩,面前又生風,徐轅只得棄釵伸手一接,硬生生接過這三枚金針來,那女子已經奪回紫釵,拭了拭嘴角站著重新戴上了:「為何我要成人之美?把自己的釵給別人送給另外的人?和我一貫作風不吻合,可以不做。」
「那不知姑娘一貫作風是什麼?」
女子微微一笑,還是透出一股逼人的高傲:「損人利己,煮鶴焚琴,暴殄天物,血流成河。」
徐轅淡然一笑:「好,姑娘的釵,在下是要定了。」
「隨時候你!」那女子披風一揚,大步流星地走了。
晨霧初下,遠近茫茫。
徐轅握住那三枚金針,才發現手上竟有血擦出,可見這針力道強勁,幸好未沾劇毒,對著天光,他看向金針反射的光芒,微吟道:「魔女生來美如仙,仙神下凡遁入魔。玉澤是月下仙子,那她是雷霆之中的神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