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天地無用
誰在寒潭起干戈,引積雪百回翻燒,予冰河千層烽火。
兵刃錯,風沙喧,鳴鏑重,戰鼓疊。
肆無忌憚的東方蜮兒,有仇必報的寧孝容,曾經都是抗金聯盟的勁敵,一個棘手一個難纏,她兩人一旦遇上,這一戰豈止激烈,根本一發不可收。
林阡當然不會允許寧孝容又下達那種「傾盡全力都要殺蜮兒一個」的死命令,那樣一來不知又有多少寒屍跑去攝魂斬下送死,雖然一定能影響蜮兒戰力,但也必然傷亡慘重得不償失。但寧孝容卻不依不饒,硬要把「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祖訓掛在嘴邊,就連邪後對她的勸阻都不敬地頂撞了回去。
無奈之下,林阡只能以破銅爛鐵向她施令。說來也怪,好說歹說都蠻不講理的寧孝容,一見破銅爛鐵就立即服服帖帖,不僅收回成命,還對林阡講述出她寧家秘笈裡有一個反攻水弩的絕妙方法——
「先用七根蔽影草護體,這樣水弩看不見人;然後用方諸取『月中水』洗眼睛,身穿黑衣,那麼人反而能看見水弩;接著可以殺入水弩群,水弩就會眼花繚亂……借此機會,可將水弩殺死。」
「這方法聽來絕妙,但是否有效猶未可知。」林阡蹙眉,思慮。
「別忘了我從小就跟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毒靈打交道,我用這方法殺過水弩,早就知道它很有效!」寧孝容說得眉飛色舞,自信滿滿。
「早就知道?知道你不早說?!」林阡既哭笑不得,又不免慍怒至極。
「我……在此之前並不知道,原來攝魂斬最可怕的不是笑容,而是水弩啊……」寧孝容自顧自地講,語氣卻也逐漸軟了下去。
林美材先前被寧孝容無禮頂撞,現在看林阡管住了這個不講理的小丫頭,心裡自是欣慰。此刻看林阡一身純墨龍章鳳姿,不由得走上前來嘖嘖稱讚:「只覺得你握破銅爛鐵的樣子,比你握飲恨刀的樣子更英偉……」
恨只恨此刻徐轅等人不在,沒人能為飲恨刀說話……
當此時,聖壇又有最新戰況,原來敵方打頭陣的兵將都已敗潰,終於得以蜮兒為首的主帥增援。
「終於來了!」這一戰,除了邪後主動請纓之外,厲風行、李君前、莫非、楊致誠、向清風,都早已磨戟拭刃,整裝待發。
「致誠、清風、莫非,你三人對戰三鷹,理當游刃有餘。」林阡轉過頭來,看向厲風行、李君前、邪後:「你三人則與我一同對戰水弩,如若有變,切勿硬拚,見機行事。」
「是。」諸將紛紛領命。
「慧如,其餘等閒,都以毒瘴迫退。」
慧如一如既往,無一絲表情流露,只淡淡應了一聲。
盟軍諸將,攜七根「蔽影草」在身,亦事先就以「月中水」洗眼,穿戴一身玄黑色,果然依寧孝容所言,能夠親眼看見那群水弩。
先前因為水弩看不見也摸不著,蜮兒的戰力對於盟軍來說一直都是未知,而如今集何慧如與寧孝容之才,竟教這群水弩看不見盟軍,而盟軍卻能望得見水弩。實在使得盟軍在這一戰大佔上風。加之林阡親自出戰,士氣更是高漲。不消半刻,三鷹已然身陷僵局進退不得,其麾下兵將更是零零散散、或退或亡,戰場從最初的交錯凌亂,凝固成此刻的清晰明亮!
若從高處俯瞰,寧家寒屍已經把這裡圍了好幾周,密密麻麻水洩不通,金兵在外層,三鷹在內圈,彼此不能相顧。再往裡瞧,空了好大一塊沒有戰局……然而視線繼續內移、移到核心之處,就像是平鋪的畫卷忽然被瘋狂揉皺,路過這裡的空氣,如同被牢牢吸附,離開不得,生死沉默!縱然視線剛剛投到此處,也即刻淪陷之中如被冰封!
好一個蜮兒!難怪她攝魂斬威力如此巨大,其水弩的數量簡直駭人聽聞!起始林阡以為,要自己、林美材、厲風行、李君前四大高手對付她一個未免欺凌弱小,但此刻林阡不得不收回這個看法——四人包圍遠遠不夠,簡直需要百面埋伏!哪怕現在的水弩等同於眼瞎,數量上都足夠無法被戰勝!
厲風行、林美材、李君前三人,各自都算得上是指掌、刀咒、拳鞭領域的至高無上,饒是如此,都不得不為之流露吃驚之色,雖然流露的是不同程度,卻都一定是吃驚無疑:好多的水弩,竟比寒屍還要多,還要猛,密如蝗,堅如磐石……
那些未曾用「月中水」洗眼的旁觀者,自然看不到水弩群的一望無垠,卻也從戰局內的泥沙飛騰體會出了這種激烈……
無論是誰,要同現在這個境界的蜮兒較量,哪怕他是飲恨刀林阡,都必是豁出了性命,除非找準破綻、迎刃而解。好在林阡躬行此役,正是為了尋她攝魂斬破綻!
鏖戰不休,空氣中隱隱有赤紅色泛黑的光亮,說不清最強的到底是這種冷僻的歪門邪道,還是實實在在的刀鋒劍芒……
對戰了將近一個時辰,那群水弩終於呈現出疲弱之態,縱是蜮兒笑容未絕鬥志激昂,水弩也明顯開始力不從心——很顯然,蜮兒的特長是水弩,她的破綻也是水弩,物豈能與人之耐力抗衡?!
林阡看準時機,飲恨刀挾雷霆之威、摧毀之勢撕破水弩群,那東方蜮兒再無法假借外物,惟能舉起她手中武器抗衡,然而她手上武器,只不過是個擺設而已,怎經得起林阡萬鈞打擊!眼看著東方蜮兒,即將要命喪飲恨刀下!
林美材看到此情此境,忽憶當年自己與青龍神獸,毀世之能也是同樣被林阡以分而殲之的手段消滅……剛一走神,忽覺迎面一道罡風襲來,措手不及險險被什麼東西割傷,避閃過後定睛一看卻空無一物,緩過神來,乍見林阡那一刀竟也被那罡風推開!
緩得一緩,厲風行、李君前兩人也齊齊退開數步,亦明顯是被風力所迫、不得不退!
只是,這道異常激烈的風,並非水弩群所造,而是真正的「空無一物」!
轉瞬之間,颶風掀簸,從內到外席捲了整片寒潭,無論遠近,所有兵馬,都無一例外與這風力相撞或相擦。站在戰地邊緣的都覺天地旋轉、山川搖晃、心脈振蕩,而這陣風最集中地段的人們,被橫掃之後,不是「血滴成線」,而是「蕩然無存」!
沒有硝煙滾滾,扭曲的畫面下,只有蜮兒被逼到絕路後爆發出來的最強一笑,想那六月的川東之戰,也是因此而不了了之。
這一笑,令誰都毛骨悚然,因為,她這陣風肢解掉的,大半都是她帶來的金人!
可怖的攝魂斬,當真一笑殺萬千人,隨心所欲,用它的人,卻偏偏控制不住她的心念!
戰前,寧孝容嘀咕了一句「攝魂斬最可怕的不是笑容,而是水弩啊」,然則,現在他們才懂,攝魂斬最可怕的就是笑容,水弩才是擺設!
罡風過境,蜮兒無影無蹤,除她之外,無論敵我,瞬間全部無法動彈!
就宛若所有人的時間都停止了,蜮兒趁著這個時間逃走一樣……
「風力何以能夠殺人?!」林阡還在原地思索,轉過身來,卻見連厲風行、李君前都面色蒼白,林美材、莫非亦是摀住心口,向清風、楊致誠則已經站立不穩,內力低於他們的,口吐鮮血的不在少數,包括已經被俘獲的三鷹。
卻有何慧如和寧孝容例外,此刻旁人都是心脈受損,她二人卻似是聽覺受害,寧孝容蹙著眉頭摀住耳朵,慧如那樣的性子,竟也繃緊了神色掩住雙耳。
更何況蜮兒的退路之上,那個再明顯不過的一大缺口,先前站著的所有金人,都被搾乾一樣地人間蒸發,連一滴血都不剩,卻比死無全屍更加地慘不忍睹……
戰後數日,每每談及東方蜮兒,盟軍諸將都心緒不寧。這女子幾乎成魔,若不趁早剷除,她的攝魂斬還不知道要升到何種級別,金南前十迄今為止被林阡毀得只剩五六個,目前又群龍無首,本來不足為懼,但蜮兒的存在,儼然將頹勢改寫……原先陵兒和她有淵源還想留她一條性命,但親眼目睹蜮兒為了逃脫毀滅了整個戰場的舉動,不免也覺過分,情知此人留不得。
吟兒最近走出寒潭的速度銳減,一度停在了第七關,寒食花的作用到此為止。不過有林阡這更重的一味藥在,那丫頭毫不憂鬱,臉上成天都洋溢著幸福的笑。閒暇時也聽大夥兒對她描述這一場聖壇之戰,每到該憤慨的地方就義憤填膺,每到該痛快的地方就大呼過癮。聽到最後那一陣罡風之時,也和大家一樣心驚肉跳:「這麼恐怖?」
「是啊,笑容被蜮兒發揮到極致,已經不純粹是一道操控水弩的指令。而就是她固有的破壞武器。」金陵如是說。
「當之無愧的攝魂斬,一笑而斬千人。」林阡讚歎不絕。
「被不明真相的人看見了,還以為是被她給笑死的!」吟兒瞪大了雙眼,不可思議狀。
眾人先一怔,後都哈哈大笑起來。
「總之,咱們大家,都要繼續努力。」吟兒以盟主口吻,拍在林阡肩上,「盟王要努力破解攝魂斬,盟主要努力衝出寒潭去。」
「說得冠冕,還不是要勞煩盟王一個人操心?」司馬黛藍睥睨冷嘲,哪裡像吟兒的徒弟,根本林阡那一派的。
「有時候想想,吟兒要是一直困在寒潭裡,也不失為一個良策。」林阡忽然說。
「什麼?」吟兒一怔。眾將臉色都忽然一變,尤其是那個昨天剛到黔西的寒家四聖之一,閆砜。
「不希望我出去嗎?不想把我帶到新的家去了?」吟兒以為林阡只是口誤,所以一臉笑容地去反問他。
「嗯。不希望。」林阡歎了口氣,看著她,「是我自己不想回去……能遲點去川北,就遲點回去。」
「怎麼了?是天驕逼你?還是蘇降雪迫你?」她一愣,覺得閆砜的到場預示著川北出了什麼事。
「不是天驕,也不是蘇降雪……」卻是陵兒率先歎了口氣。
似乎不只閆砜知道這件事,在場所有人,儼然都早就知道這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