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內遠比攘外激烈。
沖天而起的戰角,越高亢越其實是在嗚咽。滾滾征塵中,無論你是將帥還是兵卒,命都因鋒矢而懸。
淪落在烽火的漩渦裡。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直到殺氣被晚風吹涼了,再不用為了各自的信仰而捨命,由南往北看,桃源村只剩幾縷殘火,在荒地上起伏喘息。
這一戰煞是慘酷,蘇慕離被辜聽桐斬斷的右腳,早已埋葬在了遍地焦煙裡,再也找不到;蘇慕霖為了給哥哥爭取逃離的機會,腰上纏滿了自己精製的炸藥,以整個身軀撲到了辜聽桐的戰馬之上;辜聽桐及四週一片追殲人馬,從威風凜凜到血肉模糊的時間,長不過一聲巨響。
歎蘇慕霖那般膽小怕事,卻竟如此的兄弟情深,火藥的威力裹挾著刺眼的強光蕩及八方,同時摻雜著屬於他蘇慕霖的淋漓血污——他炸得四分五裂,屍首無存,卻保證了他的哥哥一線生機。
蘇慕離和辜聽桐、海逐浪、郭子建都看見了,被風泯滅的蘇慕霖乖巧白皙的面容裡,竟有一剎那的冷峻和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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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瞬間掉進了深淵裡。今天的月,似是從塞上來,翻過了天山,衝破邊陲。
「盟主,我初入短刀谷時,曾和蘇家幾位兄弟對酒當歌、風花雪月,不是別人杜撰的,是真真實實發生過的事。蘇家兄弟姐妹六人,男子個個年輕有為,女子全是不輸兒郎。最重要的是他們感情深厚從未有過不和,父慈子孝真叫旁人羨煞。」海逐浪趁著作戰間隙回到黔靈峰上,對吟兒述說著蘇慕霖犧牲的壯烈,記憶影影卓卓,「慕霖他溫柔文靜,見過他的人,都忍不住要去愛憐他……然而,生生死死,實在難料……」
「海將軍,川北之戰,真叫你左右為難了……」吟兒紅著眼眶,她知海逐浪和蘇家關係匪淺,曾也真的挖心掏肺去結交蘇家,奈何要被蘇降雪出賣。
「現在蘇慕離拖著殘軀躲在墓室三凶家裡,我竟有些……於心不忍……」海逐浪歎了口氣,「不過,這樣的結局雖然殘忍,總比讓我見到林兄弟和盟主你顛沛流離要好得多。既然蘇家和林家對峙是肯定躲不過了,那海逐浪,有林兄弟和盟主就夠。」
吟兒一怔,微笑:「其實我到真是還沒回過神來,原來天驕和勝南是串通做戲的,偏偏還那麼真實……」
「對了,盟主,事已至此,你對天驕,應該不會再有懷疑了吧?」海逐浪趕緊問。
「那到未必。」吟兒坐到了木芙蓉花地裡,安靜地欣賞著月光,「海將軍,你也坐下來吧,這裡的花香聞著很舒服,教人沒有煩惱。」
「為何盟主說『未必』?盟主要怎樣才能完全對天驕釋懷?」海逐浪緊張地問。
「唉。」吟兒這才明白海逐浪對阡是何等忠心,歎了口氣拉他坐下來,詭秘一笑,「那就要看,天驕私底下有沒有說過勝南的壞話了。」
「天驕他,由始至終只說過一句責怨林兄弟的話。」海逐浪說,「天驕說林兄弟是個糊塗鬼,有那麼多人心甘情願地為他生為他死,他卻還不領情。」
「是啊,這個糊塗鬼,是不想那麼多人心甘情願地為他生為他死啊。」吟兒淚盈於睫。
海逐浪一怔,點頭領悟。
「你的王者之刀,送還他了嗎?」吟兒關切地問。
「顯然送還了,否則,還真成了我心裡的一個結。」海逐浪笑著說。
「那敢情好!」吟兒興之所至,如以往那樣一掌拍在他臂上,把他包紮傷口的繃帶一下子弄亂了,趕緊手忙腳亂地重新幫他包。
海逐浪卻使勁地往後移,一直推卻直到又站起來:「不,別重新包,不用,真的不用!」
「為什麼?血已經出來了!」吟兒一愣,瞪大了眼睛不解。
「這傷口,是林兄弟他幫我包的。」海逐浪正色說,情深義重。吟兒先是一愕,隨即懂了,笑了笑:「難怪那麼醜了。」
「世間好像人人都在算計我,卻也人人都對我有情義,但論恩重如山,論雪中送炭,一個都比不上林兄弟。」海逐浪說得堅定,「所以盟主只管放心,無論將來還要發生什麼,海逐浪都永遠跟隨你們。」
「我放心,我當然放心。」吟兒一笑,歎息,「若連海將軍都不信了,世間再無旁人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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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聊了許久,卻不知半里外如今形勢如何,只聽得見鐘聲凌亂和兵馬動盪。
這天下易來換去,其實又哪裡是屬於某一個人的天下。
「真想下山去和大家一起去打啊。」吟兒送海逐浪離開時,眼中飽含嚮往。
「盟主,總覺得天驕和林兄弟之間,還是有一個忽隱忽現的問題,而且與盟主你有關。否則,林兄弟不會把你藏在這裡,還吩咐我有空就回來保護你。」海逐浪忽然說。
「什麼?」
「其實這次林兄弟的隱居,恐怕並非自願,而就是為了盟主你。雖然隱居在黔靈峰,看似他比你更堅定,但論對黔靈峰的喜歡,他顯然不及你。」
「為了我?」
「林兄弟,怕是真的有什麼解釋不了的原因,所以興師問罪之時,才理屈詞窮沒有一句回應……」海逐浪歎了口氣,說,「我曾見天驕與雲藍前輩背後私語,覺得這些日子以來動亂的根源,就是在天驕和雲前輩的話裡。」
吟兒一震,手足冰涼僵立,猛然憶起七月二十雲藍在迷宮內對她說的一句「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嗎,反覆環繞心間的,是林阡從川東開始就反覆搪塞的一句——「有些原因,我解釋不了。」
「黔西局勢由始至終,雖然最蟄伏的是厲幫主李幫主,最正義的人好像是我,但真相,一定還是掌握在天驕的手裡。」海逐浪如是說。
「難道我爹娘是江洋大盜、罄竹難書?可是我沒所謂啊,有什麼好所謂的呢?」幸好吟兒一時無法往金國公主的那個方面想,卻因為聽說林阡仍是為她,而面帶憐惜之情,「這個糊塗鬼,何以為了我一個而處處受制於人……」[(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