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何妨上,命之巔
殘碎的落川刀,虛空的靨**。
來自飲恨刀的最後一擊,就像是一場驚魂的噩夢,摧殺了魔門的背水一戰,拆毀了邪後的孤注一擲。
未料想,當她勢如破竹的作戰狀態已達到堪稱恐怖,竟依舊擋不住對手又一次完成他的征服。
那一刻,邪後方體驗到從前一切手下敗將的心境,第一次嘗到撿回一條性命的滋味。當失去了右手氣力再也握不動落川刀,才絕望地知曉、生不如死的感覺。
不記得她的麾下是如何硬著頭皮迎上抗金聯盟的攻擊的,也不記得她是由誰拚死保護救上了戰馬離開了戰場,又或者,抗金聯盟沒有大規模地攻擊,魔門已經自行潰散當場投降……
心,像被什麼一剝,是真的嗎?由她統治的黔西魔門已經完了?只剩下寥寥無幾誓死效忠她的,其餘的,都已經把性命交託給了敵人?
是啊,沒有多少人會堅定地留下,只有太多人會決絕地離開。落難時候,不管你曾經是如何眾望所歸,都只能冷笑接受眾叛親離。
同氣連枝的魔門六梟,現在還堅持不降林阡的,除了身為統治者的她,就只剩下同樣奄奄一息的慕二一個。慕大和慕三,想必正一個樂不思蜀,一個魂不附體吧;諸葛其誰那老頭子,應該依然選擇置身事外,樂得清閒;慧如呢?莫不是在她認定的魔神殿下面前,繼續為他折服繼續五體投地?
魔神殿下……不錯,與林阡飲恨刀一戰,才知道慧如所說並非沒有道理,離開了魔神殿下已經七年,七年來,沒有誰一刀可將我林美材擊落馬下。他,像極了魔神殿下。可是,美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魔神殿下。我不能讓你辛苦統一的魔門,就這樣被人無形吞併,他像你,畢竟不是你……
強撐著起身,卻好似已經油盡燈枯:林阡!有些仇怨,只能孳生,不可勾銷!你應該料到,我林美材,不可能向你投降!只要留著這條性命,就必定牢記這一刀之恨,隨時隨地找機會向你復仇!
好笑的是,當留在身邊的麾下減少,敵人卻在增多。敵人,金南陳鑄,金北天驕。他們和她一樣清楚,這次慘敗,魔門已經一蹶不振、名存實亡。
「邪後的靨**,為何竟沒有派上用場?我明明透露過他的弱點,攻心之術,不可能失誤……」軒轅九燁的詫異不似有假,不錯,他是希望林美材敗退,卻沒有想到林美材會敗到如此田地,他一心要接手的魔門,並不像現在這樣實力薄弱!
「對戰時,總覺眼前人一心多用,殺戮慾念從不忽略,年紀雖輕,卻命格無雙。」林美材輕聲斷言,「攻心之術對付不了他,軒轅大人恐怕失策了。」
軒轅九燁蹙眉:「他命格無雙,就更該除之而後快。邪後若早先便與我大金合作,也許就不會被他那一刀羞辱。」
「聽說你大金在夔州一役傷亡慘重,被迫立約不能帶兵再潛入半步,結果你金人有將無兵,也都是此人所賜,試問你大金有如何能耐,將他剷除、而不是繼續被他羞辱?」邪後冷冷問。
陳鑄與慕二在一旁呆若木雞,感覺他二人反倒像是在互相羞辱。
「存亡關頭,邪後何必還要固執?我只給邪後你三天時間考慮,邪後心中清楚,我們是你復仇最快也是最後的機會。」軒轅一如既往,早已抓准了她心裡對林阡的復仇慾念,一言不合,轉身便走。
「不必考慮。」她卻沒有猶豫,冷冷說,「還需要考慮麼?如今不同意你們的話,根本沒有扭轉勝負的機會。」
軒轅的嘴角滑過一絲冷笑:邪後,她果真是被林阡那一刀震住了。
「不過你們要記得,我只把我的兵力借給你們,記住,是借。」身負重傷不假,林美材卻沒有半點脆弱,軒轅稍稍一怔,轉過頭來,冷笑已然消失,林美材帶著至高無上的威嚴講:「我黔西魔門,是沾滿了毒藥的美味,林阡不能碰,你們也不能。」言下之意,借了兵力,要原封不動還給她。
「我大金與你魔門,本來便無瓜葛,唯一的共同點,只是與那抗金聯盟有仇罷了。」軒轅九燁正色說。
「有些事情,無須明言,你我心照不宣。」林美材冷笑,「不過,你所求,恐怕不能隨你所願。魔門,非魔人不能一統。」邪後,其實早就看清了他們的企圖,因此在讓步之後,仍然堅守原則,堅持要令她魔門獨立。
「邪後魄力,果然非常人可比。」離開之後,陳鑄驚愕地聽見軒轅誇讚她。
「可惜了她沒有像樣的麾下,也可惜她的對手是抗金聯盟。」軒轅九燁歎息,悠悠回味,「魔門,非魔人不能一統。是啊,即便擊敗了林阡,我們也未必能控制得了魔門。」
「可是,適才所見的魔門景象,跟我們預期的不一樣,林阡那一刀,竟能令林美材說出那樣沮喪的話,還害得魔門士氣不振,人心萎靡,與期望中相去甚遠了……」陳鑄歎息,「我們接手的,成了個爛攤子……」
「所以,就更不能讓他活得長久,這樣的敵人,不盡早處置,後患無窮。」軒轅輕聲道。
「天驕大人已有策略要先殺他一個人嗎?」陳鑄心寒地問,這種撇去戰局先去對付一個人的方法,若不是此人太頑固,軒轅九燁堅決不可能採取,「可是,怎麼殺他?他的飲恨刀,現今是最好的狀態……」
「等風流也來黔西與我們會合,你就自然明白。」軒轅九燁一笑,「這麼多人合作,還怕除不去他?」
「風流?!」陳鑄整個人一顫,「她真的來了?!不是說她和柳峻只來一個嗎?」
「主公的確是想先把她留在大金,可是風流她怎麼可能答應?吳越是她在山東剿匪時候最常見的故人啊,何況這次吸引她的還有另一個人。」軒轅九燁冷冷說,楚風流,是該會一會這個間接拆散她與完顏君附的人了。這個人,從前太渺小,錐處囊中,遊走於江湖之外,徘徊於敵我之間,幾年過去,軒轅九燁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疏遠離去,一步一步成為敵軍陣營的不可或缺和中流砥柱……
軒轅九燁,原本並不想信命。可是,事實告訴他,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敵人的陣營,兩年前冷冷清清,竟忽然崛起,人才如雨後春筍層出不窮,兩年,反觀自己的陣營,兩年前就獨缺的那把刀,至今還是個無法填補的遺憾。還會有刀可以代替林阡的飲恨刀嗎,會有嗎?早知他不歸屬於我,當年在泰安,我就不該心存愛才之意留著他性命……
現在,一邊悔恨,一邊必須承認,這位最強敵人的時代已經來臨——
那屬於抗金聯盟的盛世江湖,在南宋之外,已有大理傅雲邱、西夏洪瀚抒、高昌石磐、山東談孟亭支撐,而在他林阡遊遍天下之際,已憑情義服厲風行沈依然越風沈延,恩威收百里笙華一方慕容司馬,形勢所向,人心自然所向。
軒轅九燁,第一次沒有勝算。
又豈止軒轅九燁一人明白這個形勢。只不過,當軒轅為此而憂心,有人卻為此而舒心而已。
「黔西魔門是一定不會屈服了。唉,勝南不該對林美材太狠,現如今,林美材幾乎是被他驅趕著去與金人結盟。」這一晚的同一時間,柳五津與路政兩人在林中散步,原本是笑著淺談形勢的,柳五津忽有此歎。
「是啊,我也與勝南提起過,在戰場上,本不該對一個頑固敵人太絕。不過勝南也自有考慮,他說林美材此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對聯盟投降,他將她銳氣狠狠挫了一次,就會令魔門自我解體,軍心渙散,即使與金人結盟也不足為懼。勝南還說,只要近期聯盟不發生重大變故,黔西魔門必然平定,長期內不會再作亂。」路政說。
「我也明白,金人魔門,都不足為懼,黔西平定是指日可待。我只是擔心勝南一人而已。」柳五津冷色駐足,「雖然我一生最愛飲恨刀的巔峰,可是我擔心勝南會遭到和楚江一樣的宿命。飲恨刀的戰念,會不會控制住勝南的心緒?他對林美材那麼狠,會不會是走火入魔所致?」
路政一笑:「是你多慮啦,勝南說得有根有據,事後也根本沒有後悔,應該不是走火入魔。你我原本擔心他不知道飲恨刀這兵器的不祥,但你可知道,其實勝南早就瞭解了他手中兵器不是善物?」
柳五津一愣:「他早就知道了?」
「是啊,他早就發現飲恨刀與他是相互操縱的,他第一次證實,是在夔州重創魏南窗那一次,據說那夜他把魏南窗打下了橋去,不顧自己受傷差點直接跳下去繼續殺敵,那個時候,他就覺察出些不對勁了。」路政說,「到黔西來之後這麼多月,他其實一直在與他的飲恨刀裡的殺戮念頭對抗啊,咱們外人都不知道……」
「這小子,寧可向你說心裡話,也不跟我這個老友講?害我還一直糊里糊塗地擔心!」柳五津怒道。
路政笑著搖頭:「不是勝南主動對我講起的,也不過是閒暇時候聽那雲煙姑娘和盟主說過,聯繫在了一起罷了。」
「閒暇時候……」柳五津苦笑,「想不到蘇降雪竟幫著你我二人,爭取到越來越多的『閒暇時候』……」
「也不知短刀谷現在是怎樣的局勢,寒澤葉他一個人,可真教人擔心……」路政隨即黯然。
「有天驕威懾,百里笙牽制,暫時不會有大變動。」柳五津看著不遠處抗金聯盟群雄凱旋後歡聚的熱鬧場景,「我們總有一天,會將這裡的一切整體搬到短刀谷去。」與那些正自談笑嬉戲的年輕人只是幾步之遙,柳五津和路政二人在林間旁觀,既是感慨,又是欣慰——岌岌可危的短刀谷,總算還有希望。
隔著幾層樹的他們,都太年輕,若把戰念拋去,幾乎就沒有什麼負擔可言,氣氛也因為他們而一直輕鬆且活躍。
熱鬧之所以不斷絕,大部分還歸功於中間有個名叫海逐浪的豪放派男人,然而曾幾何時,這男人幾乎被谷內的勾心鬥角逼得走投無路。
「咱們,的確是該好好地審視他海逐浪了。」路政歎息。「是啊,幸好如海逐浪這般的豪爽,不會太在意他自身的浮沉,只求活得瀟灑痛快罷了。」柳五津一笑。
不過,海逐浪活得瀟灑嗎?不瀟灑!痛快嗎?不痛快!
魔門大敗之後,真就有敵軍投降的同時把莫非的斷絮劍雙手奉還了,開心得莫非喜形於色,高興得海逐浪以為姻緣刀也快完璧歸趙了,可是等了一天之久,海逐浪還是沒有等回他的姻緣刀!不僅如此,還得來這樣一個噩耗:「回稟海將軍,邪後她十分重視您的那把寶刀,幾乎貼身收藏,我們……無法得手……救不回頭……」
欲哭無淚……林美材你為何要獨獨對我姻緣刀這般重視……
姻緣刀事關姻緣,對海逐浪打擊不小,這不,道聽途說了諸葛其誰測姻緣準確無誤,反正想想他也已經歸降了,海逐浪就忙不迭地前去魔村拉他出來,軟硬兼施要他給自己測姻緣,於是眾位年輕人中央,突兀地冒出一個白髮三千丈,一干人等,原本與老頭子並無共同語言,一聽說他有這個特長,爭先恐後一擁而上,把他圍在中間聽他瞎講,倒是襯得場面更加嘈雜。
「孽障!」柳五津與路政正在一旁微笑看著,哪料到諸葛其誰突然對著海逐浪劈頭罵了一句,直把眾位罵傻了……「怎麼?我的姻緣?不會那麼慘吧?」海逐浪大驚失色。
「真是孽障!姻緣被人硬生生拉過去也就算了,偏巧那個女人強行霸佔了你的心,卻對你沒有一點意!孽障!孽障!」他怒其不爭地罵,海逐浪面如土色:「我,我,我這麼倒霉?姻緣刀要被人強行奪走,連姻緣也要被人強行霸佔?」
海逐浪頃刻間垂頭喪氣,他才問罷,人群中便響起個小女孩的聲音:「諸葛前輩能算到我師兄和流年姐姐何時成親麼?」原來是賀蘭山那個小八卦所問,黔西之亂想必快要平定,否則船王與流年二人也不會出現此地。
作為同行的船王與諸葛其誰對視一眼,諸葛帶著和藹的笑容,輕聲回答:「這姻緣,不需老夫計算,你師兄自己,便能掌握。」
「流年姐姐大喜啊!」賀蘭山猜了出來,開心地笑。「蘭山實在是愛管閒事。」流年笑著說,「怎麼不問一問自己的姻緣?」
諸葛其誰與船王皆有色變,卻不曾被任何人察覺。船王輕咳一聲,諸葛其誰歎了口氣:「小姑娘將來,會與三位英雄人物有姻緣上的糾葛……無奈……那三人,不知誰才是姑娘歸宿……」
柳五津老遠聽到賀蘭山的姻緣這麼強,飛一般地跑出去衝到自己女兒後面,忙不迭地攛掇她:「快,快,問問老神仙你和天驕……」柳聞因臉上少有的緋紅色:「不必問啦,不必問天驕。」「咦,聞因什麼時候竟害羞起來了?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徐轅哥哥何時娶你去雲霧山麼?」柳五津笑著問。柳聞因卻正色說:「不必問啦,說了不必問了。」竟然反常的冷靜,叫柳五津真是摸不著頭腦。
「奇怪了,這麼熱鬧的地方,怎麼少了個人呢?」柳五津環顧四周,是啊,有個人最應該和海逐浪左右呼應,不離不棄地一起出現在熱鬧場景裡了,「鳳簫吟呢,跑哪裡去了?」聞因回過神來:「哦,雲姐姐要回貴陽城裡去了,林阡哥哥和盟主一起送她。」父女倆對話完,先一陣沉默,忽然異口同聲地歎:「真好啊,真羨慕啊……」
柳五津哈哈笑,嘮叨說:「羨慕別人?那剛才還制止爹幫你問姻緣。」
「用不著爹你操心,反正……姻緣的事情,強求不來。」聞因罕見的露出文靜一面,似乎是有心事。
有些人,愛得痛苦也甜。
有些人,愛得簡單卻隨意。
還有些人,愛得痛快又激烈。
如玉澤,如雲煙,如吟兒,真的全都是他林阡要用命去護的女子。
雖然,和玉澤有太多無法詮釋的憂傷過往,雖然,和雲煙有太多難以承諾的未來方向,雖然,和吟兒有太多無望計算的糊塗賬。
林美材當然不會知道,他在最後一刀流露出的淺笑意義,那是事過境遷之後想通的意義,玉澤和宋賢,再也不是心魔,只不過是一個,即將要打開的心結而已。
「你竟然在靨**的邪術下,都沒有介懷宋賢的背叛……」戰勝回來,吳越既喜悅又不解地問他。
「新嶼,沒有誰背叛誰,只有誰不理解誰。」其實,不是宋賢玉澤背叛他,只是因為,他不理解他們倆。
幾個月過去,與白帝城心境早已不一樣。當戰念不再走火入魔,當情愛也不再紛紛擾擾,慶元五年的一月,真是他林阡生命裡最好的時光。
「雲煙姐姐真的要回貴陽城裡去嗎?真是不大情願,我要吃不下飯了。」吟兒歎氣,她也不想和雲煙作別,不過想想,戰事就快結束了,這次也只是小別罷了。
「我也不想放行啊,你雲煙姐姐曬的被子都跟別人曬的不一樣,就是特別好睡。」勝南笑著說。
雲煙聽了止不住地笑:「我真想賴著不走,伺候盟主就餐,盟王就寢呢。」
「那麼,雲煙姐姐可以不走嗎?」吟兒問勝南。
「還是回去吧,她本就不該來。」勝南微笑回答。
「我留在這裡,勝南也不安心,還是回去的好。」雲煙點頭,「你們兩個,要當心啊,越到最後,越要注意自身安全。」
「等等。」勝南忽然把她拉住,輕輕撥開她頭髮,他真是眼尖:「怎麼有根白髮啊?才十**歲,就生白髮了?」
吟兒噗嗤一笑:「不察紅顏已白鬢。」
「不要拔了它,等勝南也生了第一根白髮,就是標準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了。」雲煙的笑容裡,有種吟兒至今還奢求不來的幸福。
吟兒忽然一怔而失神:到也真的想,讓勝南看見我長白頭髮。
臨別散心,正依依不捨,忽然迎面馬蹄聲疾,在沈家寨森嚴守衛之內,只可能出現自己人,但為防萬一,勝南吟兒還是不改臨敵警戒。
「林少俠,盟主,好消息啊!」數騎於勝南吟兒身旁止步,顯然遠遠就認出了路旁的他倆。
「幾位是?」吟兒一怔,好消息?
「盟主,在下是大理鐵膽陸家的舊部,現今在石城郡駐守。幾個月前,咱們也在黔西停留過。」為首那個笑容滿面,的確有些熟稔,「前幾日我們石城郡攔截到了林少俠所托的藍家老小,他們雖然一直躲避,但終於被咱們說服了,藍家小姐已經到了貴陽城郊安全之地,等候與林少俠一見!」
三人皆是一驚,雲煙輕聲在勝南耳邊笑著說:「看來,我有借口再留了。」
吟兒噙淚聽著這樣的喜訊,阡終於如日中天了,他,本就應該得到世間一切最好的,最光榮的,和最精彩的。
藍玉澤雲煙姐姐還有她林念昔都最愛的英雄、她們本都應無怨無悔跟隨一世的男人、林阡,何妨直上命之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