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這坐不住的女人就又坐不住了,從寢室裡踱到大殿外,再從台階下尋回走廊前,反反覆覆,害得詭絕安排的奴僕們跟著一起打轉,也令得那幾百號負責看守的金兵陪著緊張。
「盟主,這是在……找什麼嗎?」這當兒,正巧沈絮如和紅櫻一併來了,看見吟兒一副東張西望的模樣,估計她是失了什麼東西。
「哎,是啊。」吟兒沮喪地抬起頭來,「找了好久都沒有,看來是丟了。」不過還是很快調整了心態,挽住沈絮如的手臂諂笑,「沈女俠若然有空,再為我默出一張如何?」
沈絮如一愣不及會意,紅櫻卻是一怔而色變。
「藥方--治腰傷的藥方。」吟兒比劃給沈絮如,沈絮如這才明白了,吟兒一邊迎她二人進去,一邊揉著半疼的腦袋說:「不過也未必勞煩沈女俠了,能找到還是找到的好。昨夜我在這裡轉了許多圈,真不知丟在哪個角落裡了,待會兒再找一遍,找不到就繼續找,我偏不信它出不來!」說的時候吟兒擄起袖子大幹一場的意氣風發,可苦了她身後那幫奴僕們心中怨念……
「盟主……不必找啦……」紅櫻再也憋不住,眼淚簌簌掉下來。吟兒絮如皆是一怔,急忙過來瞧她,卻聽紅櫻沙啞著嗓子說:「那張藥方,不是在這裡丟的……那張藥方,盟王已經拿去了。」
吟兒愣怔怔呆在原處,惘然若夢:「林阡他……拿去了?」心念一動,下意識捉住紅櫻的衣袖,慌忙問:「他……何時拿去的?!」
「那天晚上,盟王路過驛館的時候來看過盟主,待在盟主身邊有好一會兒……」紅櫻泣道。
「紅櫻……不是說要你叫醒我嗎?」吟兒眼眶霎時紅了。
「是盟王見盟主睡的正香,不忍心叫醒盟主……」紅櫻說。
「……吃了睡睡了吃,鳳簫吟你是豬啊。」吟兒氣自己混賬,氣得眼淚幾近奪眶。人都說,喜相逢,恨別離,為何自己卻用一個慵懶的姿態去把件喜事給矇混過去了,林阡見到她時有多激動多難以自拔,而她卻「睡的正香」醒不過來!?
「盟主……」紅櫻聽吟兒罵她自己是豬,明明還悲傷著,這會兒啞然失笑。
不過是件找藥方的小事,傳到了陳鑄的耳裡去……竟立馬搜刮民脂民膏,送來了一堆綱目、藥膳書籍,另外也夾帶些詩詞或有故事情節的,說要給吟兒聊以解悶。吟兒雖然哭笑不得,翻了幾頁倒是覺得相當受用,讀著讀著也便上癮了,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何首烏燉豬蹄……燉鍋裡放何首烏、豬蹄、薑片、蔥段、料酒、水,大火燒沸,小火燉煮……」吟兒喜滋滋地把這段給記下了,心想,就算治不好阡的白髮,這道菜也是很好吃的,定然能滿足海逐浪、何猛那幫人的肚腹。
正專心讀著書,簾外傳來陳鑄的聲音:「紫茸軍怎麼這麼有毅力?三天兩頭在府外面散步?!」
吟兒輕笑合上書策,二王爺的親衛紫茸軍,相當於鐵鱗衛之於景州殿,自然是保衛王爺為主,戰場上反而不會賣力,如陳鑄這種戎馬半生的大將,鮮有看得起這幫虛浮花巧。所以,陳鑄把他們的圍捕說成「三天兩頭在外面散步」,並非刻意冷嘲,而是打心底裡鄙夷。
吟兒當然懂為什麼二王爺鍥而不捨。一則王爺之威不可失,二則不可能任煮熟的鴨子就這麼飛了。陳鑄跟他無賴強搶,他怎可以束手拿陳鑄沒轍?怎麼說也要先把人質奪回去再說。要殺要剮,理當聽他。
而陳鑄此舉……說實話,吟兒暗暗捏了一把汗--陳鑄此舉太猖狂,這是公然的以下犯上,他竟不怕;這也是可以推敲的私通外敵,他竟不怕;這還是軒轅九燁主宰的戰場他不該逾越職權,他竟還是不怕?!誰借他的膽子……
陳鑄探討完一系列的殺伐,這會兒正好路過簾外,斂了脾氣往屋子裡面瞄了一眼,看吟兒失神盯著書看,以為她在專心閱讀,故而不曾打擾,只在門口隨便牽起本書,蹙眉含糊地念了句「千軍扛進一杯酒」,看不懂,自覺沒趣,佩劍又走了。
吟兒覺得奇怪,哪有詩是這麼寫的,遂到門口看了一眼,那書應跟藥無關故而被吟兒篩選了出去,原是本唐詩詩集,翻到的這頁偏巧是王維的《渭城曲》。原來陳鑄念的是「勸君更盡一杯酒」?!吟兒汗如雨下,也不知他究竟是不識字呢,還是發錯了音?祝孟嘗那傢伙,可遇到對手了!哼,完顏君隨若在這,看他怎麼狡辯,吹噓他大金國人人都通曉漢人掌故呢,陳鑄立刻就讓他牛吹炸了……
九月初,榆中歸附林阡。
雖然游仗劍在死前沒有吐露過對越野半句怨言,然而其忠心部下都清楚知道,游仗劍的鋌而走險,緣於越野的不合作。
原本東西夾攻可以輕鬆完成的營救,根本不應該、也絕對沒可能以游仗劍的不幸慘死而告終。這樣的結局游仗劍的部將們不能接受,不接受卻不得不接受:游仗劍的死既是拜錢弋淺所賜,也和越野萬萬脫不了干係。
性質等同於見死不救的寨主,還有什麼值得歸順?他們若知道越野不止見死不救還借刀殺人,只怕早已群起而攻之。
而游仗劍臨死前,實曾被錢弋淺敲中過心頭那隱藏至深的反叛之念,這個念頭是錢弋淺說的難道你已歸降了林阡,游仗劍以前不敢有、不屑有,為了兄弟之情也不願意有。但這個念頭,終究無法阻擋地來了。
歸降林阡的意念,游仗劍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早已有之,那是榆中之危消除的第一刻,游仗劍曾經對林阡說,有生之年很想打出一次真正的疊陣,潛意識已經不言而喻。游仗劍沒料到這次劫獄自己會死,游仗劍也從來沒有挖掘出自己的深層想法並透露給其他任何人聽,然而有些思想和感情,總是能夠濡染周圍的人讓他們感應得到……失去了游仗劍的榆中岌岌可危,金人還在虎視眈眈多面聚殲,他們需要、也甘願由林阡保護。
游仗劍的噩耗傳到榆中的翌日,榆中上下的所有兵將,全然誠心要認林阡為主,跟隨他一起為游仗劍報仇雪恨。「末將代榆中上下所有軍民,還有不幸亡故的游將軍一起,將榆中城托付盟王!」當游仗劍的部將對林阡遞呈上他們拚死從金營帶回的游仗劍的寶劍,林阡顯然不可能推卻,為了枉死的游仗劍,更為了瀕危的榆中。
只是,這種人心上的歸順,在林阡的征途上真的前所未見,明明林阡幫游仗劍向越野凝聚,然則最終游仗劍的人馬還是沒有回去。
而對於榆中全城的這種造反舉動,換以前,肖憶一定會多管閒事,這次,肖憶一句話也沒有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