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章王者之刀
天剛剛泛白,隴陝經過又一個不眠之夜,早早就醒了。
二月中旬至今,臨洮府的鎮防軍,大多都被引去了天水、甘谷、秦安、清水諸縣,鏖戰幾十個日夜,勉強得與那戰無不勝的林阡抗衡,林阡僅率部將祝孟嘗、辜聽弦及楊致信據點千人,竟也能將這上萬金軍打得一個月一仗不勝落花流水,最終非得二王爺親自掛帥督戰,才勉強把萎靡的士氣重新提上來。此情此景,自是緩了臨洮燃眉之急,為定西縣的越野山寨再次爭得了喘息之機,同時,渭源縣單行、隴西縣呂之陽、漳縣海逐浪、通渭縣郭子建、武山縣向清風,全然借這一個月為據點招募新軍,收穫頗豐。
天幕上的雲湊得很亂,看來今天不是個好天氣,但這絲毫不影響海逐浪的心情。他從漳縣北上隴西與呂之陽議事,順便帶著這個他好心情的來源、小將「北辰劍」何猛一起,熟悉其他據點的將領。
前些日子林阡曾說過,你們在臨洮府得到的新首領,但凡是後生可畏的,不如聚在一起比試一場,但看是誰家的最強,也好讓我知道這一年裡你們的成績。林阡一言九鼎,諸將不敢怠慢,雖然近日來他一直在前線作戰還未將比試提上日程,海逐浪郭子建等人卻早就在麾下之中留心遴選。想起這事情還沒告訴單行和呂之陽,海將軍可不是個喜歡作弊的人,所以趁著機會把這事也說了。
因海逐浪在義軍中地位遠高過呂之陽,故呂之陽免不了對他畢恭畢敬、卑躬屈膝,今年四十五歲的呂之陽,從前是蘇降雪的嫡系,卻在慶元六年林阡大軍開入川北之前、就試圖對蘇降雪取而代之,遭遇蘇降雪操控魏紫鏑暗殺。偏巧那年林阡於魏謀身邊任職,將呂之陽神不知鬼不覺地運出了川北,瞞天過海直接插入當時還人力空虛的臨洮府,迄今為止,已經四年之久,足以見得,林阡早就著手跨境。然則,呂之陽雖洗心革面要改過自新,卻不知怎的,仍然擺脫不了興州軍通病,欺軟怕硬、懦弱無能,雖是最早來臨洮府,卻是最不得人心,活得是戰戰兢兢。
這不,一聽海逐浪把這事跟他說了,呂之陽就誤以為海逐浪要他現在就出個人來跟何猛比一比。天知道,海將軍哪裡是這種人!
呂之陽恰好看見風七蕪領著兄弟們跑步路過了,大清早的,就數他最勤奮,呂之陽打定主意,立即把那小子喊進來,說,海將軍的副將要跟你比武功。
風七蕪摸打滾爬這麼久,難得一次蒙寨主召見,欣喜若狂,摩拳擦掌,只瞟了海逐浪一眼就要跟何猛切磋,滿腔熱血:要為我們隴西縣的軍營爭光!
海逐浪本還推辭,看見這麼點個頭的小子就要過來單挑比他壯一倍的何猛,連連蹙眉:「這樣也成?」
「七蕪很勤奮。」呂之陽說罷,下面兄弟們都烘托:「大哥武功絕頂!」「劍法超群!」「輕功一流!」七蕪喜滋滋的,錕戎劍亟待出鞘。
「哦?我到要看一看了。」海逐浪笑起來,對何猛信心十足,呂之陽看他似要坐下,趕緊隨他一起也坐。
「請。」何猛說罷,七蕪既已挺劍,同時潛運內力,神凝丹田,息游紫府,先幾招出手,都是些她自己推衍的劍法。
她素來如此,放著一本現成劍譜還不受用,總喜歡抄半招自己再發揮半招,如此才不受約束。海逐浪初時看見了,自是覺得劍招熟稔卻似是而非,是以並未認出這是點蒼劍法。這,也是單行放心的一個根因——
七蕪劍招再妙、身形再快,也斷然比不過巔峰期的鳳簫吟,海逐浪認識的那個鳳簫吟。
縱然如此,七蕪也儼然算半個武林高手了。何猛雖驍勇過人,卻從未見過這種以靈著稱的劍法,二十招後竟還沒拿得下她,唯能調整戰術,不停騰挪變化,心知這是個對手,故而凝神接戰,酣暢淋漓:「好劍法!」
「你也不賴!」七蕪棋逢對手精神爽,錕戎劍越揮就越帶勁。
「恭喜呂寨主,是棵好苗子。」海逐浪本來還有點擔心何猛,但轉念一想,反正都是林阡的人,多一個高手豈不是妙事,於是眉頭就舒展了。
沒料到恰此時七蕪樂極生悲,手心因汗一滑、錕戎突然脫手,而何猛的北辰劍力道正勁,根本收不回頭——眼看七蕪即將往何猛劍鋒撞過去,海將軍眼疾手快立刻飛身去救,哪想到那風七蕪端的是不慌不亂,危難當頭左手飛快地搶出一把刀來,準確無誤隔開了北辰劍!海逐浪分開他二人之時,風七蕪早已化險為夷,饒是如此,呂之陽都心有餘悸,慌忙上前對海逐浪噓寒問暖。
「沒事便好。」海逐浪正面帶笑容俯下身來拍七蕪,猛然一瞥,驚見七蕪左手憑藉著脫險的那把刀……明明是自己送給盟主的王者之刀!海逐浪大驚失色陡然竟覺一陣目眩,所有滋味全部沖上心頭一時不知從哪句問起——難道盟主還沒死?可看這小子膚色漆黑、面容平庸、臉也瘦得沒幾塊肉,哪有一點盟主的樣子?!盟主當然是死了,海逐浪最後一次看見她面色就知道已經病入膏肓了……難道——他是最後一個見過盟主的人,搶了盟主的東西?!
失魂落魄的海逐浪,一把拽起七蕪厲聲喝:「你這把刀從哪裡來的!」
「這……這把刀……切菜用的……」她沒料到瞬間海逐浪就變臉,前一刻還笑著柔聲說沒事便好,後一刻竟然狠狠地拽著她的手,那力道,似要把她腕上的皮撕開一樣,七蕪不知是驚的還是疼的,眼淚即刻在眶裡打起轉來。
「什麼切菜用!這把刀,明明是我送給盟主的,王者之刀!」海逐浪聲色俱厲,七蕪大驚,思及那撫今鞭越風也說盟主的東西在自己身上……難道自己從死人堆爬起來的時候……「我……我明白了!海將軍,我是從死人堆裡爬起來的,就在定西縣附近的戰場上……也許那時候,正好順手牽了盟主身上的東西,也說不定……!」她想通了自己的來歷,忽然露出些喜色。
「胡說八道!盟主是在嘉陵江跳崖自盡的,怎會到這千里之外的定西縣來!休想瞞騙我海逐浪,你一定是在盟主臨死前見過她,說,是不是還搶劫了她身上東西!?否則為何扯謊?!」海逐浪當七蕪是犯人審,惡狠狠把她按在地上,揚起馬鞭壓著她要打,「說!怎麼欺負我盟主的?!敢有半字隱瞞,老子今天就抽死你!」
「饒命啊海將軍!該說的我都說了……」七蕪還沒說完,海逐浪已經開打:「還嘴硬!」
「沒……沒欺負她……這是她跳崖前說用不著的,就送了我……是在嘉陵江,是在嘉陵江……」七蕪姑娘很快就屈打成招。
「是真的?」海逐浪撤了鞭子,面露一絲憐憫,「盟主她,可流淚了麼?」
「沒有看見……」七蕪疼得齜牙咧嘴,盟主沒流淚她流淚了。
「實不想盟主最後是哭著走的……她那麼愛笑的一個人,不該流淚……」海將軍歎了一聲,丟開鞭子。
爆炭一樣的海將軍終於走了,還把七蕪切菜的刀給奪了,這件事在七蕪心靈上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創傷,從此看見海逐浪的人來都繞道跑。
海逐浪在義軍多年,生性豁達,雖粗不莽,向來受到軍兵喜愛,突然間傳出個他毆打兵卒的言論,前線的祝孟嘗、楊致信等人一概不信,然而海逐浪還是在第一時間內到了前線林阡的軍營來。那時向清風正和林阡面對面坐著說武山縣軍情,海逐浪就站在一邊跟他承認了這事端。
「這王者之刀,也是我從那小子身上搶回來的!太過分了!」海逐浪說時,未注意林阡與向清風的神色都微變。
「逐浪,我曾囑咐過孟嘗,切忌意氣用事任意妄為,為何他未犯錯,你卻反而犯了?」林阡問。
「不為什麼!因這事關乎盟主。」海逐浪理直氣壯。
「她身上關乎的事情還少麼?無端毆打兵卒出氣,於你於她有何意義。」林阡目中漾著一絲薄怒。海逐浪才想起自己觸犯軍令,低頭認錯:「我不該打手下的兵……我錯了!」耷拉著腦袋,稍帶些鬱悶。
「……跟那丫頭一副德行。」見他知錯,林阡慍怒才有所緩和,「今次事情特殊,便寬恕了你……」
「不,不用寬恕,錯就是錯,杖責五十,我自己去領!」海逐浪義正言辭出去了。
「主公,逐浪他向來通情達理,只有在主母的事情上才會如此……」向清風低聲說,帳外已經傳來杖擊聲。
「王者之刀,逐浪是因為這把刀才堅信吟兒沒有死。」林阡點頭,歎了一聲,「清風,你此番回去,先去呂之陽寨中,安撫那個被打的士兵。待我處理了這裡的戰事,還有事情要去問他。」
向清風一愣,點頭:「確實不該放過這個士兵。卻也不能用逐浪那樣的逼問。」
卻說何猛隨海逐浪一起到關山前線來見林阡,未料想第一次見面就負責杖擊自己的頂頭上司,還是海逐浪主動地要何猛打他,說這樣他才記得住。何猛先是見識到了林阡執法如山的威嚴,繼而也更驚歎海逐浪的心服口服,心想這麼多性格迥異,大多勇猛粗豪的將帥們,還真的只有主公一個人才能鎮得住。
便這時看見軍帳開了,何猛看見向清風身邊那個魁梧高大的身影,褪去戎裝後他的王者之氣仍然滿溢,教何猛覺得不怒而威不可逼視。筆挺的站姿,除了征掠之外,還隱約透著一絲孤高。雖然隔得甚遠,何猛卻能記住他鮮明的輪廓,太深刻,深刻到才見他第一面便忘不掉了。
然則,是錯覺嗎,為何他的長髮竟泛著銀白的色澤?何猛心一凜,主公當真才二十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