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章人心難判
郭僪尚有知覺,掙扎在地動彈,此刻用力提起手臂,氣憤至極指著紅櫻:「是你……是你……好一個……吃裡爬外的小丫頭……!」說不到兩句,就暈死過去。
是你,是你,為什麼當初郭僪的鴆毒沒有得逞,為什麼郭僪和吟兒會流落在定西戰地的死人堆裡,為什麼郭僪會失憶成為紫雨遇到單行……不是因為突然打起來的越野山寨和金人,是因為紅櫻的「吃裡爬外」和倒戈相向!
當吟兒看清楚了紅櫻袖中藏著的瓷瓶,才明白令所有人喪失氣力知覺的毒氣來源何處,無色無味,難以察覺,所以郭僪和她的部下們全都著了道——然則,自己和紅櫻卻沒有中毒。為什麼?可想而知紅櫻在這些天的膳食裡下了怎樣的工夫,紅櫻每天都在給吟兒吃解藥,以防萬一,以防郭僪再一次仇欲熏心、故技重施!
因為,一年前同樣發生在定西的同一幕,紅櫻也一樣看在眼裡,那時紅櫻猝不及防,那時紅櫻也沒有這毒氣幫忙,那時紅櫻看吟兒被欺辱生死攸關,竟那樣義氣不顧一切地衝上前,隨手撿起一截木棍、狠狠地衝著背朝著她的郭僪當頭擊下!
所有人,都以為郭僪的失憶和失蹤是意外,是拜那場突如其來的戰爭所賜,但吟兒半昏半醒卻好像看見過,那個俠義心腸的小婢女,危難關頭的挺身而出……
「盟主,快走!」紅櫻看有人倒地前往外發出信號,氣急敗壞地看向吟兒。之所以氣急敗壞,是急她所急,憂她所憂。
吟兒回過神,瞬間自慚形穢,也即時淚盈於睫。
也許,是活在勾心鬥角裡太久,也許,是越野山寨的齷齪事太多,也許,是紫雨變郭僪的傷害太深,吟兒在和紅櫻的相處過程裡,總是對她有所保留。不記得對方是救命恩人,從未對她有推心置腹,卻只把她當成個下人差遣……紅櫻呢?可曾有半分強求?半刻不滿?照顧得妥妥當當,服侍得安安穩穩,當自己對她有信任、主動拜託她做事了,紅櫻的臉上才有那麼一絲開心的表情——那是因為被信任所以感到開心的笑吟兒知道,那是萬千敵人裡唯一一個真的對自己好的人吟兒卻不知道……
吟兒噙淚奔到門口,回頭一把捉住紅櫻的手,堅決:「一起走!」
「不,紅櫻會拖累你。」紅櫻搖頭,那清澈眼眸,讓吟兒見到了從前的紫雨。
「郭僪已經認出了你,是你害她失憶失蹤。」吟兒知道,如果紅櫻留下,必定死路一條,所以一邊往外逃,一邊攥緊了她手不放。
紅櫻卻不願連累她,一直試圖脫離:「那次只是失手……」
「這次卻是蓄謀。」吟兒打斷她,已經不能回頭,「郭僪那樣記仇,一定會要你性命!」
「是啊,那次是失手,這次是蓄謀。」紅櫻淚中帶笑,駐足,「但紅櫻不後悔。即使死,也甘願。」
「鳳簫吟何德何能。」吟兒一怔,淒然停下腳步。
「我見到的盟主,和世人見到的不一樣,不是威風凜凜,而是奄奄一息。可縱使那般境況,還能夠傲視群雄,足見盟主之堅韌。紅櫻雖然不理解盟主為何堅韌,卻也情不自禁要幫盟主完成。」紅櫻微笑。
「那不是堅韌,那只是求生的本能。」吟兒剛要重新拉住她,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紅櫻臉色一變:「盟主!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說罷便要將她往外推,吟兒偏偏不肯走,怒喝:「既知道不走來不及,還婆婆媽媽做什麼!我還偏不信了,善良的人沒有好下場!」加大勁力把紅櫻拉在身旁,連拖帶拉地一起出去。
「盟主……」
「紅櫻,從即日起,你是我抗金聯盟的人。無論這次成功與否,以後你都是我和林阡的部下,不是越野山寨派來的婢女。」吟兒笑的同時,揮劍單挑第一撥追上她們的侍衛。
「盟主……原來最近都是裝病。」原還因為這些侍衛趕上而驚恐的紅櫻,看他們陸續敗退不禁漸漸心安,終於發現了真相而破涕為笑。
所以,現在的吟兒,是厚積薄發。
對於這些看守園子的侍衛來講,事先毫無徵兆,當然措手不及,雖然武功並不低劣,換做平常一定能將吟兒攔下——但不知是不是吟兒運氣太好,現在不是「平常」時期,而恰恰是多事之秋——這些侍衛恪盡職守,可是他們的上級在變動!一時之間他們搞不清郭、蘇、越三家誰在操縱他們,一不留神便幫吟兒製造了前所未有的有利條件。
發現吟兒越獄的有四五撥,能夠趕上與她交手的只兩撥,且一撥不如一撥。而消息傳到越野等人耳邊時,儼然遲了。派出追緝、搜查的人馬,幾個時辰都一無所獲,郭僪等人更是到後半夜才暈暈乎乎醒過來。
蘇慕然冷冷盯著郭僪,已經不指望勸解她「欲速則不達」,心歎此女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經了越野、顧震等人分析,吟兒和紅櫻兩人應是蓄謀、看來已經逃出天池峽區域。
「出了天池峽?這可難辦了……」郭僪的兄長郭傲說。他說得不錯,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發散,勢必使搜查範圍擴大,且越往外圍,離越野山寨的核心就越遠。
「一旦脫離了我們,她二人很可能還分道揚鑣……那就得兵分兩路追!」郭僪連連點頭。
「兵分兩路?有何必要?」越野一愣,不解,搖頭自顧自說:「一個小婢女而已,跑便跑了,沒什麼要緊。」
「怎會不要緊!是她出賣我!」郭僪即刻怨怒。
「郭小姐,當務之急是鳳簫吟,請務必放下私仇。」沈絮如看出越野心意。她實知道,在強敵環伺的今日,越野沒有閒情逸致分心去追一個小婢女,所以好心好意勸停。
郭僪轉頭惡狠狠瞪了她一眼:「你算什麼東西,有你插嘴資格!?」
沈絮如一愕,臉色煞白手足冰冷,制住憤慨咬緊嘴唇,出於本能地看了越野一眼,他餘光恰好掠過她臉,似是對她心情有所體會,卻從始至終一句話都沒有講,不知是因為要顧全大局,還是在暗示她不必跟郭僪這種人計較?
沈絮如心忽然有點妥了,因為,他好歹還看了她一眼,在意了她的心情。儘管,他不動聲色,沒有表示……
便此時,蘇慕然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竟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郭僪氣憤未消,知道她不說話卻比沈絮如更諷刺,所以越想越憤怒,加之平常就有隙,轉頭即對其破口大罵:「婊子,無論怎麼粉飾都還是婊子!」
眾人盡皆驚愕、繼而紛紛啞然。
以郭僪的身份,若一氣之下罵賤貨,罵娼婦都是有可能的,但是是抑制不住地擠出來咬出來,而不會像現在用婊子這樣的字眼、而且還是脫口而出……
縱然連郭傲,都吃驚看著從前雖然跋扈卻極有涵養的親生妹妹,不知她從何時何地沾染了這樣的草莽習氣。
蘇慕然笑意頓斂,轉而現出一絲哀傷,她自然料不到一聲笑會引來這樣的回報。誠然,郭僪是那樣的錙銖必較和睚眥必報,可郭僪竟然連一絲委婉和迂迴都沒有夾帶。而且在罵完了也解氣了之後,郭僪似乎沒有意識到她的失態反而還十分舒坦……
「郭小姐,你累了,且先回去休息。」越野肅然起身,將郭僪拎小雞一樣地拎起來,最靠近郭僪的郭傲,明顯可以感到一種強迫的氣場,越野的眼神跟一瞬之前的恭謙完全不一樣了,竟然飽含著憤怒和——殺機!
這殺機,令人多勢眾的郭傲感到面臨挑戰,見越野冒犯郭僪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裡,郭傲頓時戰意被激、二話不說拔刀相向,一面把郭僪一撇護在身後一面殺氣騰騰進攻,武功卻哪裡敵得過越家金刀的實力,三兩下就被越野回敬的寶刀砍回來。而郭、越兩方在場勢力,見主帥交鋒立馬劍拔弩張,氣氛陡然充滿了火藥味。
當郭傲終於因敗戰而噤聲,越野冷笑一聲收回架在他脖子上的刀:「郭少爺,郭小姐,這是在打仗,不是跟你們捉迷藏!」
沈絮如看越野遊刃有餘,終於鬆了一口氣。卻這時,蘇慕然在她耳邊,低聲問了句:「是嗎?這是在打仗麼?」沈絮如一怔,還未及回過神來,蘇慕然便即一笑,轉身離開了。
「那便……那便……不追究那小婢女……」郭傲冷汗直冒,眼神慌不迭地飄向一直沒有發話的顧震。
「兩位,莫在這問題上耽誤了。不管鳳簫吟和那小婢女有沒有分道,鳳簫吟肯定會去一個地方。」顧震圓場。
郭傲連連點頭,全副依賴的表情……
越野忽然察覺出這層玄妙,握刀的手一顫,只覺脖頸後全是冷汗。
到底是誰的刀架在誰的脖子上。
好一個顧震,任郭僪動怒、郭傲動手都巋然不動,到了這個時候才及時地圓場,會讓原先頤指氣使、高人一等的郭傲,不知不覺就聽從他,依賴他,淪為他蘇家的附庸。而顯然地,跟越野之間再也沒有轉圜。
又為何沒有轉圜,越野是為了誰?衝冠一怒為紅顏。
誰的眼觸得誰的眉。
他越野,就這樣親自幫蘇慕然,完成了郭蘇越三家的勢力分配。她,自然而然地進了這陰謀,又不露痕跡地退出這一局。但郭僪,明明不可能跟她事先有串通……到底是不小心的巧合,還是刻意地在引導?
「什麼,什麼地方?」越野緩過神時,寨子裡越家的別人,顯然還沒有意識到這一層。
絕境會把一個人逼得陰險吧,從前顧震是越野的良師益友……越野知道,連自己,也變陰險了,以前的自己,不會懷疑蘇慕然……
「清水驛。」顧震回答後,越野才不那麼心亂如麻。
豁然開朗,是,是清水驛。
這個地方,是鳳簫吟必去。因為曾經是海逐浪下榻。
「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