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細膩如顧震,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越野會挑中這樣的時機展露機謀。在這個所有人都認為兩大兵團基本平衡的局勢下,在這個接風慶功最不應該不歡而散的日子裡,越野從一直以來的被算計被吞併,突躍成操縱自如睥睨全局的幕後黑手……他的強勢,他的險惡,他的狠辣,無不令蘇郭雙方都不寒而慄。
甚至越野竟通過林阡的女人來撕破臉,意味著越野連林阡都不放在眼裡!也罷,他的隴陝義軍,名義隸屬短刀谷,實際卻遠離南宋、獨據一方,從前林楚江管不著,未來林阡也休想要。這份霸業,是他越傢俬占,他越家不該臣服於任何人,而當與南宋之主平起平坐。
雄厚野心,從越雄刀傳給越野,分毫不差,有增無減。
顧震和蘇慕梓不該忘了,當初越野是為什麼才靠攏蘇降雪,身為義軍領袖卻不聽從飲恨刀號令,忤逆林楚江直接蛻變到官軍陣營?真因顧震是忘年之交?林楚江麾下有多少他忘年之交?其實很好理解不是嗎,林楚江不允許但蘇降雪答應的只有一件,那就是越野獨立的資格。越野,早於慶元年就不受控了!
後來,隨著完顏兄弟的鎮壓剿殺,隨著蘇家上下的喧賓奪主,越野的野心,被一次次的戰敗流離而沖淡。洞悉人性如蘇慕然,不止一次對顧震歎息,越野這個一方霸主,終於也累了、也一蹶不振了……是麼,當真如此麼,蘇慕然那麼聰明,都被這個深愛她的男人騙了,騙得太慘,騙得美人計和苦肉計都折戟,騙得原先的利用徒成了反利用。
一個善用心計流連於各種梟雄之間的女人,也許男人會因為她的美貌和魅力仍然願意交出真心。但這份真心,不會連野心也一併交付。
越野表面那麼糊塗、氣餒、失策還窩囊,任由著興州兵團入駐侵噬,其實還不是貪圖他們的人馬,等待著有朝一日能將這些人的主心骨抽離,成為他的敗將、俘虜、傀儡和死忠?!
根本是強者,卻低調從容。多年來,越野雖寡不敵眾,地盤雖連年銳減,可誰見過越野山寨解體,誰見過他有一個部下背叛?正因越野是他們的精神象徵堅如磐石,所以他們雖接納了蘇家卻始終堅守一個原則:蘇家是外人、越野是主上。
蘇家呢,本來是殘兵敗將寄人籬下,越野卻毫不猶豫爽快收容,儘管蘇慕梓等人居心不軌,但尋常兵將們人心是肉長的。會感激不盡,會奮勇殺敵,會赴湯蹈火,會打心底裡覺得他們兩大兵團已經合二為一……這幾年敗戰不迭,死在金人手上的毋庸置疑一半是他們!
說到底,蘇家妄圖取代越家,萬事俱備,卻欠東風--沒有契機,沒有理由,你本身是外客,如何充當正義。何況金人和林阡都在不遠,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卻然而,這個看似英雄難過美人關的越野寨主,在一個最容易讓人懈怠的時刻,出其不意地乘了鳳簫吟這個東風,借刀殺人再順水推舟,逼得蘇家失道寡助,迫得郭家明哲保身,他唯一的後顧之憂是林阡,不要緊,他還有越風……
事已至此,越野儼然佔據了時局的主導,越風不是他鎮壓蘇家的籌碼,而根本是他下一步去打林阡的先鋒……
連顧震都意識到了形勢的逆轉,越野怎可能不對之洞若觀火?事實上,他真跟顧震想像中一樣有野心,跟沈絮如揣測得一樣泯滅良心。
那慶功宴上,原先越野是在等越風上鉤,奈何卻被蘇慕巖毒殺盟主而攪局,越野非但沒有罷手,更還隨機應變、推波助瀾,在越風抱起盟主怒喝蘇慕巖的第一刻,越野就立即衝上前去一邊救人一邊給蘇慕巖定罪。那一句「你知道她是誰,你竟敢殺了她」一箭三雕,一則他要顧震驚慌,是蘇家招惹了林阡,林阡一旦起殺機,要滅的第一方就是蘇家,二則他要吊住盟主性命,在越風運功無果的情況下,他越野是盟主的救命恩人,三則告訴越風,真的是蘇家毒殺盟主,你更應該幫助哥哥,才能保住你最關心的人。
在這個時機騙越風上船,連帶著拆除了蘇郭兩家的障礙,順風順水,天助越野。興州兵團,一夜之間毫無威脅,白送給越野拿捏。越野也特別感激蘇慕巖這個笨蛋,他竟蠢到那個地步,當著風兒的面殺鳳簫吟……
可惜,當顧震惶惶不安、越野得意洋洋之時,渾不知這起意外他們遺漏的細節太關鍵--顧震猜疑越野,越野咬定顧震,真兇卻是鳳簫吟自己。
事件比想像中還順利的時候萬萬不能得意,因為很可能是另一個人製造出的順利、只不過一不留神分了你甜頭而已,最大的贏家,永遠是你身後的始作俑者。可惜越野不明白。
越野錯就錯在,他不該追究責任咄咄逼人,而該穩住局面深入調查。調查出比他還善於扮豬的鳳簫吟,才能夠避免此人的徹底吃虎……
被顧震憐恤成「權力鬥爭的犧牲品」,被越野掌握為勸服越風的理由,殊不知,吟兒在無意識的狀況下挑起了這場狗咬狗,吟兒的目的卻僅僅是對越風說一句「別答應」……
不得不因為這句別答應而真的不答應;不得不探究吟兒的真實處境;不得不反思吟兒的所有話。
「過分?只要想到你與我怎會都站在這裡,你就該知道到底是誰比較過分!」是誰比較過分?本應出現在林阡身邊的吟兒,為什麼會離開他跑到定西來?難道還會是被請來的不成?如果她處境很好何必像個末路兇徒?越風啊越風,你為什麼不敢往真相猜,就因為越野反覆不定的說辭?
「那是海將軍送我的刀!是自己人的刀!」其實,吟兒的話已經在給他暗示,身邊的這些人,個個都不是吟兒的自己人。都是吟兒的敵人都想要害她。蘇家的人,確實跟越野說的一樣不能信。那越野呢?
吟兒總共只跟他說過三句話,第三句,是在越野和他一起救她的時候,看都沒看一眼越野說出來的,「別答應」,明顯吟兒明白,越風只可能會答應誰。沒有指代,但指代分明!那一瞬,越風不怠以最大的敵意來揣測自己身邊的那個男人,那個男人,自己的親生哥哥,他曾經不止一次對自己說,蘇家人與盟主有仇,但你放心,有我在,不必擔憂盟主的處境。
那個男人,當時還幫他將內力透入吟兒體內,救她,似乎跟對自己承諾的一樣。
但如果他對自己說的是真心話,他就該保證吟兒的處境,不會任憑她被郭?羞辱,不會任憑她被蘇慕巖下毒,不會讓吟兒在昏迷前還揪著自己不放,拼盡力氣說出那最關鍵的三個字。
越風不可能猜越野才是真正的下毒者,但對越風而言,越野對吟兒的傷害已經到達極限。
這個時候,越野還信心十足地等著越風去殺蘇慕巖,還期待他踏出參與亂局的第一步……豈不知策謀是吟兒的,怎會給他人做嫁衣!?
「哥哥,難道要我親手害吟兒這樣?」越風短短的一句回答,將越野的信心全部擊毀,跟他預期的完全兩樣。
「這樣說來,兵戎相見之日,你寧願站在林阡和鳳簫吟那一邊,也一定要與哥哥為敵?」越野問時,心忖他在意親情,即便放不下吟兒,也一定如海逐浪般兩難。
誰料,越風卻答非所問:「當初在蒼梧山,連哥哥都懷疑我的時候,是吟兒救了我,是林阡在保著她。」
斬釘截鐵,毫無轉圜,一如當年在蒼梧山的海面上--「哥,不必了。」「我可能會去淮南。」「也許她會給我一份全新的生活。」
被私心吞沒的越野,非但沒理解越風為何冰冷,甚至卻覺得,越風這是識破了他。一定是沈絮如告訴了越風……
越野氣極,握緊了拳:全盤計謀,竟敗於你這婦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