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上碧落,下黃泉2
花落去,燕歸來,無可奈何的命,似曾相識的景。
有些事,如果錯就回不了頭,連補救的可能都沒有,有些情,一旦放就收不了手,連挽回的機會也難求。
決戰那天,他的愛情曾經回來過,卻因戰事緊迫,注定被他忽視和遺落;是因為生來至此逃不開的戰事,宋賢才得以與他相遇相知,且生死與共刎頸之交十多個年頭,也是因為逃不開戰事,宋賢才徹底消失在他的生命裡,自此生死殊途陰陽兩隔,徒留下他永生的遺憾和愧疚;可恨還是因為戰事,他在白帝城逗留不了多久,就必須匆匆離去奔赴黔州……
「飲恨刀的宿命,是為戰而生。」冥冥之中,有個聲音一直提醒他,所以,一生注定顛沛流離,走到哪裡,都要把戰帶過去,不管是以戰止戰,還是以戰養戰。
現在,正在回去的路上。回去,回哪裡去?黔西,那邊荒之地,為什麼他會覺得他是回去?蒼茫萬里天地,獨剩他一人一騎,他瞬間像失去了所有過往,任戰馬載他狂奔向戰場。彷彿,他的歸宿,只有戰場,唯有在戰場,才能夠原諒自己、遺忘自己、放逐自己、實現自己……終於,和軒轅九燁一樣,敵人在哪裡,他就必須跟去哪裡了……
錯不了——他的飲恨刀,和柳峻之間有無數筆舊債新賬!他林阡,還要帶著抗金聯盟繼續征服黔西魔門,再緊接著完成宋賢沒有完成的夢想!
可是,宋賢……他該怎樣與新嶼訴說,他們的兄弟,再也來不了了?
疾行經過聯盟駐地,闊別數日,聯盟果然令他放心地沒有發生任何變故,一路歸來秩序井然。阡抵達時已是深夜,駐地安寧如常,阡的心,因為這樣的安寧而稍稍緩和。戰地氣氛,一重逢就能立即融合,只因這裡是他的天下,他的家。
阡不願打擾任何別人,逕自走向新嶼的營帳,這麼多年來他早瞭解,新嶼很少在這個時間前睡下。
卻正巧看見玉泓神色慌張地從另個方向趕來經過,似是看見了他又轉變方向,面上帶著焦急、關切、懷疑、猶豫好多種感情。她是太想知道玉澤的真正境況嗎?阡黯然,難以啟齒,他該怎樣告訴她,噩耗是真的,你姐姐,真的已經離我而去……
「姐夫。」玉泓暗垂珠露,似心情繁複。
阡低聲說:「玉泓,你姐姐她……已經……」
玉泓驀地抬起頭來,兩行清淚滑落臉龐,身體也在抽搐:「姐……姐夫!不用說了,不用說……」她反應卻異常,哀傷的成分遠不如懼怕:「姐夫啊,你若是,能早一天回來多好……」
阡一驚:「怎麼?這裡出了事?」又出了事?如果再出事,豈不是太荒謬!可是,聯盟明明是離開前的狀況無疑,他沿途還徵詢了一些兵將,都說聯盟近來與魔門數戰,雖魔門已有金人接手,但吳越、越風等人坐鎮,一直保持百戰不殆!
他顫抖著望著玉泓本來要去的方向,那方向,是出事的地方嗎?可是,那明明是他林阡從前發號施令所在……他心一凜,步步移近,每一步卻是那樣艱難,幾乎每一步,他腦海中都閃過無數種可能再全部推翻……離營帳不遠,已感應出帳內有無窮殺氣,兵刃交接之聲一直不斷絕,聲聲震耳欲聾,招招追魂奪命。他分辨得清清楚楚——這不是比武,而是血拼!
越走越迫近這樣的殺氣,他意想不到歸來之夜,會有人在他的帳內肆無忌憚地爭鬥!無暇去揣測,他一刀挑開簾帳,映入眼簾的一幕,在第一刻他根本無法相信也無從領悟——敵意澎湃的這場交鋒,主角竟是兩個毫不相干的人——江中子和越風?!
江中子手裡的刀,在那瞬間已經被越風橫鞭斷為兩截!越風臉上從來就沒有這般的好鬥,而江中子,縱使是刀王,又何曾在眾人面前動過武!
更令阡詫異的是,江中子這一刀原先的方向,並非越風,而是直朝越風身後的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鳳簫吟!那風力厚重強勁,聽得出江中子帶了怎樣的仇恨,江中子面色恐怖,殺氣沸騰,瘋狂得似是要直取吟兒的性命!而這營帳之內聯盟諸將,吳越、海逐浪、莫非、沈延、葉文暄一個不漏,可是,卻漏了一個阡最想看見的人!阡已經、失去了太多太多的親人愛人……
飲恨刀驟即握不穩,手與心,都隱隱作痛——雲煙呢?雲煙為什麼不在?!他移動不了絲毫,被凍結在原處,他不知該問哪一個,他拚命告誡自己不會的,他剛失去宋賢和玉澤,命運就這樣殘忍,不容喘息又奪走雲煙?!不,她不會不在的,就算全天下選擇將他遺棄,她都是最後陪著他的那一個……
帳中所有人,近乎呆滯地紛紛把目光集中到阡的身上,卻沒有一個敢上前跟他解釋,為何江中子要殺鳳簫吟……
吟兒沒有出劍,也沒有躲江中子,是任憑他這一刀斬來的,如果不是越風拼盡全力要保護她,她早已經命喪刀下,只是這一刻,吟兒一改平日裡的活潑開朗,淚水流滿面。
越風不言語,伸手把吟兒強拉到自己身後,神情冷漠地環顧四周,做定了吟兒的堡壘,誰要傷她他都絕不准許!
江中子側過頭來看見阡,第一個打破靜寂,斷刀仍不依不饒指著越風和吟兒:「林阡,殺了這個女人!是她,是她一直處心積慮要害我家主人!」
震驚之下,阡難以置信地看向越風身後低頭戰慄不辯解的吟兒。吟兒?害雲煙?處心積慮?
「江中子,你口口聲聲說吟兒害她,你有什麼真憑實據?」越風緊護住吟兒,質問江中子。
「發生了什麼事?雲煙呢?去了哪裡?」阡不管越風和江中子的對峙,冰冷且嚴厲的語氣,他不想追究責任,他只想關心這一件事,就是雲煙的下落和可能的處境!
驀地一片死寂,聯盟諸將,無聲無息。
「你讓這個女人告訴你!她是如何將我主人送給了魔門?!」江中子尖銳的口氣,刺目的眼神,全都針對吟兒一個!
「不……我……我沒有……」暌違多日,第一次聽到吟兒的聲音,竟然這樣痛徹心扉,「我沒有害雲煙姐姐,昨夜我要送玉泓姑娘回貴陽城去,雲煙姐姐擔心我一個人不安全……誰知道路上會有那麼多魔人忽然出現……我給雲煙姐姐和玉泓姑娘先後奪了兩匹馬,我留在那裡解決了那些魔人的,我以為她們都已經安全了……可是回來之後,才發現只有玉泓姑娘回來了,雲煙姐姐,一直沒有回來……她,被魔人擄走了……」
被魔門擄走?他最害怕,正是她被魔門擄走啊……阡的心,像被撕裂之後強行被置入千萬根針,反覆不停地紮著已經血流不止的傷口,刺完之後一起拔出來,抽出來之後再掰開繼續鑽透——
現今的魔門,比先前擄走吟兒的時候不知危險多少倍!黔西的這幫頑固兇徒,早已經走到窮途末路,抓到了他林阡的女人,他們會如何發癲?!慕二身邊,有多少妖魔鬼怪會怎樣欺凌她?林美材對他的恨,會不會轉移到雲煙的身上報復?還有那淫蕩無恥、手段凶殘的魔王……
他腦海中,忽然映現出玉澤臨死被毒打到奄奄一息的場景,陡然間已經徹底麻木,如果,雲煙也遭到一樣的劫難……魔門,顯然比金人更恨他林阡啊,魔軍不會比金兵手下留情!
就算、金人是故技重施要用雲煙來要挾他所以暫且不殺她,可是,以她那樣孱弱體質,怎麼可能熬得了多久……
阡有史以來,第一次這樣害怕,他也會害怕嗎?那他的飲恨刀,橫行敵境何以一往無前彷彿沒有顧忌……他為什麼,要替他身邊的人招來那麼多殺身之禍!他明明知道,玩火會注定焚到無辜的人啊……
生活上,要好好關照吟兒。離開時,她微笑點頭,令他安心地走。現在,吟兒真的如她保證的一樣,毫髮不損,可是,她明明還答應過他,「要照顧好自己」的……阡心如刀絞,一直瞪著吟兒,吟兒,你向來只帶給我好消息不是嗎……
吟兒淚眼朦朧地迎接勝南這個眼神,剎那有一種天塌下來的恐懼感。阡失去別人,是悲慟欲絕,是痛不欲生,是撕心裂肺,可是失去雲煙姐姐,就等於連他自己也會跟著喪失——雲煙姐姐如果還在,勝南的心就算瀕死,還有復活的可能,可是現在,他的心,不僅死了,還腐爛定了!是悲是喜,都不存在任何意義!
江中子咄咄逼人,卻緊咬著吟兒不放:「有誰會知道你在回來的路上會做如何手腳?表面上讓玉泓姑娘替你作證你救了她,暗地裡你卻在回來的路上害了她把她送給了魔門!」
「沒有!我沒有害雲煙姐姐,我為何要害雲煙姐姐?」吟兒終於懂得爭辯,「江中子前輩,為何要誣陷我處心積慮?」越風亦冷道:「江中子,吟兒只是沒有保護好雲姑娘,她有什麼動機,會故意去害雲姑娘?」
聯盟諸將,本來並不能有立場。若是支持吟兒,豈不是犯了袒護盟主之嫌,若是支持江中子的一面之詞,未免也都覺得他的懷疑太牽強。此刻能做主的阡已經歸來,海逐浪也顧不上避嫌,跟著越風說下去:「是啊,大家都有目共睹,雲姑娘和盟主相處地很好,一直都是互相照顧,怎麼會是盟主害雲姑娘啊?」終於有人開口,眾將總算能夠各抒己見不再沉默,但沈延,卻始終沒有發話,這一刻,他卻不得不懷疑,江中子的判斷,也許是正確的:吟兒和雲煙處得再好,都終究是情敵,而且,說吟兒沒有心機,那是騙人的……
江中子冷笑著:「相處地很好?沒有動機?她怎麼會沒有動機害人?我家主人的位置,不是她心心唸唸要的嗎?只要是林阡的女人,不都是她成功路上的障礙?她居心叵測了這麼多天,我日防夜防還是百密一疏,我也想不到這小丫頭這麼心狠手辣!想逼走我家主人,竟用魔門來借刀殺人!現在總算如她所願了,林阡身邊,獨獨剩下她一個女人!」
此語一出,一干人等,盡數是驚慄當場,震懾回味——林阡的女人?知情如沈延,早就猜出江中子會說出這樣的話,而不知情如海逐浪,此刻卻杵在原處:盟主?盟主她原來也喜歡林兄弟?
情事難解,這下子,所有人都噤若寒蟬,此時此刻,盟主和盟王兩個,一個是面色煞白,一個卻鐵青著臉。
吟兒被江中子這般戳穿心事,根本事先沒有料到,時機也完全不對,這種情況下,承認了就是承認她出賣雲煙,不承認她還是逃不開猜忌,吟兒的眼淚簌簌流下,越風認真地看著她再看向阡,阡根本沒有任何表態,漠然到他與他們好像素不相識。越風從他的神情裡就可以斷定,林阡他根本不配被吟兒追隨和熱愛!越風真想代替他把吟兒攬在懷裡,免得她被眾人孤立的時候,阡卻不聞不問!
「江中子,你是個武林前輩,就為了你自圓其說,不惜傷害別人的名節麼?!你可知道,吟兒心裡面,早就有人是值得她一直等,一直愛,找了許久的今生今世嫁定了的人?!」越風說的同時,已經牢牢地握住吟兒的手,被那句話打擊,吟兒早已是手足冰涼。
江中子冷笑不止:「那個人,不正是林阡麼?!越副幫主,你很可能不知道,這個女人對你們隱瞞了她多少過去!」
吟兒的未婚丈夫,就是林阡啊,沈延心裡暗暗念著,不錯,江中子恐怕早就發現了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這些真相,已經離沈延的猜測不遠了,如果吟兒真的是林念昔,那麼,她隱瞞著身份為什麼,當然是為了方便搬清她路上的障礙,好順順利利地做林阡唯一的女人啊……沈延剎那間,竟然不願相信小師妹,而寧願相信江中子的話。不錯,小師妹在建康的時候,提起藍玉澤就酸楚,她那時候,根本就不接受藍玉澤的存在,說她處心積慮要害雲煙,又有什麼牽強?
吟兒戰慄著,她的過去,她不能說的所有秘密,難道會被這個人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
江中子理直氣壯地逼近,眼中依舊殺氣畢露:「你心虛了麼?當初是誰與金人私下會面密謀要害他林阡的女人幫你搬去你路上所有的絆腳石?當初是誰與金人合作,說要處決藍玉澤,再處決我家主人?你還有多少秘密沒有和他們說?你為什麼沒有告訴他們,軒轅九燁一直暗地裡幫著你撮合你和林阡?」
眾人皆聽得面面相覷,半信半疑——吟兒她,竟然和軒轅九燁密謀?眼前這盟主,不是一直都真心待他們嗎,難道一個人真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嗎,難道這盟主,表裡不一到這個地步,她要的根本不是盟主之位,而是要做林阡身邊獨一無二的女人?!
人群中已經有誰已經豁然大悟?原來盟主竟是這般的機關算盡……
人群中卻還有誰依舊不願信服?其實盟主不是這般的陰險狡詐……
吟兒閉上眼,她聽著聽著,忽然也已經覺得自己真的是個小人,軒轅九燁,你真應該在孔望山就殺了我,反正我這條命,早晚都是你害死的,害得越遲,對我傷害越大,現在雲煙姐姐失蹤,未必不與我有關……我已經是滿身的罪孽……
一石激千浪,如今這場針鋒相對,一方已然理屈詞窮啞口無言。教群雄也不得不重新看待這位盟主,她究竟是雲霧山上那個天真活潑技壓群雄的盟主呢,還是後來已經漸漸蛻變,現在甚至已經跟金人密謀交易、這一次次劫難的幕後主使?
「難道你們今時今日,都沒有發覺她心裡是多麼惡毒!多麼卑鄙無恥!她一切單純,一切善良,都是裝出來的嗎?!」江中子帶著得勝的笑愜意地反問,越風心疼地看著吟兒,她理虧地已經不再說什麼,只是眼淚不能自控,可是,林阡,你為什麼不說話,就讓吟兒對你的愛,不由分說地作為她是兇手的鐵證嗎?
沈延厭憎地抬起頭來,直盯著吟兒噙滿淚水的眼:真是裝出來的嗎,小師妹,這樣清澈的眼淚,竟然是假的?你可知你陷入魔門之後,雲煙擔心了多少個晝夜,她為了你,不顧危險到了戰地來沒有半句怨言,她堅持要等你安全歸來,你卻竟然……謀害她?!沈延攥緊了拳,那一刻,他已經全然相信了江中子的話,他深愛的女人,真的是被鳳簫吟推給了魔門,這個借刀殺人的小師妹,再也不是從前的小師妹了……
吟兒感覺得到這道更憤怒的目光來自於誰,強忍住眼淚回看沈延,微笑問他:「小師兄,旁人不相信我,那你呢,你信我麼?」
沈延轉過頭去不看她,冷冷的口氣:「不是我不信你,有些事情,我早便已經懷疑,只是不覺得我的小師妹會去做它,做了那種虧心事的人,就再也不配做我的師妹,不配做師父的徒弟,更不配做三清山的弟子,抗金聯盟的盟主。」
誰都看見吟兒的眼中霎時儘是絕望的眼淚,沒有人敢打擾她,任她和沈延對話,但沈延的表態,已經表明了他不會原諒!
越風緊緊挽住吟兒,他知道,這一刻又回去了蒼梧山海岸,整個抗金聯盟,再度對他們的盟主袖手旁觀,他真的想,帶著吟兒一起逃,像上次一樣,不負責任又如何,他到抗金聯盟來,本就是為了保護吟兒的,他和他們都不一樣,他們都為了殺戮和征服,他越風不同,他只做吟兒一個人的守護。
吟兒這才瞭解,什麼是越風曾經說過的,被一切人孤立的感覺,即便此刻越風站在她身前,也只是毫無理由地包庇她罷了,她曾死心塌地的抗金聯盟,回報她的又是什麼,是不信任,不諒解,不再支持,不再擁護……
她不稀罕,她原本,只想奢求沈延會明白,可是沒有,沈延寧可不認她這個小師妹。她多想問勝南一句,你呢,你也不相信嗎,可是,她不敢問,勝南是她最後的精神支柱,勝南如果說你可以走了你不要再做盟主了,她甚至想到當場自刎一死了之!
她不敢問,不僅僅是害怕他的否定,她更怕他現在根本沒有這個心情來管她,她猜得出勝南此刻心裡已經被什麼徹底佔據。是他臨走前的夜晚,雲煙姐姐抱著他安慰著失去一切的他那畫面嗎……只有那一刻的勝南,才最真實,最柔軟,不會對世界設防……
世上除了雲煙,就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走進阡的內心,一個都沒有!沒有人會在他怒氣沖沖的時候讓他把不愉快摒棄、心情被快樂取代上來,除了雲煙;沒有人會讓他在承認錯誤之後,露出孩子氣的微笑,還逼迫她跟自己許下一個空的豐都之約,除了雲煙;沒有人會讓他在浪跡天下的過程裡還能到處有家的感覺,無論在哪裡,都會感到安定,都會舒心,除了雲煙……
還有誰親手做的飯菜,能夠吸引他留下,狼吞虎嚥地吃,吃了還要帶去戰場;還有誰冬天的時候陪他觀星,被他披上外衣回報給他幸福的笑,會在他悲觀的時候說我們到哪裡都是同盟;還有誰會在他心情煩躁想不開的時候,替他把飲恨刀拾起來還給他,吹簫散他的暴戾氣;還有誰,不顧他走火入魔的危險,在他最艱苦的時刻,在他握緊飲恨刀要拔出來宣洩的時候,也衝上前來,挽留住他的手!?
「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你最重要,其次才是吟兒。」阡的精神忽然被雲煙的笑靨炸醒。醒來的時候,心卻是一種被徹底掏空的感覺。
「事發到現在,有誰跟了過去,有誰在安排救雲煙?有沒有清楚是誰主使?」阡平靜地結束他們剛才的所有爭論,現在,根本不是歸咎責任的時候。
所有帳中相信或不相信的力量,在那一剎那驟然消失——阡真的根本不會管得著吟兒,他現在,全然記掛著的,不是誰來負責任,不是誰出賣了聯盟,而是雲煙怎麼救回來啊……
吟兒早就知道,現在沒有什麼風波能夠吸引阡去介入去平息。他的心,牢牢繫在雲煙的安危上,她鳳簫吟,本就沒有資格讓阡回過頭來顧她。
葉文暄輕聲回答:「初步看來,應該是慕二的手下,他們這幾天又在幫魔王四處擄掠年輕女子,被擄的不止雲姑娘一個,周邊民眾也有不少無辜受害……雲姑娘很可能是他們無意所獲,但是擄過去之後,不知會如何對待……」
海逐浪亦回過神來答他:「而且,慕二人少,一直躲躲藏藏遍尋不著。所以老柳聽了我的提議,用聞因做誘餌被慕二擒去,沿途幫我們留下記號以確定他們的老巢。今天傍晚的時候,慕二的手下們已經上鉤把聞因抓過去了,細作們也順籐摸瓜找到了慕二的位置,我們正準備下半夜布下天羅地網之後,和老柳一併去對慕二圍剿。」
「慕二那邊,合作的金人是金南第十完顏敬之,據我所知,應該還會有南北前十其餘的高手增援。」莫非補充說。
「不管怎麼說,我們今天,勢必要拿下慕二,他插翅難逃……」吳越凝神看阡,「被擄的無辜,我們會盡全力都救出來。勝南,你剛剛回來,只需等我們消息便是。雲姑娘會回來,你放心。」
勝南仔細地聽完,誰都猜不到他的心裡現在是如何想的。他的靈魂,已經被各種災難肢解,每一個他最惦念的人,如今都已經成為他不可磨滅的傷痕:「新嶼,對不起,我沒有找到宋賢,宋賢他……再也回不來了……」他冷笑著說完,轉身便走。經過了一天的耽誤,雲煙是不是還在慕二那裡,或者是已經被慕二移交了別人,誰都不可能對他保證,叫他怎麼可能放心得下。
他真是黃泉的水。
是啊,他不就是叫林阡嗎,阡,是一條通往墳墓的路。
耳邊迴盪著的,一直是雲煙關心的話語:「若是你答應我,將來再也不要遇事就想不開,我寧願折了這支簫。」
雲煙,可知你不在了,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想得開。為了我你可以折了你的簫,你可知道我若是失去你,可以把飲恨刀都折斷!
新嶼瞬間沒有站穩,宋賢他,再也回不來了?
玉泓心碎地看著勝南二話不說立刻離去的背影,輕聲泣道:「姐夫明明說過,除了姐姐,心裡頭容不下任何人。」
吟兒驟然泣不成聲:「不,有些人,值得你姐夫打破誓言。」
可是,現在,宋賢、玉澤還有雲煙,都不在了……她不敢去觸碰阡的脆弱,甚至現在,她自身都難保。
被越風握牢的手,它明明還想緊攥住惜音劍繼續殺敵,為什麼卻在江中子又射來一道寒冷目光時失去勇氣?
是啊,阡走了,可是這場風波,沒有平息。
雖然,他們大家都明白,現在不是歸咎責任的時候,而是應該齊心協力救雲煙救聞因的時候,可是,吟兒在這個關頭,到底還是不是聯盟的盟主?
沒有人敢斷言。
在分岔路口,背離所有人群的目光,吟兒知道,身後的聯盟諸將,或誤解,或不解,事已至此,已成定局。以至於她現在如果選擇往柳五津的駐地方向走,她可能都會被責罵沒有這個資格。而另一個方向,是離開,叛逃這曾屬於她的抗金聯盟,聯盟不以她為盟主,而以她為公敵……
吟兒的淚,驟即滑落。
第一次,這樣艱難的抉擇,身邊只有一個人做支持的力量,是報應吧,當時在蒼梧山上,幸好她還當了一次好人……越風寬大的手掌,義無反顧地把她引向背離聯盟的方向:吟兒,跟我走吧,這抗金聯盟,不值得我們留下。
她跟著他步履蹣跚,像當年在蒼梧山私奔一樣,可是,才走了幾步,猛然驚醒:越風,你在說什麼,你本不必為了我,放棄你在抗金聯盟的地位!這個地位,其實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她迷惘地看著他,他冷冷笑:吟兒,可知道我的心早就已經疲憊?若不是因為你在抗金聯盟,我早就已經離開這裡回山海間隱居去,不再管江湖恩怨,才不要一世功名。當初就是為了能夠最近距離地保護你,我才心甘情願留下,既然他們排斥你,我只有和你一起,做聯盟的逃兵。
越風的手,跟阡一樣堅決。方向卻和阡截然不同。
吟兒猛然驚醒,愛情真的太不公平,越風給她這樣感動的同時,她的腦海裡,竟無處不在全是阡的影子和阡的話語:「沒有誰可以取代你做盟主。」是阡曾經堅定地告訴她,她鳳簫吟是聯盟獨一無二的盟主,無可取代!
不,越風,不能這樣就不負責任地走!雲煙姐姐是因為我才失蹤,現在走了,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
越風憐惜地看著吟兒她糾結的眼神,這數句別人根本聽不見的心語,他早就讀穿了吟兒的心思,若不是因為阡在抗金聯盟,吟兒是不是也根本不會在意盟主這個位置?歎息著,他看吟兒策馬馳向柳五津的駐地,他不得不轉向跟上,既是隨行,也是保護。
夜色幽藍。
吟兒淒然於柳五津帳外停留,雲煙姐姐,若能共此夜該多好,我們三個,本該到哪裡都是同盟……何以現在,風景如此蕭索,都不知此身何往……
「老柳,連女兒都敢送入虎口!這次你是膽子不小,我只是說著玩的,想不到你當了真還制定了一整套計劃!」海逐浪的聲音傳來,他是在阡離開之後立刻來找柳五津的,比猶豫了半個時辰之久的吟兒和越風顯然快了一步。
「不僅我敢,聞因這次膽量也不小,跟她說了這個計劃以後立刻請戰,還說越快越好。我對她講,靜觀事態,我遣送進去的細作會暗中保護她,我會盡快去救她。慕二那些殘留,精明不到會立刻識破我們的計策。」柳五津歎,「這一次也是沒有辦法,最近魔人和金人合作,怕是又要開始對年輕女子猖狂擄掠,我們也只能冒險一次,才能把他們的行動遏制在剛露出苗頭的時候。聞因這種小姑娘在他們的目標裡面,也是我們對魔人最好的誘餌。」
吟兒小心翼翼地經過守衛兵將,卻僵立原處,不敢探手去掀開簾帳。越風在她身後,沒有猶豫地幫她捲起來,他清楚地知道,吟兒又回到和他初見時一樣、一樣的不自信了……
一目瞭然,柳五津對面,現在只坐著海逐浪一個人。吟兒深呼吸了一口:勝南,可不可以教會我,失去的人心,該如何去恢復?
海逐浪一怔,看得出吟兒面色裡的窘迫尷尬,起身笑迎:「盟主不必太擔心啊,老柳已經部署好了,待會兒由吳當家做先鋒,慕二那一塊鐵定拿下!也許雲煙姑娘這一次失蹤不是劫難,恰恰是我們殲滅慕二的契機啊,雲煙姑娘一定會回來的,不用擔心!」
「海將軍,原來還認為我是盟主?」吟兒憂鬱地看著海逐浪,她本不奢求。柳五津一愣,他顯然還並不知道聯盟適才這起變故。
「笑話!難道把盟主踢開叫我海逐浪來當啊?我當得起來嗎?」海逐浪笑著說,「盟主,你可千萬別想不開,今天大家都不發話,是因為救人要緊,若要真追究起來,我海某當然鐵定相信盟主!海某的性命,可是盟主你捨命救回來的,我海逐浪,生是盟主的人,死是盟主的鬼!」
若換作平時的吟兒,早就為這句話笑了出來,此時此刻,卻是心如死灰,蹙眉不安:「那我便坐在這裡不插手、等候吳當家的捷報好了……對了,勝南他……適才是不是也來過?」
柳五津點頭:「先前勝南是來過,問了我一些慕二的情況,看了我部署沒有什麼意見,我就權當他贊成了,的確不用擔憂,對付慕二那幫殘留,吳當家綽綽有餘。」
「聞因這一次,真是立了頭功啊。」海逐浪輕鬆地說。
「那勝南呢?之後去了哪裡?」吟兒急問。
對話之際,忽聽一騎疾馳而回,馬未勒停,策馬之人已然飛身躍下,匆匆奔來直衝營帳,四人一驚,卻見這突如其來的一個血人,是尚待他們去救援的柳聞因,頓時皆是意料之外。
「聞因,你怎麼回來了?」柳五津起身迎接愛女歸來,卻不明白,他還尚未發號施令,聞因已然虎口脫險,難道局勢有變?
「快去……快去攔住他……攔住他……」柳聞因前言不接後語,臉上掛滿淚珠,「林阡哥哥,他殺瘋了……他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