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五申時,官兵對魔門發動總攻,戰爭就此拉開序幕。聯盟誤判黔靈峰有難而佈防失誤,難預料對手竟重兵押在了桃源村,失之毫釐差之千里,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林阡得知中計之後,立即決定救援戴宗,奈何遭遇田若凝牽制無法抽身,另一方面,奉命於危難之間的海逐浪大軍,亦被一場伏擊掐在五行陣與八卦陣之間。
到這夜的丑時前後,盟軍在斷崖遭到實力懸殊的三面聚殲,鏖戰到血流漂杵,最終潰退到狡兔之窟。彼時無人知寒棺內有一幕兄弟鬩牆,別說遠水救不了近火,林阡自己都四面楚歌。不知有多少敵人要笑諷,「林阡你也會有今時今日」。也真如祝孟嘗所言,「每時每刻都被牽制,所有計劃全部落空」。
田若凝,真是他林阡有生以來遇過的最強悍的敵人,似乎他的每個心思,都能被田若凝準確無誤地猜中。或許不叫猜中,而是囊括其中。阡不禁要歎,田若凝的心,究竟有幾個竅啊。
而此時此刻,不該是喟歎的時候,當洞外人聲鼎沸危險迫在眉睫,他知道那些敵人誰都只衝著他林阡一個來,所以狡兔之窟裡現在還在他身邊的每個人,若還不走就只能陪著他一起喪命。但這些還在他身邊的人們,一個個竟都這樣的忠心耿耿,因為預感到這是生離也可能會死別,將士們竟誰都不肯離他而去,似乎在告訴他,他們不是因為他會打勝仗才死心塌地。
「祝孟嘗,你好大的膽子貽誤軍機!」再沒有說服祝孟嘗的可能,阡只能冷笑著斥責了他一句,轉過身來,繼續適才被打斷的發號施令,語氣依舊說一不二,「眾將士聽令,毋庸再議,所有人都從這條路撤出去!立刻!必須!」
「是!」卻只有錢爽等人點頭。這些應允的大多是紅襖寨的老將,一直以來都全心全意信任著他。而另一側來自短刀谷的兵馬呢,能說這些不聽號令的就不信任他嗎,是對他的關懷超出了信任吧?
「出去以後,和范遇、陳旭一樣,每逢岔道都選向右,直到第十處洞穴轉道往左。兵貴神速,不得有誤。」他狠下心腸,繼續陳述。
「第十處洞穴?」錢爽知道他自有用意,點頭冷靜地看了看地圖,「從那裡往左,不是通往濃雲井嗎?為何去濃雲井?」
「不是通往濃雲井,爽哥,你的地圖,已經舊了。」林阡搖頭微笑,眾將皆是一怔,屏氣凝神聽他講下去,「七月二十,就是在那一處我與辜聽桐激戰一場,將那山洞震得塌陷、徹底廢棄。那一處,是諸葛其誰最早著手修改的路,路的通向,早已與地圖上描繪的不一樣。」
眾將全部恍然,那「八十一刀」的決戰,涉及的所有人馬,此刻郭子建、耿堯都在川北,辜聽桐當時所領的那部分親兵全都已經歸降了現在也還在短刀谷裡,辜聽桐已經死了,盟主也身在寒潭——事實上狡兔之窟有一處洞穴曾經被震塌的這件事根本不會有任何人知道,又有誰會料到洞穴深處的某條路徑已經被諸葛其誰改了?
「田若凝再怎麼明察秋毫,也不過是個外人而已。便跟他賭一賭,是不是就連這一點他也能算得到!」這時林阡看回祝孟嘗,「孟嘗,若你以為,我掩護你離去只是為了幫助你跑掉、偷生,那可真大錯特錯了。代替海逐浪克復桃源村的重任,還完完全全壓在你祝孟嘗的肩上。」
祝孟嘗的臉色一點點地逐漸改變,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又驚又疑:「主公說的,可是真的?!」
「自然不假。我給你的這條路,直接通往桃源村的村口。」林阡笑看祝孟嘗,「能把沒有把握的仗打贏的人,整個天下也就只有你祝孟嘗一個。這場奇襲,捨你其誰?!」
「我早知勝南自有用意,險些真被你祝孟嘗貽誤軍機!」錢爽笑罵祝孟嘗,轉過頭來時,面對林阡不無感慨:「勝南從來都是臨危不亂的那一類人,即便形勢不受控制,都能以不變應萬變。」
「主公,可是……主母的事,真的……一點都沒關係嗎?」祝孟嘗一旦想起主母死去的事實,心裡就一陣痛,他生性粗莽,哪明白他不應該當著林阡的面直接地問出來。
「孟嘗,你記住我同你講的話,我曾與她山盟海誓生死與共,同她在一起的時候眼裡心裡都只有她一個人,但當我和你們在一起的時候,就全心全意與你們在一起。」阡低聲說的時候,錢爽等人已經準備轉移,而另一側的殺氣也越迫越近,阡卻當真是臨危不亂,語氣都不曾有過一絲的變化,「林阡是林家軍的主公,盟軍的盟王,魔門的統帥,不會因為最愛的人死去了,就不履行我對所有人的承諾和責任。」
祝孟嘗聽得動情:「主公,我錯啦,錯啦……你要怎麼罰,都行!」
「要將功補過,那就給我把桃源村打下來,替逐浪和戴宗雪恥!」阡說罷,錢爽的人馬已經撤離得差不多了,祝孟嘗的麾下也正在離去,祝孟嘗卻沒有一點要離去的趨勢,腳步還像被強力粘在了地上似的,兩眼更直直地盯著他。
「好好地打,不要辱沒了你祝孟嘗『遇大戰才威風』的英名。」阡繼續叮囑,祝孟嘗點頭領命的同時,竟忽然鼻子一抽,二話不說就狠狠地抱住林阡不放,那傢伙真是蠻頭蠻腦,忘記了他在川東初次見面時就這麼個抱法害得他主公骨架子都幾乎散了,半個月都腰酸背疼沒見好。現在臨難離別,他竟還這麼不計後果地又抱住主公了,這麼大力氣他主公勢必會粉碎性地骨折……
「雖然我明白了主公是不會放棄我們的,可是,還是止不住要擔心主公……這場仗,孟嘗一定會打贏,但也請主公保重!」祝孟嘗直爽地道出真情,人非草木,林阡再狠心都動容,拍拍他的背,笑了笑:「為了祝將軍的捷報,林阡一定保重,一定平安歸來!」
「祝孟嘗和大夥一樣,有生之年都只想在主公帳下,聽主公差遣,立汗馬功勞!日子越久越好,功勞越大越好!」
「好!林阡有生之年,斷不會教你們任何一個功高蓋主!」阡鄭重回應,亦豪情干雲。
?
錢爽和祝孟嘗前腳才成功轉移,田若凝及其麾下兵馬後腳便到了。
為了給予反撲兵馬以最多的兵力,現在林阡身邊只剩下寥寥數十人,誘敵深入的人,其實只有這麼幾十位而已。但只要有林阡一個在,就一定會是田若凝追殲的方向。敵人要的,本就是他的命。他再清楚不過,所以他以命在賭。
「這裡的所有人,一旦成功誘敵,便四散以分敵之兵力,其後各自見機行事。若實在無力逃脫,狡兔之窟裡也有不少藏身之處。」林阡臨難篩選出的這些人,都是輕功一流的高手,田若凝到來之際,林阡已然下令,端的大將之風。
狡兔之窟,又一次地成為了他的避難之地,且每次避難,其實都因為內戰。
也許,給那個春風得意的田若凝呈現出一個落魄不堪的林阡,會激得他忘乎所以傾盡全力都想抓自己。阡心想:好在有一個狡兔之窟,可以將你的兵馬分散,你田若凝最大的一個優勢,立即就會被削弱。
何況,人都在越唾手可得的時候越會夠不著。你田若凝一心一意要我性命,知不知道要取我性命並不簡單?最要緊的是,你想取我性命,何嘗不是一種因我而生的牽制!
冷笑一聲,轉身馳足,直朝那片彷彿深不見底的黑洞,不刻,左右和身後就已經有刀劍戈戟追及。
腥熱的血,驀地噴濺得自己滿身都是,吟兒,前世你在我身邊的時候,可曾喜歡過我身上這煙火和血腥的印記。
傷口被敵人的血染到破裂,那個要把他性命藏著掖著的人啊,如果知道他又把命繫在了刀鋒劍刃上,會否心疼呢。
再往前走,前面就是寒潭的第一關,天空忽明忽暗,有一陣風,吹離了一個時空。在那個世界裡,曾有個女子,噙淚抓住他的臂說:「哪怕一關,走一關是一關!」
風裡,他對他死去的吟兒承諾,以後哪怕遭遇到比這更慘烈的絕境,也絕不會產生任何輕生或放棄的念頭,那句「若吟兒去,林阡不留」,是沒有盟軍存在的前提下才對吟兒述說的海誓山盟。盟軍需要他留,那他就生死相隨不得。
「這個抗金聯盟,往後沒有盟主,只有盟王。吟兒,他們失去了你,卻還有我在。」他淡淡一笑,根本無視前後左右有多少敵人,一瞬像回到了一年前的桃源村裡,在和不停躍下馬去一直在說「重立盟主,為我報仇」的吟兒對話:
「傻吟兒,什麼重立盟主,我這一輩子,也就只有你一個盟主啊……」[(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