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9章一事能狂
對越野來說,這個六月足夠荒謬,區區一個海逐浪,就把大局從風平浪靜攪為內憂外患。
於楚風流而言,這個六月更加荒謬,剿匪反成了被追殲,堂堂金朝官軍,竟淪落到在自己的國境逃難。情何以堪。
自洩崖塘一役慘敗,楚風流每退一寸,林阡必進一丈。定西,黑山。退到這一步,已經不能再退。
「天意。」散兵游勇,集於黑山之南,她望著來路滿目瘡痍,露出一絲疲倦的笑。
這麼多天,王妃是第一次笑,羅洌看在眼裡,沒有說話,只是心中也欣慰不已。
「天意?」葉不寐打破平靜,好奇地走上前,問。
「如果林阡去打臨洮,我們必定守不住。」楚風流淡然一笑,「可惜他打定西,就必經這個叫黑山的死地。說到底,也是天意,按他一貫的作風,一定先選臨洮,才不為難越野……」
「唔,可見林阡的作風,還是讓人吃不定啊!」葉不寐托著腮幫子,自顧自歎了句,楚風流一怔,點頭,他說的自有一番道理。
「黑山……」羅洌倒沒像葉不寐那樣走神,而是把楚風流的話字句牢記,一直回味。
「啊……黑山!?死地!」葉不寐忽然想起什麼,臉色乍變,可嚇了羅洌一大跳:「怎麼?」
「黑山死地,關著一個令主公深惡痛絕的人物……唉,難怪羅將軍不清楚了,也只我們南北前十才知個一二——王爺說,要做薛無情的部下,首先需愛其所愛,恨其所恨,知道什麼不該犯,什麼萬萬不能碰,哪些不能提、該避諱。」葉不寐回憶說。
羅洌一驚:「薛將軍也有深惡痛絕的人?」心中大震,人稱「取宇內,空餘半詩半茶」的薛無情,從未牽扯過什麼愛恨情仇,所以羅洌心中一向覺得他最是舉重若輕——
然而,任何人,都是有過往的吧……
「那個人名叫淵聲,是跟主公同一時代的高手,打遍隴陝,威震河朔。」楚風流說。羅洌一愣:「淵聲?幾乎沒有印象……」
「因為這個人,是曇花一現、一閃即逝。試想,幾十年過去了,主公同時代的人大多英雄遲暮,曾經功成名就的都已煙消雲散,更何況這個人,在當時就受迫離開江湖、被抑制了機會不能得到流傳?」楚風流說罷,羅洌上了心:「這麼嚴重?誰迫他,誰抑制他?」
楚風流正巧去與人商議布軍,羅洌趕緊追問葉不寐。葉不寐那曖昧痞子,抖著腿漫不經心地說:「等等,等我剔了牙再講……」
好吧,等葉不寐剔完牙了,楚風流也回來了。
葉不寐趕忙正襟危坐,開講:「接著剛剛沒講完的……儘管淵聲現在沒聲音了,好歹也閃過一時才逝,那時的隴陝武壇可算人才濟濟,但淵聲認第二,就沒人認第一!不僅武功高強、家財雄厚,老婆孩子一大把!按說,人活到這份上就該死啦!咳咳……可淵聲偏偏就不安於現狀,揚言打遍隴陝何用,天下高手且都來戰,於是守在家門口設了擂台,坐等人去黃河與他一較高下。一開始,甚少有人敢來,打頭陣的,多是些想證明自己、揚名立萬的後起之秀,漸漸地,就滾雪球般越滾越大,一下子名聲就響了……幾年下來,天下高手武功的高低,都有了個不成文的規定:以淵聲為十成來計,別的人都是按他幾成來判……
「後來,為了更加便於評判,淵聲改變了比武的方式,他讓前來挑戰的每個武者都帶五件兵器,與他連續比試五場。但凡敗給他一場,就將那場的兵器輸給他。僥倖不敗,便不必交出。到最後,誰手上兵器剩得多,誰武功就相對強。」
羅洌一笑,點頭:「這方法,倒也不錯。最少一件都不用輸,最多五件兵器全輸光。給天下高手,分了六個等級,公平且具說服。」
「說服個頭!只分出了一個等級,全是輸光了武器的!」葉不寐說,羅洌一愕:「這麼強?」
「那個可怕的淵聲,他握起刀,他就是刀王,拿起劍,便是劍聖。」楚風流帶著一絲敬畏,「卻就在那時,南宋出了個劍聖肖逝,在出道後的一年內,就連破包括唐門在內的六大門派,顛覆了當時南宋武林的格局,那時他不及弱冠,後生可畏。」
「所以,他成為了打敗淵聲的首選。」羅洌臉色微變,「竟然,是個宋人……」
「可是,肖逝卻輸了。五把劍,一把都不剩。」楚風流搖頭,羅洌更加驚愕:「不過倒也應該,那時肖逝也只是少年意氣……」
「說得對。不過,淵聲對這五把來自肖逝的劍極度珍視,先前亦從未對任何人有過像對肖逝那樣的讚賞,淵聲甚至不希望肖逝離開,對他講,你這五場都輸得微弱,我借你一把劍,你再打一場,務必贏我。」楚風流道,「肖逝卻拒絕說,我從來不用別人的劍,說完便揚長而去。再過兩年,肖逝第二次挑戰,已是從天山上來,焚膏繼晷,臥薪嘗膽,終於勝了一局,卻極其勉強。」
「何以王妃這麼熟悉內情?」葉不寐奇問,「其實,我也只知『主公厭惡淵聲』、『淵聲極度可怕』罷了,卻不知道究竟為什麼厭惡,到底如何可怕,還有這麼多陳年往事,實不如王妃瞭解……」
「王妃自然瞭解。」羅洌景仰並信任的眼神。
「這便算了。我更瞭解詳情,只因自幼在王爺身邊。」楚風流謙虛一笑,「淵聲打敗肖逝,等同於滅了南宋武林,南宋都以肖逝武功為第一,一時哪還有人可能挑戰?而整個大金,幾年前就被他掃了一遍……淵聲再等了數月,竟無一人出現,顯然手上生癢,便出了隴陝往東去,邊尋對手邊求一戰。終於走到中都,聽說有個武功高強的薛無情,淵聲立即對他下戰書。」
「唉,有必要麼,他幾人,武功都是絕頂,偶然一次你贏我,下次許是我贏你。一較高下又何必。」羅洌歎。
「性子。」葉不寐搖頭,萬分理解。
「可是以主公的性子,並不喜好爭鋒。何況當時他初為人父……」楚風流苦笑一聲。
「怎麼?主公原是有妻有子……?」葉不寐羅洌皆驚。
見楚風流點頭,葉不寐忽然有點明白:「全被掩蓋了,想必是主公不願意再提,也杜絕別人開口——那妻子和兒子,都不在人世了?」
「淵聲求戰心切,主公卻置之不理,久而久之,淵聲自然沒了耐心,於是把主公的妻子擄去,威逼主公應戰。主公剛收到信,正要答應一戰,誰想這淵聲氣急敗壞,竟半刻都不能多等,按捺不住殺了人質,光天化日肆無忌憚,屍體拋回主公府邸。那時候江湖中人才發現,淵聲為了求對手、求戰,已經走火入魔,可能很多事他自己都控制不了……」
「主公他,可被激得去跟他打了?」葉不寐極想知道肖逝和薛無情的高下,他倆沒打過,可是有淵聲這個橋樑。
「不,那種情況,反而不該跟他打。跟他打就是順了他的意,親人們的死也就沒了意義。」羅洌搖頭。
「沒錯,主公沒打。為了他枉死的妻與子,主公制止了手裡的槍……」楚風流點頭,歎。
「唉,話雖如此,不能復仇,總是便宜了淵聲!」葉不寐義憤填膺,羅洌也攥緊了拳。
「至於復仇,至於鎮壓,不用擔心,自然有人會幫主公去打。」楚風流一笑。
「肖逝都那麼艱難,還有誰能挑戰淵聲?!」兩人眼睛一亮。
「當然有,一山還有一山高。」楚風流說。
「那個人……是我們熟知的……?莫不是,王爺?!」羅洌覺得那名字就在口邊,終於茅塞頓開。
葉不寐一拍大腿,精神為之一振:「是啊,還有王爺!幾乎忘了!不知王爺和淵聲,又是幾勝幾負?」
「只比了一場,當淵聲說五局三勝,王爺搖頭說,我只有一把劍,贏就贏,輸便輸,有什麼所謂。」楚風流搖頭,「雙方只比了一場,鬥了近千回合,最終王爺以半招險勝。」
「於是,王爺制住了這個淵聲。」羅洌點頭,歎息。
「確切地說,不是王爺一個人,是大金武林、所有高手。是主公的那件事激起了江湖中人的正義感。所以同仇敵愾,聯手將他制伏。」楚風流回答說。
「犯了眾怒,實該被武林驅除。」羅洌點頭。
「武功絕頂卻瘋癲濫殺,這樣的人,一制伏就該殺了。那時,便有人向王爺提議要他的命,有人卻說留他據為己用。那種情況下,王爺折中將他禁錮,對外則說他已伏誅,並禁止一切有關他的流傳。」楚風流笑,「禁錮於何處、如何控制他喜怒,卻傷透了王爺腦筋,那時王爺初至隴陝,聽說定西有個浣塵居士,擅以一曲《淨心咒》為人去孽,於是便命人將淵聲送往此地,交給浣塵囚禁、看管並改造。然則,這淵聲不僅武功厲害,連病症都冥頑,王爺從到隴陝的第一天起,直到離開的那一天止,淵聲發起瘋來還是一如既往……加上王爺戰事游刃有餘,便沒有將他派上用場,年代一久,淵聲就漸漸被遺忘在了定西的某個角落,不知道的人恐怕都還以為,那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瘋子。過個三十年,隔了一代人,事情就全被塵封,除了南北前十心知肚明且盡量不提之外,僅僅是王爺的一干心腹知曉——縱然林阡,也不可能掌握分毫!這一次,是天要他敗!」
葉不寐哦了一聲:「王妃是想用這個淵聲,來把林阡攔在黑山……」
「的確,我們先前總是敗給林阡,仔細總結,王妃的謀並不輸給他多少,只是那一雙飲恨刀高強無匹……一旦淵聲出馬,必是林阡剋星。」羅洌點頭,興奮不已。
「王爺當年沒有殺淵聲,著實是有先見之明。」楚風流輕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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