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末路
短刀谷裡只剩下一個林陌最棘手了,寒澤葉已經不可怕了——當柳路石陳得出這樣的一個結論、天驕隨即就派路政北上拉攏林陌時,有誰能見到,前來通風報訊的陳安轉過身,臉上浮現出的一絲冷笑。
怎麼可能,寒澤葉已經不可怕?那不過是陳安傳遞的一個假消息罷了,更準確地說,那只是寒澤葉的策略而已。怎會不可怕?論實力,寒澤葉才應該是林阡奪權之路上最威脅的敵人……
早已投靠寒澤葉的陳安,不得不從心底鄙視他那個向來急躁的牆頭草姐姐,儘管擔任著塑影門一門之主,陳靜卻當得那般名不副實,性格虛浮不切實際,人到中年一事無成……陳安被寒澤葉收服,原因說起來就是這麼簡單:事成之後,由他得到塑影門的門主之位。
因此,令陳靜也萬萬想不到的是,自她從川北匆匆忙忙趕到川東以來,就一直被同胞弟弟暗算著——明知她容易急躁的陳安,常常用這樣那樣的謠傳來騙她激她,再通過她來對柳路石陳影響,以期擾亂視聽。
十天半月,陳靜所起的作用,立竿見影。秉性善良的她,哪裡會明白自己那般糊塗,成為寒澤葉棋子的棋子。
她如果聰明點,把身邊的事情結合起來仔細想想,就應該想到自己對林阡的誤會和偏見均來自於自己最信任的胞弟。可惜,陳靜總是那麼做事不經過大腦,當陳靜在林阡面前放肆頂撞還倚老賣老出言不遜那一刻,陳安就明白,陳靜已經完了。從那時起,陳靜其實就已經觸犯了主上,無論最後林阡是勝是負,陳靜都已經完了。可奇怪的是,林阡非但沒追究她,反而自己選擇出走……——當然,這大大迎合了蘇慕離一方,寒澤葉一方顯然不能料想。
蘇寒雙方,暗中卻幫了對方的大忙,蘇慕離負責造成誤會,寒澤葉繼續深化矛盾,竟戲劇性地、合力分化了林阡和柳路石陳。這一點,雙方恐怕都要歎一句,天助我也。
寒澤葉的陰謀,對林阡如是,對天驕徐轅亦如是。
自以為把百里笙宋恆安插在寒澤葉的左右寒澤葉就可以收斂、可以被他們雙方牽制?徐轅可真是失算,能牽制寒澤葉的人,數遍短刀谷恐怕也只能有徐轅自己。寒澤葉在「九分天下」之中,是勢力最扎根於短刀谷的,也因為從前的深居簡出而和其餘八位關係最好的,他可以表面上和百里笙宋恆相安無事看似被牽制,但實際上,所謂的和睦,不過是幌子……
讓包括陳安在內的所有探子都傳一樣的話來安天驕的心,而川北形勢表面看上去也的確好像如此,沒有半分虛假——這就是寒澤葉的高明之處。寒澤葉故意將自己弱化,韜光隱晦,正是為了牽制天驕先去對付林陌,然後趁天驕放輕對自己戒備時再露鋒芒。
真正聰明的人,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認輸,什麼時候勢如破竹。
陳安離開人群,笑得忘我,得意忘形。
偏巧此時,一個聲音從他身後響起:「陳安。」
陳安心一顫,趕緊回過頭來,發現那人是向清風,這才舒了口氣。
「寒將軍他,可有說什麼嗎?有沒有說何時舉事、剿除蘇家?」向清風問。
陳安搖頭:「天驕讓百里笙和宋恆綁縛了寒將軍的手腳,一時之間,還無法舉事。」
「又要等……」向清風面上寫著焦急。
又一個隱藏在林家軍深處的奸細,向清風。
向清風原先並不是寒澤葉那邊的人,卻因復仇心切,在林阡聲明延期之後流露過不滿,所以立刻就被當時聲稱會盡快剿除蘇家的寒澤葉誘引,也便是柳五津等人所說的「被分流的林家軍」。可以說,此時的向清風,效忠的並不是寒澤葉或林阡,而是,最快剿除蘇家的那個人。
從短刀谷出來的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知道些向清風和曹范蘇顧的不共戴天之仇,十多年前發生在短刀谷中向氏的滅門慘案,活下來的僅僅向清風一個。
也難怪向清風在那群和他同期歸順林阡的林家軍中,是唯一一個在阡宣佈延期之後不能與之完全互信的,當楊致誠、祝孟嘗甚至遠道而來的風鳴澗都說主公絕不可能隱居之時,向清風卻只淡淡說了句「但願不要蹉跎了好」,其實向清風心裡對林阡還是抱著希冀的,順從寒澤葉,是那麼的勉強那麼的心不甘情不願。只可惜這個可以令自己心甘情願的林阡,卻遲遲不能滿足自己積攢了多年的復仇心願。
逆著偏執的人,只會激怒他,只會令他反叛。——瀚抒曾經對林阡的忠告,金玉良言。
「向將軍務必放心。最終顛覆蘇家的必然是我們。」陳安左顧右盼,壓低聲音,「寒將軍目前不動聲色,其實是韜光隱晦,騙過天驕的眼睛罷了。很快便可以舉事。」
向清風點頭,卻未像他一樣露出笑容:「那麼,你確定天驕真的被騙過去了?」陳安一愣:「那是自然。我傳的消息並不是假的,就算天驕不信、派路政北上的原因其實是要探明真相,那也沒什麼好怕的,百里笙、宋恆的確和寒將軍相安無事。深層的事態,普通人看不出來。」
「你確信,宋恆和百里笙也沒看出來嗎?」向清風疑道。
陳安一怔,明白他話中有話:「傳聞向將軍行事一絲不苟、滴水不漏,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向將軍如果有什麼指教,不妨對陳安直說。」
向清風一路未曾開口,暗自將他領到隱秘處,確定四周無人之後,突然掀起營帳一角,確保只被陳安一個人瞧見,陳安只瞅了一眼,霎時色變:「他……他……他怎麼會來?!」
「百里笙連自己的獨生子都派了出來,可見百里笙的確發現了寒將軍的破綻啊。寒將軍跟天驕在藏拙,百里笙卻在跟寒將軍藏拙……」
陳安大汗淋漓:「百里笙……百里笙……」是啊,九分天下的每一個,都不該小覷!
「百里笙理應清楚寒將軍的動機,所以表面上他跟你一樣,對天驕報平安,私底下卻派出他的兒子,不知道帶著怎樣的密報……看來短刀谷形勢嚴峻得緊,百里笙能完全信賴的人,竟然只剩寶貝兒子……」向清風透過簾帳的縫隙,隱約能看見正被綁縛動彈不得的百里飄雲,「我能為寒將軍做的事,就是先將百里飄雲禁錮於此……一定不會有第二人知道。」
陳安連連點頭:「這次多虧了向將軍,才使得我們的策略天衣無縫!我這便回去通知寒將軍,讓他多加提防百里笙!」
「嗯,除了百里飄雲之外,不知百里笙還有沒有別的密派。」向清風說,「萬萬不能令這些密派接近天驕。」
六月末,險惡血腥並存的世界。
險惡,川東與川北之間依舊像從前般明爭暗鬥;血腥,盟軍與金人之間仍然延續著一貫的不安穩——
誰也沒有想到,幾天之內,重傷後的完顏鬼之竟然沒有蟄伏。不敢再在盟軍中正面挑戰了,竟選擇隱蔽之處對落單的將士下手!只為了享受割人咽喉那一瞬的快感,只和他的手下亡魂照面一瞬間,就宣判了對方的死亡,割喉洩憤,然後棄屍荒野。
這種殘忍的暗殺,持續了數日在月末達到了最高峰,致命傷割喉,兇手是誰不言而明,形勢嚴峻到怎麼也遮蓋不住,顯然在盟軍中引起軒然大波。
完顏鬼之的轟動出場,本不該伴隨著金陵的那一劍就消磨,而更應好好地利用,「以很小卻很卑劣的行徑造成更大更轟動的事端」,是因為「暗殺比公然起釁更易動搖軍心。」——當善於攻心的軒轅九燁悠悠地在東方雨面前說這一句的時候,意味著不止金南,金北其實也參戰了。
攻心之策旁敲側擊。這樣的手法出現伊始,盟軍還沒有意識到鬼蜮幕後的敵人不再只有東方雨,而是軒轅九燁和東方雨合作……
危矣。
不再是腹背受敵,而根本是岌岌可危!
林阡和鳳簫吟,依然不曾歸來。一個月的猜測限期,也即將走到末尾……
就在這危機重重之際,石破天驚從黔西傳來這樣的一個消息,林阡和鳳簫吟,此刻身在黔西!
傳來第一條消息時眾人還可以驚疑會不會是消息有誤,然而一條堆迭著一條所有回音都指向那裡時,可想而知天驕的心情該當如何,每一封飛鴿傳書都是真的,都有海上升明月每一位細作的獨特印跡,錯不了。就算錯,也不可能人人都錯。
「如果他真的身不由己,是可以原諒的。可他明明就在黔西,出了這麼大的事,他也可以冷眼旁觀,置之不理嗎……」天驕面色中的痛心,傳遞出他先前對阡的寄望。
「江湖如此之亂,他二人,竟然真的還隱居,隱得下去嗎?不真實啊……」厲風行步履蹣跚堅持要來問天驕,還徘徊在信疑之間。
李君前因為越風給他的打擊而偏偏真的相信:「江湖如此之亂,諸如越風、洪瀚抒、葉文暄、獨孤清絕,不也一個都沒有歸來嗎?也罷,一個無主的聯盟……」
此時此刻,且不說是有心還是無意,那個順水推舟、推波助瀾的危險念頭在天驕心上全然成形:「誰也不相信盟王盟主會這樣,但事實擺在眼前,惡劣如此,不得不教人接受,林阡帶著鳳簫吟不告而別,是真的埋沒了父志,甘心隱居了……」
「天驕。」金陵當即搖頭質疑,「不會的,天驕,即便勝南和鳳姐姐去黔西,也未必就是隱居,一定有別的什麼原因。」
「不錯,是誰說林兄和盟主的不告而別是為了隱居?不都是謠言嗎?難道還不能接受謠言給我們的教訓?!」莫非亦連連點頭,說。
「若非為了隱居,他為何要帶著小盟主一起?」陳靜問,石中庸反詰:「一個月前你指著鼻子罵他的時候,可是連盟主也一起罵上了,他二人當然要一起走。」聲音雖小,頗帶嘲諷。
「石前輩此言差矣。以盟王一貫的行事周全,形勢再怎樣險急都不可能兩個人一起消失。誰都知道,若是一個人走,聯盟還能夠維持,兩個人一起,於聯盟有百害而無一利。從前戰事緊急,他二人不是沒有分開過,為何這次一定要冒著風險、一起離開?」向清風說。
范遇冷笑反駁:「向將軍,此一時彼一時。試想如若現在盟主在此,恐怕非但不能維持局面,反倒會成為所有人的靶子……若我是盟王,也會試著拋棄自己的原則一次,保護自己的女人一起走……況且當時,很難說盟王和盟主到底哪一個才是矛盾起源。」天驕心頭一顫,范遇轉頭看他:「當日天驕字字凶狠,明明矛頭對著的是盟主不是嗎?」
「那不就正證明了盟王做這一切都是為了盟主?被天驕矛頭對準,盟主提出想要隱居,盟王拋開一切,隨她一起。這一切,順理成章……」陳安忽然說出這麼一句。
「不可能!」祝孟嘗、海逐浪、風鳴澗三位悍將以及楊致誠,四人異口同聲。
「未必不可能……」傳來這樣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眾人見是雲藍來,都驚詫萬分。雲藍從人群中來,感覺是那般的仙風道骨,「我仔細想過。當年就算我與楚江,也曾經想過隱居一世再不問人間紛擾,念昔和林阡,未必不會被一時的安逸所困擾……畢竟,在風口浪尖久了,誰不想退下來呢……」
鴉雀無聲,可歎雲藍一句,竟敵得過先前所有的唇槍舌劍。
「可是,即便當年你與楚江皆有隱遁之意那份隱遁之意還尤其強烈,卻因為短刀谷百廢待興,你們仍然回來了。足以說明,儘管安逸誰都想追求,可是有些人都只會想想而已不會真的做出來。」片刻之後,忽然半道殺出一個聲音,令人不得不詫異,竟有人膽敢反駁雲藍。眾人循聲看去,才更加瞠目結舌,說話的人,竟然是玉紫煙:「你不信你的徒弟,我卻信我的兒子。」
玉紫煙說得如斯斬釘截鐵,雲藍不得不無言以對。柳五津乍見這兩位昔日情敵重逢,慌張地趕緊上前打圓場:「不如……先不那麼輕易地下判斷,咱們再讓落遠空接觸林阡試一試,問他這個月究竟去了哪裡,願不願意回來,如果不回來,再下定論也不遲。」
「誰都不想怪他們,不是嗎。」雲藍輕輕啟齒,一貫的冷艷。世間,她卻只有拿玉紫煙一個沒辦法。
「若是為了安定聯盟回來,那還好,但若還是為了和蘇家你死我活,我情願他們不回來啊……」玉紫煙眼中含淚。當年她兩個,都是被飲恨刀中的天之咒逼走的女人。
「如果他們不回來,那便不必回來,盟軍親自去黔西興師問罪。」天驕冷冷道。
盟軍分為兩派。或確切地說是三派,一派死忠,一派質疑,一派半信半疑。
此情此境,正中蘇慕離下懷。
「林阡,沒有了這封留書,你這次有計劃的出走,只怕會成為你拋棄抗金聯盟的佐證……」蘇慕離看著火焰漸漸熄滅,夜色片片脫落,「雖然還是不懂你去黔西的實質原因,但也不必要懂了……」
上次的川東之戰毀於一旦,這次,同樣還發生在川東,他蘇慕離很想看看,自己策劃的好戲將按著怎樣的方式演下去,會有多亂,那就有多出色。
蘇慕離眼中流露出一絲哀憐:「可憐的徐轅,可憐的林阡……」
六月的最後一個晚上,天驕站在平日裡阡看夕陽的河岸欣賞風景時,突然想起自己對阡說過的話——
「你選擇信任楚風流,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你是清醒的,如果事後通過推敲陳鑄來推敲楚風流,你已經是慌亂的,多疑的,第二個判斷,遠不如第一個清晰。從這裡開始,判斷的依據就越來越站不住腳,會一直推翻,直到失敗。」
有時候,好像明知道自己在慌亂,在多疑,卻不能自控地一直推翻下去。
林阡,我該這樣嗎?為了迫你回來,我親自策劃了謠言,說你埋沒父志,為愛隱退?
鳳簫吟,當年我真是小看了那個看似渺小,卻萬分重要的女子,竟使得林阡你這樣一個堅定不移的人,都走上一條萬劫不復的路。
忽略金宋之分,則你的路只能通往墳墓。
所以,她,絕對不能留在你身邊!
多事之秋。他明明覺察得到吹在自己肩背的風有點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