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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832章 塵歸塵,土歸土 文 / 林阡

    第832章塵歸塵,土歸土

    這晚一直到子時左右,累極了的吟兒才終於沉沉睡去,林阡於窗前挑燈夜讀,鑽研那針灸祛熱之術。每隔半柱香回身去看吟兒一次,她病情不容樂觀,脈象紊亂,高燒不退。

    被他重金求助的此鎮最好大夫,不久就被掌櫃小二帶引過來,各自抖下整整一斗笠的雪,才教林阡發現屋外早已是大雪紛飛。

    醫術上,林阡無論如何也剛入門,吟兒又是個極端棘手的案例,哪可能不先找大夫來未雨綢繆、以防萬一?雖說今夜本是除夕,大多店舖都已閉門,林阡卻管不了那麼多,一擲千金將那大夫搬來一起過年。

    然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那大夫雖也認可樊井藥方,卻苦於沒有川芎行氣開郁,林阡再把葉闌珊的針灸書遞給他請教,他瞪大了眼連連說「神書啊神書」,竟好似沒有看過!林阡當時就心裡一沉。

    那個磨人至極的丫頭,果然沒安穩地睡到天亮,下半夜不知是被疼的還是被燒得受不了,啊一聲哭叫醒來垂倒在床頭急喘,臉色灰白而發紫,嘔吐的同時鼻腔裡也在冒血。

    此情此景,像極了當年的大散關前、興州城外,甚至比那時還要嚴重。吟兒虛弱地控制不住她的眼淚,許是因為疼痛,許是因為捨不得他,許是因為她意識到她連半夜前的承諾都守不住。在一陣又一陣愈加劇烈的咳嗽之後,吟兒每一次呼吸都伴著喉嚨的乾澀,哮鳴聲難聽得撕心裂肺,拚命捉住林阡的衣袖可是拼了命力氣都那麼微弱……

    大夫說,毒性急劇擴散,傷勢病情惡化……廢話!他怎麼不知道,他要的不是這些!他只要他的吟兒活著,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他林阡不明白,這樣一個晶瑩剔透的女孩子,老天爺怎麼忍心如此對待她,先讓個越野把所有的藥材都銷毀,再送個楚風流來那麼湊巧地帶走一味!他決定往會寧走,真的是大錯特錯,可是這一瞬之間,誰還能救吟兒的命!他真的已經不忍心再給吟兒力量說,吟兒你活下來留在我身邊,看著吟兒痛苦地瞪大了雙眼、彷彿所有的力氣都只在那一雙如水眼眸裡面,可是強忍著不吐血的結果,將會是連這雙眼裡都會流出血來……林阡怎能還要求她活著,怎能那麼殘忍地要求她遵守諾言……

    新春的煙火爆竹,逆著雪平地而起。吟兒被他緊緊地攬在懷裡,三魂七魄卻都快要散了,曾那麼喜歡說話的一個人,現在連說一句話都聲嘶力竭:「過年了……」

    「嗯。」林阡強忍悲痛,自身也近虛脫。

    「你……的禮物呢。我要看啊……」她輕輕地笑著。阡這才想起,她被越野擄走之前,他在白碌給她挑的那一對戒指。若非那對戒指,她也不可能丟、不可能被越野折騰,不可能內傷火毒牴觸而病危……呼吸一重,淚已盈眶:「我千不該萬不該,去買這對禍首。」

    「怎麼這麼說……這對戒指,是勝南用心挑的……呵呵,從沒見哪個傻小子,為了給人送禮物,把身邊人都忘了……」她邊笑邊落淚吐血不止,不刻床邊已落了一堆染紅的紗布,林阡替她擦拭的手整個都在顫:「別說,別說了……我拿給你便是。」從懷中將那戒指取了出來,這新年禮物立即也沾上了血。他要給她戴上,卻發現她手指細得根本不能撐,一時之間,心膽俱碎。

    「唔……很漂亮……等我以後再長胖了,就能戴了。」她眼睛裡充溢著淚水,「你……你要,負責……養胖……」

    他痛徹心腑,不忍她氣絕而死,於是狠下心來,立刻給她運氣治內傷:「會的,會胖回來。」氣一旦通暢,那火毒見勢也兇猛,林阡掉轉頭去,看向那詫異多時還在翻書的大夫:「大夫!立刻施針!」

    他打定主意,先以針灸代替川芎,如此才有機會吊住吟兒的命,可是那大夫一呆一震,書都丟到了地上去:「不,不,太危險了,行不通啊!」雖他們這一行也算精通針灸,但葉闌珊的那本醫書上記載方法,因針對的都是垂死之人,故兵行險招涉及不少要害穴位。

    「怕醫死人,還做什麼醫生?!」林阡厲聲喝,如對著他麾下的兵一般,軍令如山。說到底,大夫和徵人,還不是一樣。

    「啊……」那大夫一驚,趕緊拾書。

    「怕醫死人的醫生,不是好醫生……」吟兒氣稍通些,火卻更旺,微笑接茬,轉頭看阡,「只有敢殺人的,才敢救人不是?」

    那大夫覺得有理,立馬上得前來,死馬當成活馬醫。

    兩個時辰,林阡給吟兒運氣療傷之後,那大夫便立即刺絡祛熱。過程一直都還算順利,吟兒也始終安靜接納。卻就在針刺到心俞穴時,吟兒忽然身子一歪,直接向側倒了下來,林阡猝不及防,扶住她時探她鼻息,已根本沒有呼吸。

    「吟兒——」林阡完全無法接受,一口血也跟著噴湧而出,一霎嘴角邊滿是鮮血,他哪還顧得上自身安危,吟兒在他懷中,心跳已經停了。

    「唉……還是行不通啊……」那大夫垂頭喪氣,緩緩退了出去。林阡卻不放棄,將吟兒從床上抱到桌子上,按樊井教過他的方法,兩手壓迫著吟兒胸骨,刺激以迫使她血液復甦。

    數次以後,吟兒卻仍一動不動,他才知措施全都無效,呆呆地看著幾個時辰前還在跟他嬉笑的這張臉,悲從中來,不願離開,伸手托住她下頜,情不自禁地對她親吻下去。隱忍了多年的眼淚,也失控地流下臉頰,落在她蒼白無血的唇邊。沒有吟兒,他忘了以後的路要怎麼走,也不知天亮之後該往哪去。

    「咳……」唇下卻忽出現一種反彈,吟兒的臉往側一移,咳出一口血瘀,原適才是被堵住了氣。他嘴邊殘存腥熱,不知是他的,還是她的。

    這一刻,他完全成為了聚魂關上的吟兒,只癡癡地瞪著吟兒默默流淚不說話,緊緊攥著她就算明知是夢也不放開,緩得一緩,他還想確定是夢是現實,於是以牙還牙,狠狠咬在這可惡的女人手腕上,她啊一聲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啊,疼,疼……」

    他伏在她胸口仔細地感應——這心臟,曾停止過兩次,又兩次為他恢復跳動……

    「樊井,葉闌珊,真不愧神醫!哈哈哈哈。」他大喜大悲,抱住吟兒又哭又笑,行為瘋癲不可一世。

    「客官?」屋外面掌櫃小二和大夫一起進來,見此情景,都又驚又喜。林阡大悅之下失去理智,把身上所有銀子都送給了他們,也答應這大夫把針灸術給他抄一本,自此以後,會寧乃至整個隴右的第一大夫,必然是此人無疑。

    下陰山,聚魂關。

    經過十多天來的晝夜搜救,越野山寨祁連山諸方人馬,分別在山腳下和山溝溝裡,發現了他們的最高統帥越野、洪瀚抒。甚而至於那個宋丞,雖然衣衫襤褸只剩下一口氣,倒也保住了一條性命、傷得還是最輕。可想而知宋丞確然是越派人物的佼佼者了。

    而越野洪瀚抒兩個,被王冕之和祁連九客分別抬回峴坪和彭灣之後,都昏迷了好幾天才醒,好在醒過來正好還能過了小年。洪瀚抒的傷甭提了,被林阡敲昏過去的,越野呢,自作自受,欲害林阡卻自己摔下深淵,跌得是人不像人。軍醫先來診斷時,說他是跌傷受了震盪,可過了幾天軍醫又推翻自己結論,說好像還不止震盪,寨主的腦子裡似乎長了東西。以前沒發現,現在卻……

    值得一提的是,在整個下陰山地帶一團糟的時期內,所幸沈鈞沈釗柳聞因等人看到林阡的信彈而不曾慌亂,故不曾給金人以可趁之機,他三人率領古洞莊義士,輕而易舉奪下下莊、亂溝、白碌,而洪瀚抒則退到彭灣,王冕之卻算彪悍,將峴坪據地搶了回去,但無論如何,若將定西劃分成十五塊,林阡便佔了八處,正好超出一半。越野卻,只剩峴坪與天池峽,天池峽還是蘇氏人馬被軟禁的……

    越野想,不是,還有韋營呢,韋營還在絮如和子滕的手上,仗打了那麼久了,作為林阡麾下最精銳的一支,林美材和海逐浪死活拿不下韋營,可見這是我越野最後的固若金湯。

    越野強撐著病體從床上起來,寫了封書信給心腹要他們傳達韋營。卻不知這一轉身,書信就被心腹藏匿,石沉大海了。

    「一派胡言!」「無稽之談!」「沒用的東西,不給我開出藥方來,你們一個都別想活命,滾!」越野因頭疼欲裂而愈發暴躁,大呼小叫著摔物打人試圖轉移痛苦,驚得寨子裡的士兵奴僕們連連奔躲:「寨主息怒!寨主饒命!」

    這些軍醫,見他走不動了試圖逃跑,卻只要被他抓到就當眾砍殺,時間一久,越來越想逃跑卻越來越不敢逃,峴坪當地,人心渙散。

    「寨……寨主……藥方……」終於,一個越派的老軍醫,顫巍巍地把藥方遞呈給越野,越野只看了一眼,便即刻扔給宋丞:「給我找!全部都找來!」

    宋丞接在手裡,卻只看了一眼,就面色大變:「寨……寨主……這……這藥……」

    「什麼!?」越野的臉教他不敢看。

    「寨主,這藥方里的川芎,是您上次要我毀的……定西境內,能毀則毀……」宋丞語聲發顫。

    「定西境內的沒有了,境外就不會有嗎!?」越野大怒。

    「可是……這一來一回,不知寨主還……」宋丞關心備至,淚流滿面。

    「快去給我找!找不回來就別回來!」越野怒極,發號施令。

    宋丞幾乎被他驅趕出帳,抹了眼淚,上馬要去尋藥,一鼓作氣馳開老遠,經過道旁那些受傷的老弱病殘,忽想到多年前寨子裡各位兄弟一起流血流汗打拼受傷了互相撫慰的場景,傷到極致,策馬疾馳之時,頓然覺得生無可戀,流著眼淚揮劍自刎:「寨主……來生再見了!」

    一劍鋒的血傾灑而下,戰馬帶著死去的宋丞越跑越遠,融入遠處群山之間。

    「沒用的東西!」越野不知宋丞已死,還在帳中罵他依賴,轉頭看向王冕之,目前他最看重的是這個為他重得峴坪的好手。

    「寨主,切勿動怒,身體要緊。」王冕之恭敬將他扶回床上。

    「不,給我備馬,我要殺敵!殺敵!」他有心無力,不肯應言休息。

    「夫人。」卻聽得帳外聲音洪亮,那些士兵,看見從前的寨主夫人駕臨,齊齊迎候,終有了些活氣。

    「絮……絮如……」他艱難地側過頭去,看著這個結髮妻子,是時王冕之已然離去。

    沈絮如黯然看著她跟從多年的良人,因病痛與傷勢折磨,他鬍鬚已然發白,憔悴彷彿年過花甲,如果說,這就是白頭偕老。

    「啊……」他忽然慘叫一聲扶住頭頂,臉色難看得與死人無異,她心裡一慟即刻上前扶他,沒想到他竟疼得直接滾到床下,「絮如……救……救我……」

    他床邊案上,是一碗未必能救他的藥,要是此刻有川芎,有那個最是常見的川芎,他都不至於這麼痛楚、無物以相。

    他倒在地上不住翻滾,屢次試圖要夠那碗藥——他終於體會到了失藥的痛苦麼,當初又為何要去害別人……

    這不是越野,不是她心裡崇拜了多年的大英雄。

    出嫁前,母親曾經告訴過她,在丈夫強大的時候,你應該薄弱;而在他脆弱的時候,你就該堅強。

    謹遵著這樣的三從四德,她進了越家門的第一天就對自己說,一生一世,都為這個男人活,而他,一代雄主,戎馬叱吒,從不曾有脆弱的時候,至少沒給她看過。

    如今她看到的時候,她一點都不敢相信,也半刻都不忍再看!他現在,就在她面前如一灘爛泥,不停地翻滾不住地嘶叫,如獸!

    她知道,他可以卑鄙,也可以失敗,但他不能當弱者。她既然愛他,就要為他保持最後的體面,他是戰士,是武者,是將帥,不應被別人羞辱,甚至不該被別人同情!

    死,就該死得尊嚴,哪怕並不壯烈,至少,越野他曾經是個英雄——那就該以一個英雄的死法!

    沈絮如手起瀟湘竹落,直朝著越野的胸口刺下。血如崩噴,濺得她滿身都是,他因吃驚而睚眥盡裂、兇惡地看著她彷彿要吃了她,掙扎了兩下而無濟於事,終於,帶血的手笑著撫上她的臉,就好比回到了新婚之夜、各自年少:「絮如……最瞭解我的人……還是你啊……」那瞬間,兩個人才恩怨盡泯,他身軀在她懷中逐漸冷卻,死卻瞑目。

    「厚葬寨主。」一日夫妻百日恩,臨走時,絮如囑咐王冕之,眼眶通紅。寨中諸多兄弟,自願跟她走了,起碼韋營還是過去的越野山寨。

    王冕之回到帳中,憐憫地看這越野屍體,默了半晌,提刀斬下:「對不起了寨主。」剎那,越野身首異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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