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知我者知
向清風審度著這一切:看來天驕的洞察力真正一流,主公不打川北之戰搬出了那麼多的理由,天驕卻一眼看穿主公為的是主母。天驕的前瞻使天驕當時就斷言了一句「眾叛親離」,和現如今局勢,是多麼相像……向清風一陣心寒,驀然像被什麼敲醒了般,顫聲問:「主公,這……這是真的?難道,真是因為紅顏禍水?!」
阡適才見天驕果真未說吟兒身世,知道自己的堅決總算給吟兒贏得了一線生機,但沒有料到李君前會鬼使神差又牽扯到越風,用「禍水命」來繼續把責任往吟兒身上推,此刻見眾人竟然多有恍然大悟之意,阡冷笑一聲,終於發話:「得不到原因,何必去別人身上找原因?一切是非皆因我林阡而起,與她鳳簫吟何干、憑何歸咎於她?!覺得我英明的時候你們都尊我為主公叫她主母,覺得我犯錯的時候你們卻仍然稱我主公卻責她禍水,未免太過荒謬,盟主威信何在?!想清楚了這一點,你們才有資格來問我原因!」
阡的魄力依舊,這句話一出,不僅給吟兒爭取了地位,也給他自己恢復了威嚴。縱然此刻是興師問罪,眾人卻猶感覺聽命於前!是啊,這黔西的戰地,從前都是在帳內,唯眼前這對男女馬首是瞻的,盟軍一個都不敢忘,不能忘!抗金聯盟二主,林家軍亦二主,誰都不曾否定過這一點——
「對付敵人,是盟王虛靜,盟主張揚,對自己人,又是主公居高,主母善下。」盟軍和林家軍之中流傳更廣的,本來是這句話啊!哪裡輪得到紅顏禍水作祟?!
向清風被這句怒喝喝得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時無語以對。柳五津看清楚了阡臉上根本不減的王者之氣,和他與天驕眼神對決中的凜冽戰意,心念一動:勝南他,一定有把柄,在天驕的手上!
天驕聽出林阡根本已經有下逐客令的趨向,心知被他算計得恰到好處,到此時他依然為了鳳簫吟寧可對盟軍都絕情,天驕心如死灰,加上之前重重誤會至今也並不曾解開,天驕對林阡可謂失望至極,一言不合,隨即就決定要走,這一次,真是被阡傷得不淺。
「等等,勝南,我想知道,為什麼你要把話說得這麼絕?你有什麼苦衷?為什麼不能對我們說出來?」厲風行畢竟如金陵所言骨子裡其實是信任阡和吟兒的,雖然沒有像柳五津一樣猜到把柄的存在,卻也覺得,一定會有苦衷,一定有……
「他沒有任何苦衷,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找的。」天驕冷笑一聲,轉頭對林阡扔了一句,「今日我徐轅看得清清楚楚,你林阡,不是英雄,是傭兵!」
吟兒聞言一顫,她看得見,天驕臉上的愴然、絕望、失落、痛心不似裝出來的,而是發自肺腑!這一刻,她已經預感到阡的威信在盟軍中勢必要開始流散。可是明明沒有隱居的阡,為何到現在還無動於衷……
「天驕,能不能……不要這麼過早地下判斷?」致誠挽住天驕衣袖,「天驕……他是我們的主公……我們自己的主公,是信還是不信該由我們自己決定!我們決定……相信他!」
饒是鐵石心腸的林阡,和心如死灰的天驕,聽到這句都齊齊動容。天驕眼中噙淚:「好,我不判斷,我倒要看看,事已至此,你林阡有什麼話說?!」
這一刻,天驕清楚得很,楊致誠無意間的一句信任,使得盟軍之於鳳簫吟,有壓倒性的勝利,「絕對互信」的力量,令林阡不選盟軍都說不過去!
阡一時感慨萬千,歎了口氣:「知我者,皆知我,無暇再與他人說。」對這個最割捨不下自己卻為了自己的命令甘心向天驕歸附的楊致誠,對那些遠在川東的並沒有赴此的盟軍和林家軍,對一切信任他的和已經來不及信任他的人們。他用的是這樣一句話。
這樣的一句話,令得天驕氣憤甩袖而走,興師問罪不了了之,盟軍接二連三散去。
一定有把柄。柳五津愈發驗證了心中猜測,勝南若不是真有把柄在天驕手上,不可能退到死角不還手,勝南要是還手了哪有天驕咄咄逼人的份!柳五津想,如若真是天驕別有用心,那他就是利用了今天的興師問罪,迫勝南如此作為如此表現,等到天驕順理成章說出一句「不是英雄是傭兵」,聯盟自然會對林阡這個「傭兵」絕望,繼而……全部真心歸順徐轅……
太危險,天驕篡權,篡得實在是神不知鬼不覺……柳五津選擇懷疑天驕的時候,已經和范遇、金陵犯了同樣的錯誤。
當時,阡也不能料到自己明明已經安撫了楊致誠、司馬黛藍等人平靜袖手,卻無意中贏得一個柳五津的歸降。
接下來該如何逆轉局面?
阡深知,他的突破點,有且僅有天驕一個人——如果天驕能夠讓步,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為什麼?」吟兒看圍著的人都離開了,終於開口問他,「我們……我們明明沒有隱居,為什麼不告訴他們,我們這個月去了哪裡?我們,本來就沒有犯下任何錯,沒有說要隱居,為什麼要對聯盟那樣說?」
「吟兒,該告訴盟軍的時候,我一定會告訴他們。」阡說,「現在還沒到時候。他們的立場太雜,判斷太亂,思想又偏激,不是我不想說,而是他們未必有耳朵聽、有心感悟……而且,難說他們當中沒有居心叵測的,比如寒澤葉和蘇降雪、魏紫鏑的人,一不留神,反而對川北之戰橫生枝節。」其實天驕的興師問罪,已經打亂了阡的本來計劃。他一回川東就要著手的川北之戰,戰機竟然在此被貽誤……
「那……為什麼不僅不否認,反而還承認?我感覺,勝南今天沒有盡全力,表現得很是反常……」吟兒的直覺太準,「其實,我也覺得黨派之爭那陣子,你沒有必要不告而別。無良馬賊自殺的事情一出,你根本就完全佔據主動,可以隨意支配元老,你卻選擇自己走……而且,先前不打川北之戰,你是擔心你的入局激化短刀谷內鬥、也擔心短刀谷的浮躁影響盟軍,可是這個月裡,盟軍全然不顧內鬥,一致抗金,顯然他們都冷靜了下來,一切都跟你的希望一致;而我們這個月的奔波,也總算可以消除不少後顧之憂,你自己都說你準備好了打川北之戰……忽然之間竟是這樣的局面,可見天驕與勝南之間,根本就存在著誤會……為什麼、勝南放著誤會不解釋?」
「吟兒,有些原因,我不能解釋。」阡看吟兒面帶疑慮,歎了口氣:不能解釋,吟兒,無論接下來是平靜地度過還是動盪地經歷,我都必須贏天驕。
「難道,真是因為『禍水命』?」吟兒猜測,「因為『禍水命』這個讖語流傳了開去,盟軍逐漸有人開始排斥我,我被越抹越黑,天驕、二大爺都希望你放棄我,免得事業受阻、前途受累……可是,勝南你不願負我,為了對付他們,就寧可拚命地往自己臉上抹黑——用你的變黑,來對我洗白;用你的叛逆,來對他們說服;要高一起高,要低一起低。」
吟兒的邏輯,倒也歪打正著……阡沉鬱中笑了起來,不置可否:「天驕,有時候真像個思想迂腐的老頭子。」笑罷歎了口氣,「唉,什麼禍不禍水,無稽之談,倒也有人信。」
「可是,到底誰在把我的名聲搞臭?『禍水命』這個讖語,明明一開始也就你知我知而已……」吟兒思前想後,不解。
「還不是怨你自己?越風和瀚抒逼婚那陣子,你自己說,要用這『禍水命』的謠言嚇走一切向你求親的人,不聽我的勸自己把自己名聲搞臭了,現如今變成別人指控你的罪責,看你還有什麼辦法。」阡笑道。
「啊……」吟兒一驚,「果然……果然是我自己宣揚出去的……」當時解決問題的法寶,現在卻是新問題的癥結?吟兒大汗淋漓。
「你自己把自己搞臭,我自己把自己抹黑。還真是天生一對。」阡微笑說。走到窗前,卻收斂了笑意,沉思:一定要早日平息這場興師問罪。
天驕啊天驕,你本不該來黔西。我的全盤計劃,竟將因你而亂……
「知我者,皆知我,無暇再與他人說。」
當這句話在盟軍中流傳開來甚至勝過天驕那句「你林阡不是英雄,是傭兵」時,顯然導致了形勢的撲朔迷離。
雲藍聽到這句話時,暗暗心驚。須知如果徐轅的話影響更重,那毋庸置疑此刻黔西全都是林阡的反對派了,可是林阡的話反而更有份量,知我者此句一出口,無論他是有心還是無意,已經令得盟軍中有人心理暗示著自己去做「知他者」。哪怕一開始林阡的死忠只有楊致誠一個,只要有一個,就一定會像滾雪一樣地壯大。
今晨林阡只說了三句話,可是句句都對盟軍如雷貫耳。這樣的力量是不容小覷的——餘威太強,恐怕天驕贏不了。
天驕回到桃源村時總算比在五毒教要冷靜得多,想到今天一時失語竟然罵林阡是傭兵,天驕連連自責,對雲藍說出心中顧慮:「實在擔心他因為不肯放棄令徒而對盟軍太過無情,最終失盡人心。」
「天驕多慮了。他的人心,不可能失。」雲藍當即把自己心中所想說與徐轅聽。
「說來也是。在這種時刻,盟軍寧可把罪名全部往令徒的『禍水命』上猜,也要相信他。說明他的主公地位,已然不可撼動。」天驕面色大好,「只要他過了這個坎,恐怕再沒有什麼危機了。」
「但天驕也要明白,你用興師問罪來激將固然沒錯,之中卻埋藏著一起禍事。」雲藍當即指出這一點來,「一旦你帶來的人馬相信派和反對派並存,甚至勢均力敵,就會在黔西發生內鬥,互相損耗兩敗俱傷。要知道,厲風行李君前等人,只是氣惱他隱居而已,對林家軍的復仇,不是那麼熱衷,很容易立場會發生傾斜。人數傾斜到最終,最容易勢均力敵。」這一點,是陳旭事先就看出來的、海逐浪事先也擔憂的、林阡事先亦勸服楊致誠以杜絕的。
天驕一驚:「是啊,先前我……竟然忘記這樣想過……」恐怕也和金陵、范遇一樣,關心則亂了——「可是,我們沒有多餘的時間了。我們來到黔西之後,川東那邊出了點事,必須盡快回去迎敵。」
「既然如此,天驕就該想方設法,盡快讓兩派盟軍的觀點立場達到統一。」雲藍說,「就目前形勢看來,應該讓他們全都相信為妙。因為林阡,始終是要回來的。」
天驕一愣:「可是……他……」面露難色,顯然還是有關吟兒。
「天驕,趁著如今盟軍都還相信『禍水命』的讖語,不如就把罪責全推到念昔的身上,正好讓他們的心對林阡統一。」雲藍說,「本來這個枝節就是念昔的責任,應當由她自己擔負。至於怎樣安置她,到那時再決定。」
「雲藍前輩……真是大義……」天驕面露敬意。
「我不希望,惜音劍最終是這樣影響了飲恨刀。」雲藍歎了口氣,「如果林阡真是你們最重要的那一個,我情願念昔給了林陌。」
天驕微微色變:「盟軍做籌碼都押不過鳳簫吟,不知道加上飲恨刀之後,份量重不重。」偏過頭去,隔著幾重樹,隱約可見那白衣勝雪,劍態簫心。
長身玉立,風華絕代,和他哥哥一樣,一樣有資格做林家軍的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