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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304章 兄弟三,復當年20陰影 文 / 林阡

    第304章兄弟三,復當年20陰影

    沒有再聽到楚風流一句嚴令禁止,也更不可能得到這個女人半步軟化妥協,只有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她竟然支撐著站立起來,捨命去救二王爺!距離如此之近,她要救王爺無需幾步,那瞬間,梁介的刀鋒已經割傷了王爺的咽喉,卻被不顧一切衝上前去的楚風流一把推開。然則王爺獲救之際,楚風流卻整個人暴露在梁介的刀光之下……

    惱羞成怒,梁介臉上的稚氣一掃而空,帶著窮途末路時特有的兇惡殘忍,狂嘯著直接提刀砍楚風流,眼見著梁介失去理智而王妃性命之憂,本能驅使,羅洌不假思索,當即衝上前提劍直刺梁介後心,太快,快到連自己也沒有多加考慮,總算比梁介還迅猛,保住了王妃的性命。梁介刀至中途陡然中劍,凌人殺氣頃刻終結,眉間憤怒悄然瓦解,刀亦瞬間脫手落墜。

    直到梁介的鮮血沒入劍尖,羅洌才如夢初醒,要後悔已經不及。

    那一聲痛徹心扉的慘叫不知是來自梁介還是梁四海或根本就是羅洌自己,緩過神,他不敢從他義弟的身體裡抽出這殺人凶器,他沒有那麼大的力氣,鬆開手,梁介還沒有立刻死去,抽搐著,掙扎著轉身來看他,眼神裡全都是不解、懷疑、痛苦和憎恨,好像要說什麼,說不出,堅持了片刻,梁介身體開始劇烈顫動,血如崩噴,不停地從胸口後背身體的每個角落滲透而出,他的神色告訴所有人他有意識他很怖懼,可是看他滿嘴是血不停地嘔吐根本控制不住,眾人全都明白,他的意識根本幫不了他……

    痛苦於眾人是一瞬間,於他梁介,煎熬卻那麼久,誰也體會不出這種痛,卻唯有期待他快些倒地身亡,死,反而是大解脫。

    梁四海霎時失去語言,面無血色,眼睜睜望著愛子慘死,萬念俱灰,仇與怨,早遺忘到了九霄雲外,獨留下恨與憾,僵立一刻,哀嚎一聲,隨即橫刀自刎。

    羅洌在殺死梁介之後,一步也不敢動,也根本沒有力氣去阻止梁四海畏罪自殺,只是呆滯地回憶著適才一幕,一次又一次地回憶著,滿頭冷汗……

    勝南冷冷旁觀著楚風流的瞬間勝利:楚風流哪裡是捨命救王爺,她只是在製造一個險境來誘導羅洌殺梁介!她為什麼要引羅洌來殺梁介?因為她想要對梁軍徹底地斬草除根,就必須殺了梁家父子並削弱羅洌,她與其自己來動手殺雞駭猴,都還不如讓羅洌大義滅親!可是羅洌帳中種種,都是情義兩難、有所保留,她要引他動手大義滅親,就不得不自己以身犯險!

    這樣一來,由羅洌殺了梁介,羅洌在梁軍中的威信顯然不如以往。實力雄厚難以清剿的梁軍,群龍無首只能四分五裂!恐怕近十年內,都不會再有人膽敢分裂她的絕殺。

    勝南明白,楚風流,她真的是一個厲害得近乎可怕的女人,**,冷傲,強勢,鎮定,殺人於無形,然而,她把權力完全操控在手心的時候,卻讓人不覺得她亦正亦邪,反而更心服口服——在阡的眼中,她和慕容荊棘不一樣,慕容有野心,而她,一切都為了捍衛。

    是啊,她只是在盡一個本分罷了,她只是,想要保護這本就屬於她的地位而已,能力不遜於鬚眉,奈何位置總要被覬覦,不因其它,她的原罪就是女兒身,梁四海部下的叛亂根源於此,從那句相勸就可以聽得出來:將軍難道你還要屈居她之下一切都聽她?!

    阡輕聲歎,這一歎,並非為她的地位常年不穩,而為她身邊從未有一個人真正篡位成功。

    然則,現在不是他該歎息的時候,等著他的,還有一場戰鬥,由他自己選擇。

    「羅洌,這次我與王爺得以無事,功勞在你。葉不寐,所幸你也來得及時。」楚風流化解危機,同時巧妙地杜絕了後患,得到羅洌解藥,軟骨散藥力很快便可以消失,「保護王爺,薛大人辛苦了。」

    烽煙散盡,恍如一夢。所有人都可以在戰後得以放鬆,獨獨勝南不可。楚風流可以對所有人都論功行賞,卻不可能把軟骨散的解藥給他:「林阡,發生這些事,我沒有資格殺你,只不過,為了這一戰的順利,我必須讓你一直留在這裡。」

    他疲乏無力,對於這一切早就是意料之中。他想得不錯,梁四海只是一場煙幕,楚風流的計策,是「以林阡刺激梁四海,以梁四海麻痺林阡」,同時同地,順風順水——她計中有計,只因他是重中之重!

    冷靜地傾聽著楚風流的說法,阡自若品酒,慢慢地再飲上片刻,適才筵席上他唯一沒有打出去的一罈好酒,既然沒有藥救,不如好好喝一喝。

    她愕然看著他破罐子破摔,低聲道:「欠你的人情,我會一一還你,但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繼續做座上賓,或是做階下囚,但絕對不能離開此地半步。」

    「真是座上賓的待遇,有酒喝,還有混戰為我喝酒助興。」他半諷。

    「你心甘情願留下,自是再好不過。」她苦笑,「你若不在我身邊,怕寧家個個都會要了你性命。」二王爺微微蹙眉,誤以為楚風流不是在扣留反聽出挽留,竟心生醋意,咳了一聲,尤表不滿。

    「楚將軍錯了,我不可能心甘情願留下,我林阡此生有兩個喜好,喝酒排在殺人的下面。沒有兄弟在,沒有敵人殺,喝酒沒有樂趣。」他從楚風流援軍那句「一切皆在天驕掌控之中」可以揣測到,吳越已經被軒轅九燁算計,很可能會有危險,他當然不可能真的甘願留在這裡,奈何此刻疲憊虛脫,宋賢也仍舊音訊全無。

    「你放心,過不了多久,我會把吳越和楊宋賢一起抓到你身邊來,和你一起對酒談天。」她勉強一笑,臉色蒼白。

    「我們沒有對酒談天的雅興,只有邊喝酒邊殺敵的快感。」美酒喝罷,猛地擱在一邊,阡攜刀起身,全身火熱,「好酒,真是適合這麼冷的天,這麼大的場面!」笑著看向對立面所有能夠入眼的敵人們,厲聲喝:「哪個先來?!」

    這一喝氣勢竟抵千軍,成效立竿見影,滿陣兵馬分散退後,即刻從整齊劃一變成錯落有致,層次鮮明地把北第一薛煥,北第四楚風流這兩個沒有移動的人留在最前面,不,他倆還不是最前,北第五葉不寐,是這一喝之後唯一一個不退反而上前一步的人。求武若渴,他忘記先前和阡已經有過數度交手,衝著這份豪氣立刻就迎了上去。然而周圍空氣一冷,他環顧四周除他之外再無一人,不禁一愣,不知該不該退到楚風流和薛煥身側,畢竟他們才是主帥。

    「風流……」卻在此時,二王爺驟然伸手摀住喉間刀傷,戰戰兢兢走到楚風流身邊,楚風流一驚,這才發現梁介刀上沾染了劇毒,二王爺已有毒發跡象,楚風流不得不對葉不寐強行下令:「葉不寐,那就由你,領教領教他的刀!」葉不寐一震,躊躇:「我?」

    「他功力盡失,你是金北第五。贏定了,還怕什麼?!」楚風流扶穩二王爺從人群中離開,「羅洌,來看看王爺受的刀傷,梁介刀上這劇毒,是不是梁四海命你對我們下的毒藥?」

    「風流……難道這毒藥……見血封喉?」二王爺臉色煞白,呼吸困難。

    「王爺,不用擔憂,就算那劇毒厲害,發現得早,也不會要人性命。」她低聲安慰,額上沁出細密汗珠,冷風疾掠,不禁一個寒戰。

    他不知她是被寒氣所傷,誤以為自己命不久矣,有些慌神:「風流……沒事,我……我只是捨不得你……我也沒想到,會有飛來橫禍……我死不打緊,我只是擔心,你年紀輕輕,就一個人……」他動情地有什麼說什麼,不由自主哭出聲來,「風流……」

    「給他敷上。」楚風流命羅洌替二王爺敷上解藥,一如既往地保持平靜,一邊看著羅洌替二王爺解毒,一邊不聲不響也往自己右臂上藥。適才上前救王爺時,不巧也被梁介刀鋒傷及,幸好發現及時,否則若在和林阡拚鬥中途毒發身死,豈不諷刺?

    不知怎的,竟有些擔心林阡性命,明明是她下令在隔絕他,明明也是她甘心以怨報德強行留他……

    他若不是敵軍的中流砥柱,就好了……歎了一口氣,楚風流克制不住擔心之情,遙看麾下合圍前仆後繼,隱約可見葉不寐棍法漸漸上章,知道林阡這一回是無論如何都逃不掉了……林阡的弱點,她不到萬不得已不用——藍玉澤和雲煙,她原先並不屑於和軒轅九燁一樣,從阡的感情生活裡推敲他的弱點加以利用,可是接近這個男人之後,方知她只有這一點可用。

    若非如此,他又如何會捨棄選擇梁四海來幫自己?他明明知道,幫她對他沒有好處,幫她可能會陷他自己於危難,卻,為了她們……

    情愛使然,縱使是這個歷經多少敵人都沒有敗過的林阡,竟也敗在了自己手上,那一刻,楚風流不知是該開心,還是該失落。她不想贏得這麼沒有說服力,連自己都覺得沒有臉面。況且,長久的相知,短暫的相處,林阡根本不是她應該算計的敵人,而是她應該欣賞的對手。這麼做,真是玷污了她的對手。

    羅洌無意間看見王妃臂上也有刀傷,這才知道王妃其實也負傷在身,然而不動聲色誰也沒讓知曉,自是和王爺對比太鮮明,羅洌歎了口氣,也罷也罷,從此以後,便一直忠心於王妃吧……

    一夜變故,五虎將僅剩其一。

    而阡,這一夜終究沒有能走出去。

    當葉不寐成為今年年初第一個能夠打敗林阡的人物,他沒有如太多人預期般感到幸運,只是在戰勝之後,歎了句,沒見過這麼宏闊的幻覺。

    薛煥,自始至終沒有出刀,卻終究有了動容,「直視天河垂象外,俯窺京室畫圖中。依稀就是如此的境界。」

    「我記得,主公先前也和林阡有過交手。」楚風流提及薛無情,留意著薛煥的神色,「不知薛大人有沒有聽說過,主公得知林阡得飲恨刀之後曾自言自語,『飲恨刀,生於古,起於譚煊,興於林楚江,盛於林阡。』」

    「主公也曾斷言,南宋三十年間,以徐轅武藝為巔峰。」薛煥搖頭,「到目前為止,才過十年而已……」

    「和主公的心結,竟真的這麼難以打開?」世間很少會有如她這般洞悉,薛煥早就該對林阡出刀,為何竟不肯動手,只是一個和薛無情之間的心結罷了。

    薛煥一怔,側過臉來看她:「什麼?」

    「平常人看不出你和主公的關係,你們相處地和主僕沒有任何差別。而且儘管有過並稱,始終一個是劍聖,一個是刀王。」楚風流輕聲地,「原先只是這樣猜測,但是時至今日,薛大人依舊不肯出刀,愈加證實了我的想法。薛大人不肯對林阡出刀,是因為主公的緣故。」

    薛煥沒有否認,神色莫名凝固。

    「我先前只是懷疑,在金北,主公和薛大人,常常會公然表示出自己對新人的欣賞,毫無保留地給予評價,可是,從來沒有一次,你們欣賞的人是同一個,甚至,從來不與對方稱讚的人有所交流,不對對方的言論作任何表態。」

    「是麼?」薛煥一愣,「連我自己都不曾有過察覺,王妃未免多慮。我與主公,只有前輩後輩的關係,再無其餘牽連。」

    「換作別人,換作別的事情,我也許可以說這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是巧合。可是,今夜危難至此,薛大人竟還不願對林阡出刀,不可能還因為『一年不出三刀』,因為,就算薛大人一年一刀,這一刀都得留給林阡。薛大人不肯對林阡出刀,只因為主公那年的第一次出手選擇的就是他,因此,薛大人今年的第一次出刀,絕不能也選林阡。」

    薛煥面色有變,勃然大怒:「沒有依據,何必虛空臆斷?我薛煥不對林阡出刀,與你楚風流何干?!」不等楚風流說話,已憤然轉身離去。

    當然與我有關,否則我問你作甚。

    她靜靜站在原地,薛煥會被她激得大怒離去,早便是她意料之中,金北許久之前就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無論何時何地,薛煥心情如何,絕不能與薛煥探討他的身世背景。他薛煥,可以和任何人真心實意不會算計,可以不用你花費心思去猜測他直接就告訴你,但他絕不能和誰分享他的過去。一旦提及,會翻臉無情,才不管你是哪一個,楚風流或者軒轅九燁。

    到了薛煥這個地位,所謂的真性情,換句話講,會被所有人理解成「喜怒無常」。

    楚風流目送薛煥離開,微微歎了口氣,對薛煥的過去,她十多年都沒有想過要去探究,奈何,現在,這有關於林阡的安危——

    只要薛煥不出刀,林阡就絕對沒有性命之憂。她的心裡,才略微有些好受,所以,才會在緊張關頭,流露出一絲輕鬆的微笑。為什麼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惜觸怒薛煥?只因為她想要得到薛煥的最後一句——「我薛煥不對林阡出刀」!

    既然薛煥確定不算威脅了,那麼剩下來的人,還有什麼可怕?要知道,當林阡功力盡失的時候,都差點給葉不寐吃虧,葉不寐坦稱,若不是王妃最後一句「贏定了」激勵,他很可能會在飲恨刀的氣勢裡淪陷。

    想起葉不寐,就不得不憶及昨夜濃雲井炸藥事件,一場浩劫,解濤楊宋賢仍無音訊。

    楚風流回帳之後,反覆回想起那瞬間炸藥的能力——葉不寐當場被炸得滿臉焦黑,衣衫襤褸,解楊二人甚至被炸飛開去,這樣致命的功效,和她送給他的火油……很不一樣……

    回想起來,鄭覓雲死後,五虎將尤其擔心葉不寐取而代之。楚風流揣度,這炸藥,該是梁四海等人,為了除去葉不寐這個眼中釘,刻意給她送葉不寐的衣衫添加的。要添加炸藥還不簡單,在她送出手和葉不寐收到的中途就足夠……

    「環兒,你跟著我,有多少年了?」楚風流轉過頭去,低聲問侍女,這件事情,跟她不可能脫得了關係。

    那侍女似乎早有預料地跪倒在地,臉上有她楚風流傳染的鎮靜:「王妃……奴婢不是有意……」

    「是從什麼時候起,做了梁四海在我身邊的奸細?」那一刻,她的臉冷若冰霜。

    「王妃,奴婢沒有,奴婢只是,只是喜歡梁介將軍……」

    「所以,甘心為他所誘,把我的一切,原原本本地洩露給他?!」楚風流怒不可遏,「你是不知道,我最恨人背叛麼!」

    「王妃,奴婢與梁介將軍,真正是兩情相悅,並非為他所誘。」那侍女低聲道,「奴婢只想等王妃回來,向王妃解釋,奴婢伺候王妃近二十年,王妃是奴婢的親人,奴婢可以背叛一切,獨獨不可能背叛王妃……只是,奴婢沒有想到,往葉將軍的衣衫裡添炸藥,會禍害到王妃的性命……」

    「二十年,你也知近二十年。你真是好啊,梁介勝了你做他夫人,我勝了你是我親人。」她冷笑。

    「王妃,不是,不是這樣。」環兒面無血色,淚水已奪眶而出,「若梁介勝,奴婢當追隨王妃而去,王妃勝了,奴婢也不會任梁介孤單一個。」

    「果真如此麼?」楚風流微笑著,淚也模糊了雙眼。

    「果真……如此……」環兒嘴角滲出一絲血痕,原來事先已經服毒,耗盡最後一絲力氣,只想向她解釋,「奴婢沒有背叛……王妃,奴婢怎捨得背叛……」

    「果真如此……」楚風流親眼看她痛苦死去,和片刻之前的梁介同樣死得緩慢而煎熬,梁介死時明顯還有事牽腸掛肚,而環兒自盡時卻是生無可戀。

    楚風流卻始終不肯流露出一絲脆弱,聽環兒說「怎捨得背叛」,眼角才掙扎出一滴淚來,「不捨得?真正背叛了,才不管捨不捨得……」依稀,是遲到的婚禮上,完顏君附堅定的拒絕和揚長而去,依稀,是突發的政變裡,鄭拓風決絕的受死和臨死前才來的表白。

    深夜,廢墟邊,暫時禁錮林阡的營帳,守衛森嚴。

    滿腹心事的她,不知怎地竟尋到了這裡,是吧,也許,敵人比戰友還安全,此時此刻,能聽懂她的她都不能信賴,而她信賴的二王爺,又太傻,傻得天真可愛,傻得教她時時刻刻都擔心。她因此,竟會想到對阡講述。

    不顧一切兵將勸阻,走到他身邊坐下,攜帶著他臨危時都不忘一品的烈酒,他與她其實都有種一言難盡的孤寂。

    「多年以前,就很想請你喝。」她淡淡說,把酒遞給他。

    阡看出她的反常,深知她不會毒害他,毫不猶豫,慷慨接受。

    楚風流一驚,大義凜然她見的多了,然而這份慨然,在所有敵人之中,並不常見,回想適才面對千軍萬馬他飲酒迎敵的氣概,她難以說清楚,這究竟是單純靠膽量,還是他真的洞悉一切,知道他自己不會輸給金軍,不會死在她的手裡?

    楚風流一笑,「吳越和楊宋賢,我都請喝過酒,吳越是根本不予理會,次次都滴酒不沾,楊宋賢是笑著接過酒去,突然間變臉把酒潑回來。你到好,直接接過去什麼都不問了。」

    「若楚將軍下毒,我當然滴酒不沾,若楚將軍招降,我必定斷然拒絕。但現今楚將軍既沒有下毒害我的意願,也知根本不可能有對我勸降的本事,純粹請我喝酒,我林阡自然不會推辭。」

    她若有所思:「你弟兄三人,確是三種不同的人才,才幹如吳越,讓誰抓住都想殺了他決不留在世上,才幹如楊宋賢,讓誰抓住都想變為己用,才幹如你,竟讓我抓住你的時候,真覺得你是座上賓客……」她帶著不可思議的語氣。

    他一笑,且不談現在他對楚風流有救命之恩,就算從前的惺惺相惜,楚風流都不可能有下毒或勸降的動機。就因為舊知已深,其實楚風流是他最容易猜測的對手:「也許,是因為你還沒有能抓住我?」

    她一怔,驀然發現他笑意深邃,心念一動:不可能,他決不可能已經和外界取得了聯繫,在這個到處是他勁敵的寧家,在這個他已經被隔絕地死死的金軍陣營。

    「林阡,今夜不與你談戰事,只願與你比試酒量。」

    轉頭往帳外那群膽戰心驚一直旁觀著的兵將,楚風流下令,「適才酒宴被幾個無關緊要的耽擱了,現在繼續也不晚,重新上些酒菜來!」

    「王妃,萬萬不可!」「使不得!」「林阡填飽肚子了,肯定就……」麾下兵馬,七嘴八舌。

    「與你比酒量,也是個與你比膽量的好時機。」楚風流笑,「你敢喝我的酒,我敢在你身邊停留,不知你我二人,誰比誰更有膽量?」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方知楚風流是真心想醉。

    「林阡,可曾嘗試過背叛的感覺?」

    阡一怔,他體驗過那種滋味,那種只有半邊臉是僵硬的感覺,他不知道別人是不是也這樣描述,可是時過境遷,發現那一切,都只是誤解:「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閒平地起波瀾。楚將軍是在為五虎將煩心?」

    「他們從不知道,登到最高峰,會是兩種下場,一個是高處不勝寒,一個是,好不容易攀上去了可是最高峰不穩,一下子把他們帶著摔下去了。」她略帶失望,「梁四海和梁介也便罷了,可是羅洌……在銷毀劇毒的時候,他沒有告訴我軟骨散的存在,陷我於危難,他在和梁介交手時,更是三心兩意,意在拖延時間,他只想在我和梁四海雙方都留一個餘地。」

    「在選擇之前先留餘地,是人之常情,想他情義兩難之境卻選擇了楚將軍你,已經是難能可貴,說句不中聽的話,當時只要他選擇梁四海,局面恐怕都要改寫。」阡搖頭,「他是楚將軍該信任的那一個,因為他,終究留在了你的身邊,只不過,楚將軍引他殺梁介,林阡不以為然。」

    「原來你看出,我是故意引他去殺梁介?」她一愣,微微一笑,「但若真輪到你,又會以什麼方法來杜絕後患?」

    他沉思片刻,點頭:「兩全齊美的方法,一般都是很殘酷的方法。」

    她歎息:「那你,還看出些什麼嗎?」

    「看出,楚將軍這麼多年,過得並不快樂,因為位置不穩,漸漸地開始不信任身邊的人。看出楚將軍很緊張,楚將軍,時時刻刻,你的拳都是攥著的。」

    她又如何不緊張,她要保護的二王爺,需要她時時刻刻一身戎裝,直到如今有薛煥保護,才得以短暫喘息,恢復她的原始。也便是現在這樣的水佩風裳,雲鬟霧鬢。

    「就拿今天的內亂來說吧,與其講梁四海膽大包天竟敢殺我和王爺,不如說他殺王爺其實是想向他背後的那個支持者邀功。」她笑歎,「他背後的支持者,你可以聯想到金南第四的柳峻,他一直視我為死敵,你也可以覺得,是小王爺指使,你更可以懷疑,是大王爺操縱……」

    「任何事情如果真的要抽絲剝繭了,恐怕,世間沒有誰不是自己的敵人了。」他一笑,「先前我也和楚將軍一樣,想問題看事情喜歡一個人繞來繞去,繞到一個死胡同出不來,所以很多事情都悲觀失望。」

    「現在呢?可還是這樣的?」

    「後來,我身邊有了兩個不平凡的女子,一個是雲煙,她走到哪裡都帶著笑,隨遇而安,她把所有事情都看得美好,沒有半絲灰塵……」

    「我明白,但她的簡單,是因為她在江湖之外。」

    「可是盟主卻在江湖之內。她以前的處事作風,我很不能理解,也不明白她為什麼在這麼險惡的江湖還能活下來活這麼開心,逐漸卻開始懂了,她和你我,有個最本質的不同。」

    「鳳簫吟……」楚風流喃喃念著這個名字,「她的盟主之位,是不是也經常遭人非議?」

    「是啊,可是吟兒,她從來都不會懷疑那些引起她懷疑的人,她只會相信那些值得她相信的人。」他輕聲說,「她甚至可以用命去保護那些人。不管那是與她趣味相投的,還是對她尖酸刻薄的。」

    楚風流略有領悟,「我道聽途說,原以為她做到盟主,是因你是後盾,現在才明白,原來在你心裡,盟主之位,非她莫屬,縱然是你,也不可取代?」

    「不可取代。否則,我只會走火入魔,倒行逆施。」他堅定地說。

    她總算瞭解,她與林阡一樣,即便魄力、遠見和傲氣絲毫不缺,終究過得都不快樂。她的陰影,是完顏君附和鄭拓風,而他的陰影,恐怕真就是藍玉澤和雲煙,軒轅九燁引起的兩場攻心浩劫,帶給林阡一場難以自控的殺戮。這場殺戮,是林阡一生難以消除的罪名和過錯。

    營帳一直開放著,所有守衛,都擔憂地在不遠處巡視,為了她的性命,緊張不已,這,也是由那場殺戮帶來的惡果,使他走到哪裡,都會有一群懼怕,唯獨她懂,他哪裡是兇徒!?

    「你是不是,很憎恨當時的自己?走火入魔時候的自己?」她悄然問,和問薛煥不一樣,她沒有察言觀色,她很想知道他的想法。

    阡能清楚地看見幾個時辰之前的戰場,幾個時辰之後,已經空留一片石,萬古,戰場皆是這般,喧囂時血腥,寂寞時又荒蕪,他的飲恨刀,就以濃縮的手法將戰場融入,再以鐫刻的形式將戰場展露。

    「我所見的,並不只是戰場殺戮的酣暢淋漓,我恨殺戮,那是最愚蠢的手段。」那一刻他眉間有一種矛盾和憂傷留存,屬於他的寂寞。

    奈何心懷天下者,卻總要以殺戮來罄竹難書。

    怪只怪,敵我雙方同樣頑強,同樣危險,所以戰爭從來都不可能輕而易舉。勝得太輕鬆,只因為對手太弱,那樣的輝煌,並不算什麼榮耀和成就。

    戰績,功名,它萬古傳誦,記錄不出征服,徒留下懺悔,如果功成名就者自己不曾發現,則歷史幫他們懺悔。

    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徵人盡望鄉。

    一醉方休。

    楚風流睡意朦朧,神志不肯清醒。

    恍惚間,已經在王爺的懷裡,彷彿睡了很久。

    一怔,突襲一種不祥的預感:「林阡呢?!」反覆心間的,是林阡在飲酒之前同她笑說的:「也許,是因為你還沒有能抓住我?」

    「怎麼一覺醒過來就問林阡?你真的是跟他喝酒,還喝醉了?」王爺不開心,她從他懷中掙脫,即刻起身添衣:「我去看看林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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