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心魔
是日天氣晴朗,川東這片鳥的天堂裡空氣清新,生機勃勃,尤其適宜恢復體力。臥床一月之久的孫寄嘯坐在輪椅上被推出來散心,身邊盡簇擁著家丁和親友。孫寄嘯神智清楚,卻巴不得自己可以迷糊。
此刻他知道推著他的人是宇文白,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資格去承諾給她幸福。
命運真是弄人呢,陽光照樣很刺眼,心情依舊很不舒服,可是一個多月前,頹廢的那個人是大哥,意氣風發的是自己。而現在,彷彿全天下只有自己一個人萎靡。
川東孫家這套被冠名曰「反劍」的劍法,自己還不曾真正地參透。那些還沒來得及呈現的精彩,就在那個不知姓名的白衣人來臨後的夜晚身不由己地黯淡落幕;
朦朧中記得在祁連山的時候,洪老山主曾不止一次地對自己講過:「金鵬,練好劍法,將來為你的親生父母報仇。你的親生父母、兄弟姐妹,都是喪生於金人之手。」
可是,期望,使命,在一瞬間化為泡影。血海深仇,他孫寄嘯只能用淚水去償還嗎?
哀到極限,淚早流乾,他不能再握劍了,他是個廢人……不知是夢是現實。
宇文白無力再推下去,她想不到,這樣的悲劇,竟發生在年少輕狂的孫寄嘯身上,洪瀚抒才開始振作啊,為何老天這般喜歡捉弄祁連山人!
孫思雨最近一直滯留在山莊之中,不為別的,只希望寄嘯能重新握劍,然而每次文白停止推車,思雨半跪他的身邊把劍遞給他時,他的手停在袖間一動不動。並非他不想動,而是他不敢動,他怕動不了,心如死灰地彷彿不認識他的姐姐們。
每當此時,文白都噙淚不做聲,而思雨則狠下心來,奪過他的手就來握,只一顫抖,劍便掉落在地。明明天氣很熱,她們看見的孫寄嘯滿頭冷汗,頹喪得目中無神,劍落地的聲音將他喚醒,他突然回神,撕心裂肺地喊:「把這把劍帶走!帶走!」
瀚抒其實一直在旁,看他情緒不穩,一把按住掙扎著的他:「金鵬!可以恢復的,金鵬,一定可以恢復!世上有無數種武功,也許就有一種,是恢復手腳筋脈!」「別這麼說!不要這麼說!他手腳筋沒斷!沒斷!還可以提劍呢對吧……」孫思雨趕緊把洪瀚抒往一邊扔,氣急敗壞地斥責洪瀚抒,然後像哄小孩一樣地哄寄嘯。
「拿走它,拿走它啊!不要再看見它!」孫寄嘯發狂般來踩地上的這把劍,卻保持不了平衡幾乎從輪椅上摔下來。文白淚流滿面地從後死死抱住他,思雨嚇得趕緊把劍拿開,卻被瀚抒一把攔住:「放下!」洪瀚抒推開孫思雨按住孫寄嘯大聲喝:「金鵬,其它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即便在我洪瀚抒命中最痛苦最萬念俱灰的時候,都沒有讓別人帶走我身邊的火從鉤!沒有過!因為那不僅僅是我的兵器,十幾二十年哪怕一生它都是我洪瀚抒的一部分,和我是一體!無論如何都不准放!」
「不是我要放……是我握不住啊……大哥,我已經是一個廢人,已經是個廢人……」寄嘯肝腸寸斷,洪瀚抒力氣剛一鬆,他整個人就一點點地滑落,癱在輪椅邊,熬干了的眼眶通紅一片,就是流不出淚來。孫思雨一把將他抱起來回到輪椅上,亦是泣不成聲,轉頭衝著瀚抒就大喊:「洪山主你站著說話不腰疼啊!有哪個人心甘情願放棄!?」
瀚抒看這位霸道的姐姐把孫寄嘯一路推了回去而文白就默默地一直跟在後面走的身影,搖頭歎了口氣,回身看一岸之隔,深林後的巍峨群山:
有哪個人、心甘情願放棄?
可是林阡,你到底在幹什麼,為何心甘情願放棄了?你不可能是因為握不住啊。這不是我認識的林阡,不該是……
瀚抒當然不明白,為何那個原本可以帶著鳳簫吟俯瞰天下的男人,竟突然間遺棄了巔峰不要。
形勢就在近幾日遇到滑坡急轉而下,先是有流言紛擾,稱盟王帶走盟主其實是對戰事倦怠而心有隱居之念,意欲遠離權力之爭,神仙眷侶雙宿雙棲,雖然言辭誇張,卻狠狠地契合了「不告而別」和「杳無音訊」兩個事實。敲在本來就有所害怕的柳五津陳靜等人心間,而更加迎合了徐轅心魔。徐轅暗中啟用的「海上升明月」各路還沒有得到一絲有關林阡去向的情報,對於傳出來的十幾個林阡去向,好像真的每一處都有值得林阡鳳簫吟兩人留戀或嚮往的隱居之地,難免不心慌意亂。
危急之時,竟又有祝孟嘗、向清風、海逐浪等好幾處駐軍告急,與前幾日很不一樣,金人這一次來勢洶洶,實力超乎想像。據稱都是來自金南第二的東方雨門下,有備而來兵源雄厚。其中以完顏鬼之和東方蜮兒尤為狠辣,鬼之殺人不眨眼,蜮兒則殺人不見血,一男一女合稱「鬼蜮」,皆是東方雨的得意門生。三月在黔西之時鬼蜮便已經和盟軍照過面並曾小露鋒芒。這次重來,顯然勢頭凌厲。
「那完顏鬼之長相極度恐怖,武藝精絕,手心嵌一薄刃,殺人時仿如手中無器,卻一割而斷人喉,遠遠看去,空手如刃。」向清風對徐轅和柳路石陳敘述,「而東方蜮兒,雖然並不曾真正殺過人,但奇也奇在,只要和她接觸過的人,全部力竭癱瘓,絕大多數都在三日內患奇病而死,即使活命,也生不如死。」
「嗯,我看過倖存者的樣子……慘不忍睹……」祝孟嘗小聲地補充了一句。
「這麼說,還是『鬼』更危險些,一出手就斃人命,『蜮』好歹還有三日的緩和…………」厲風行點頭領悟。
「可是『蜮』使人斃命雖晚,卻更令人恐慌。因為,等死的過程比死更煎熬。」向清風搖頭說,彷彿深有體會。
「總而言之,各位依舊要謹慎小心,比以往加大警惕,加強防備。」徐轅親臨軍內,忽然覺得有點力不從心,是第一次,力不從心去管束。不錯,眼前陣列,都屬於林阡,而非自己,林阡在時,他當然覺察不出來——突然間他很希望這是林阡對自己的要挾,而不是像傳言那樣,倦怠了去隱居。
「天驕,勝南可曾說過他幾時回來?已經近二十日了,總不能常此以往一直等下去。現在僵持的確我們佔優勢,可總有一天局勢會變。」厲風行問,直腸子的他明顯心存疑慮,「究竟是一個月就回來,還是不回來了?像傳言說的那樣,隱居去了?」
「他……會回來的。」徐轅忽然有點忐忑:鳳簫吟和盟軍如果放在一桿秤上,林阡到底選擇誰。有時候愛情,會讓人迷糊了頭腦不是嗎?
儘管他是林阡,他卻是一個會對陳鑄承諾一定要「娶金國公主」的林阡——這個心魔,一時半刻根本離不開徐轅:林阡,我寧可這是你林阡對我的示威和炫耀,寧可你說我徐轅不如你,而不是像傳言那般,你在二十天前就向我認輸了,就退縮了……
是隱居去了嗎?否則,怎麼會這些天來沒有一點音訊,你在刻意躲避著我們是嗎?曾經你引以為傲的「堅持」,為何撤退的那樣狼狽?徐轅霎時心亂如麻。
「天哥,真的相信勝南和鳳姐姐隱居去了麼?」又一夜,天色似乎很不好,下半夜似乎還有驟雨要來,金陵把戰兒哄熟睡了之後走到風行身邊,陪他一起把視線轉移到簾外,黑灰色被塗抹在天際,又濃又不均勻,營帳外靜悄悄的夜晚,驀地被一片落葉劃破。秋葉,不知不覺,已經立秋。
「陵兒,那些流言,我不想相信,更不敢相信……可是,無空穴,不來風……」風行輕輕摟她在懷中,他的不堅定,陡然令她心感恐慌,手足無措。
霎時陵兒一把推開他:「即使一切都安妥了,退隱也是一種背叛!他該明白的,他不是越風,不是文暄,他是林阡!我相信他,他、絕對不會這麼做!」
風行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住,許久沒有開口說話,更不曾上前去重新抱她。夫妻之間此時只有幾步的距離,然而這麼近的間隔,中間竟充斥著沉默與隔閡。
良久,陵兒才噙淚開口:「對不起……」
「陵兒。如果他是一個人走的,那這避世隱居顯然不成立,可是他帶走了鳳簫吟……試想除了要隱居之外,他有什麼理由要帶走鳳簫吟?」厲風行歎了口氣,「如果我是林阡,要留一個萬全之策,一定會把鳳簫吟留在這裡照看局面……要知道,他們倆一向是最好的搭檔,在黔西交戰的時候,也有過盟王不在盟主全權負責的情景……」
陵兒心軟,已經不想再聽。狂風乍起,循著風行的眼看出去,穿梭肆虐的風魔毫無忌憚,她的眼睛忽然辨不出黑夜白晝,不知何處雞鳴犬吠,盆碎瓦裂,紛亂異常的川東山谷似乎在恐慌著什麼……
轟一聲巨響,營帳似乎要坍塌,雷聲就在正上方,而且一點一點地往下延伸,震得大人都頓生恐懼,何況是那個剛剛幾個月大的小戰兒,他一被驚醒,就痛哭不停,陵兒趕緊回身去照看。就在誰都心煩意亂之時,恰好有屬下稟報:「不好啦,不好啦,將軍,夫人!」
風行心一提,陵兒心一緊,那闖進營帳的侍衛上氣不接下氣:「將軍,夫人,鬼蜮打來了!咱們頂不住啊!」
來不及添衣御寒,甚至無暇再去管戰兒,厲風行夫婦齊齊往亂局的方向去,一路風雨交加,那將士一邊引路,一邊焦急地述說著陣前情況:「鬼蜮二人剛來不久,杜比鄰、牟其薪兩位首領都快撐不住了,所以才來打擾兩位。據說來此之前,金南這幫勢力已經接連經過向清風和祝孟嘗兩處駐地,兩處皆有死傷,損失慘重。向、祝二位將軍都負了傷。」
「看來,這次的挑戰比以往還要猛烈!」厲風行獲悉向清風、祝孟嘗都負傷,不免大驚失色。論武功,向清風祝孟嘗都已經在短刀谷諸將中鳳毛麟角,竟輕易敗給兩個初出道的金人?!
看來敵人的實力,真正不容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