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耽誤,林阡已往第四層走,這一層殺氣最是激烈,蕭溪睿向清風等人儼然都在此地,他們適才在頂樓看見主公率軍到來,士氣大振於是決心拚死突圍,可惜,卻被金人攔在了這一層上。短短片刻,死傷近百,突圍會合的決策,竟成為蕭溪睿向清風今夜最大的失策。卻無暇後悔,無需後悔,誰在做決策之前能料定所有可能的後果。
蕭、向的兵馬,無一人能去第三層,倒有人反而往第五層逃,還有人竟欲從第四層奪窗而跳……總之林阡到時,場面一度混亂。蕭溪睿與向清風都別無選擇、只能選擇以多人圍擊一人的打法。對付的那一人,正是這一層最可怕的那個,十人圍擊和百人圍擊對他而言,一樣。
那人不過也是二三十歲的樣子,刀眉長眼,耳掛金環,模樣威武,氣概非凡,手中的「鎏金月牙鏟」,揮灑如流水輕狂,奪命如割草豪壯。向清風蕭溪睿聯手在核心層,各自都傷痕纍纍、劍與刀皆是徒勞。若非有兵士高呼一句「主公」,只怕就要命喪那人鏟下。那個人,僕散安貞。
話聲剛落,雙方主將的目光就已在半空交擊,僕散安貞與林阡對視半刻,時間彷如凍成凝石,解凍之際,第四層的一片混亂突然各歸各位,一下子涇渭分明中間空出好大一塊。蕭溪睿向清風等人,皆已被援兵救到了林阡身後來。
兵貴神速,毫不猶豫,林阡飲恨刀當即出鞘向他,這輕易的提刀一舉,給了蕭、向等人先走一步的號令,同時亦予以僕散安貞放著我來的宣戰。這一個僕散確實比他弟弟實力要強盛許多,掄起了鎏金月牙挾風雷疾馳而來,聲呼嘯依稀可聽,景動搖隱約可觸,一招罷了,不知流轉了幾多擊響。
十二元神已經跟林阡打過的七個,如果說他們具備的哪些特點可能打敗林阡,僕散安德憑的一定是妖異風格與純粹仇恨,完顏瞻完顏望當然要借助同心協力的凶刀陣,此三人屢戰屢敗也越挫越勇,另外,完顏氣拔山之力大無比,秦獅之神出鬼沒,還有那已死的蒲察秉羨之槍法老辣,各具利害,略輸於阡。除此,硬派作風的赫連華岳,戰力應在阡的上下漂浮。
而這個戰力未知的僕散安貞,兼具著身法的輕盈別緻,與技法的磅礡嚴密,其兵械難得一見,乃是集棍、叉、槍、刀於一身,掃拍瀟灑,戳絞凶悍,幾十個回合下來,能夠與林阡一直持平,甚至小勝於阡。兩百招之際,林阡捉住他破綻繞他後路攻襲,不想他轉身連環三次叉鏟,身械合一如斯,竟令林阡不敵。
動作多變,不拘一格,環環相扣,勢勢緊連,而他最大特點,堪稱「離奇」,見所未見——無論進攻或退避,他鏟上都近似流光溢彩,不停閃耀、搖曳著他所在時空。個中威力,可想而知。令這個難逢對手的林阡也大呼過癮、沉溺此間。這懷曠樓第四層上,約是他平生最耗體力、最費氣血之戰鬥,每次得到僕散安貞的破綻卻總要因此吃他大虧,得不償失,因僕散安貞為了彌補破綻會使出更厲害的殺手鑭。什麼是高手,這才是,明明有很多破綻卻從不毀在破綻上。林阡不得不重新審視他。
懷曠樓幾層兵將分配,個中暗透完顏君附戰術,若不是穆子滕為林阡攬下秦獅,此刻林阡哪可能從戰力至高的僕散安貞手上逃脫。僕散安貞不止鏟法連貫威猛,掌風與腿腳更加一流,別說現在南北前十已凋零,即便正在巔峰期,也要被此人傲視,其武功絕對直逼賀若松薛煥。
僕散安貞臉色卻哪能好看,過了千招,他被林阡破毀的招式起碼六百,不敢怠慢,猶存蹊蹺。眼前對手,除卻從容氣質與英雄豪情外,最使他震撼的是刀氣,不知怎的,感覺和這崆峒山很像,往常到這個時間,天上地下的星斗雲霧,都被這崆峒山的壯闊峰巒吞去了,而此時此刻,彷彿整整一片平涼府從地底下遠上北斗,都籠罩在這片雪亮的刀氣之中……
不多時,蕭溪睿向清風都已安全撤下,而換穆子滕秦獅上一層樓。刀鏟槍戟,兩兩相爭,「今時今日,才知澤葉話中何解。」穆子滕笑與林阡說,「子滕願與盟王同生死、共進退。」
「好!」林阡心中大快。穆、林二人,槍如銀蛇飛舞,刀似龍騰九天,默契若此,僕散秦獅如何攔住。
地動山搖,你死我活,不僅發生在懷曠樓上,也更在半山林間,完顏君附和越風酣戰多時早是馬打盤旋難分難解,寒澤葉的對手則是完顏氣拔山,他二人曾在黔滇之戰有過交集卻不曾交鋒,今次正可彌補了上回遺憾。完顏氣拔山出了名的板肋虯筋力能舉鼎,寒澤葉與他角力略有不及但勝在寒楓鞭驚世絕倫,這兩人交戰才逾百招便不得不棄馬來打,原是戰鬥過激寶馬難以承受。
山腰鏖戰不休煙塵不絕,望駕坪上祝孟嘗馮光亮柳聞因等人也在陳旭范遇的指點下,與陳鑄、完顏君隨、赫連華岳對峙,誓要為田守忠蕭溪睿等人報仇雪恥。刀槍劍斧輪番戰,試看敵我誰失色。
就在這接近天明時分,崆峒山雲霧遮罩虛無飄渺,金宋雙方才得休戰,各自回營清點人馬。越風寒澤葉范遇陳旭柳聞因等人都等候了多時,才見蕭溪睿、向清風被林阡、穆子滕救下山來。他幾人或勞碌或饑寒均顯得精疲力盡,然而,當寒澤葉看到穆子滕與林阡距離更近,著實發自內心地喜悅。他二人,曾經相知相惜,如今相扶相攜。
「怎麼?盟王等人都像是歷了一番大劫?十二元神竟然有如此難纏?」陳旭看出端倪,連林阡都是氣力不濟。
「說來話長。」林阡歇了片刻,對眾將說起來龍去脈,其實十二元神雖然難纏卻不至於讓他們如此勞累,卻是在下了懷曠樓往山下走時,突然間雲霧加重令他們身處密林中迷宮,走了幾個時辰才出。
「原來如此。」眾將恍然。
「這種迷宮極為罕見,我們在陣中捉到個小兵問了才知道,這是完顏君附特意留給我們的。」穆子滕道,「懷曠樓困不死咱們,這種迷宮困得了。」
「回想他對田守忠將軍毫不留情,卻把蕭溪睿將軍圍困了幾天,其實就是刻意要引主公來此……那就當然是要設好幾局的。」越風領悟。
「從這也能看出,今夜之戰,並不只是完顏君附籌謀。他的戰術一貫狠辣不留餘地,而這種長線釣魚的戰術,幕後軍師當是楚風流無疑。」范遇分析。
「范遇言之有理。」林阡點頭贊同,「他二人聯手,確實最危險。」
「可惜這麼好幾局終究都沒能困住林阡哥哥。」聞因笑。
林阡表情凝重,搖了搖頭:「若非有人帶我們繞出迷宮,只怕真要被困住喪命……因那密林迷宮陣,是柳月的必殺技。」從前,隴陝義軍要綁架幾個小王爺,就是被柳月困在了這種陣法中,如果他們還活著的話,只怕到現在還沒走出來……
「有人帶眾位繞出迷宮?」幾個將領皆是好奇。
「指路之人,是沈依然沈姑娘。」向清風道。眾人全是一愣,日前提起她離家出走,還都蹊蹺她去了哪裡。沒想到,她竟出現在平涼府,還湊巧手上有一張迷宮的路線圖。別說大家了,一時林阡也想不通。
「將士們都還好麼?」林阡立即問起此戰傷亡。
驀地鴉雀無聲,眾將神色皆傷,林阡早已覺出不對,這裡少了祝孟嘗馮光亮。
「祝老2、馮老三……他們!?」蕭溪睿忙不迭地問,聲音都有些變了。
「馮叔叔他……他……」柳聞因倒吸一口涼氣,當時她離戰局最近,必須得她複述,「他,他被金將刺成了重傷,恐怕……恐怕……」她話音未落,蕭溪睿已瘋了一般地奔過去,那邊祝孟嘗正在照顧馮光亮,果然只剩下一口氣,之前越風寒澤葉各自給了他真氣吊著他一條命,如今林阡穆子滕來也莫能為力,馮光亮終撐到蕭溪睿來,邊哭邊笑握住他兩個結拜兄弟的手,斷斷續續說了句「幸好……死的是老三……」說完便斷氣,祝孟嘗給他合上雙眼,蕭溪睿想到兄弟是來救自己反而送了命豈能不斷腸,是以一見他死哀痛欲絕也倒了下去。眾人看馮光亮說這句話時的欣慰之情,知他臨死都希望蕭溪睿脫困,在他眼中蕭溪睿祝孟嘗如何重要無需多言。每一次抗金聯盟的擴張與成長,總是要流過無數將士與弱者的血,今次尤甚。隴陝金軍戰力反彈,堪稱近年來難得一次的水準。雙方折損皆是極多,是以誰勝誰都不勝。征三秦之業,顯然再不可能像前一個月那般順暢,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沒有一個敵人是等閒,沒有一個敵人多餘。
眼看著盟軍方才回到陝西據點,田守忠、蕭溪睿、馮光亮這三大功臣卻已失兩員,此情此景,林阡心內怎能不悲慼:「是哪個金將?」
難預料,下一刻得來的名字,是「陳鑄。」
陳鑄……終避不過。
原來,馮光亮聽到隴右過來的盟軍們提過會寧府事件,一心一意認定了陳鑄是個卑鄙小人,眼見著林阡穆子滕蕭溪睿等人久久不出,新仇舊恨驅使他一直朝陳鑄砍奪命招數勢要與他同歸於盡,然而他武功怎能夠比得上陳鑄,好一場浴血奮鬥棄命不顧……
陳鑄他,終是敵人,今天能殺馮光亮,明天即能斬海逐浪。世事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