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真軍師,假兵將
這樣的猜測,卻未必不可能。
如果利用一群神出鬼沒的幻軍來做陣型的構架,既增表面氣勢,又添內在壓力,說不出是怎樣的一舉兩得。而當林鳳二人被幻象糾纏迷惑之際,又會有另一支明刀實槍的真軍隊,不停地迂迴包抄來攻擊林鳳於不備,宛若激流、穿插流竄構架之內,由側面背面不斷攻襲,並自成陣法……
如果真的是這樣,也就能解釋,為什麼一大半身首異處的兵卒將帥會死而復生,又為什麼勝南也確確實實被刀槍所傷。因為,諸葛其誰明明就是虛實結合來用!魔門幻影之術,不止有「靨**」的林美材精通,諸葛其誰,顯然也擅長。
妙就妙在,諸葛其誰把幻影與真軍結合,每次虛實,都是同時侵略,前後左右,一起對命造成威脅,勝南每次都必須果斷做出取捨,而臨危之境,不可能每次都完全不誤,受傷流血,再所難免。
諸葛其誰這番詐耍,幾乎天衣無縫,可是勝南作戰良久,漸漸卻當局者清。將正前方幻境威脅剔除,真正會傷及性命的陣法,其實排列在自己的側面與後方……
「好奇怪……明明已經死了……」聽見吟兒低聲嘟囔,想必所見與自己一樣。
「看見那些死而復生的,不必上心,當他們是假的。」勝南囑咐吟兒如何面對這般詭異的狀況,吟兒雖不知內情,卻奉若準則。亂我心者,絕不跟隨。
眼前,諸葛數萬兵馬,一直是橫向鋪展,陣如雁翼,防禦多於進攻,可是,背後人數稀少,卻時而鉤行、時而錐行,進攻力強!
哪裡有數百人負責進攻、千萬人卻只敢防禦的?!
勝南冷靜分析,勒馬轉向,一生至此最冒險的一個舉動:掉轉馬頭,不去進攻正面以千萬人構架形成的雁行陣,而選擇了背後數百人包抄迂迴、左右兩翼的戰鬥隊形。沒有別的原因,他有十足把握——正面兵馬雖比側後方多,卻不是殺不死、而是虛幻境!
林阡忽然掉轉馬頭的這一舉動,是他破此虛實雙陣的開端,原先在他側面偷襲他的一眾魔人,待遇與適才還差不多,但在他背後傷他的那些,一旦淪為正面的敵人,死傷便比先前不知慘重多少倍!
精準無敵的飲恨刀,明明沒有離開過林阡的手,卻由刀光作武器,光破晝空,猶同箭鏃,出於最強之弩,力可穿心透骨!
鋒利的可以不是武器本身,而在於武器裡蘊藏的、和武器外緊附的。
諸葛軍陣,苟延殘喘,不停地企圖改變,卻對付不了飲恨刀的連續絕殺。
從大軍陣法慌張的改換裡,明顯可以體會諸葛其誰這位軍師的心情變化,他,不知何時起,已然招窮式盡。
凝滯的空氣中,隱隱傳遞出諸葛其誰的一絲不安。
陡然間,局勢令勝南和吟兒驚喜地往更有利於他們的方向去,甚至刀與劍都不必太費力合作,周邊魔軍,忽然自亂陣腳——
氣勢駭人的諸葛大軍,驀然竟分成兩勢,相互對立,自相殘殺!當此時,真軍隊已被擊潰成散兵游勇,而背後的假兵將,他們的嫌隙剛剛有了苗頭,爭鬥就已經躲不過,一旦升溫,一發而不可收,分裂出的左右兩路,矛盾激化、拚死交鋒,以人斗人,以馬撞馬,以刀割刀,以槍斷槍,以箭射箭,以陣滅陣,瞬間雙方已死死傷傷!
充斥勝南和吟兒身側的景象,淒清黯然,風悲日曛。左面是屍堆如山,右邊是血流成河,一地的寶刀折,滿陣卻仍然殘存頑固的兵刃交。勝南看得清清楚楚,這情勢,證明了諸葛軍真的是幻象——只有幻象,才會如此磅礡卻虛空!
吟兒疑道:「怎麼?諸葛其誰的調遣出問題了?」
勝南點頭:「他所設陣法,出現的兵馬越來越多,場面越來越大,所以就會漸漸的控制不住,就像、我適才對飲恨刀一樣……」
原來,諸葛與勝南,都遭遇了一樣的狀況,過激則亂?所以諸葛也一樣,作繭自縛了?
吟兒不解:「可是……他……為何連他的麾下都控制不住?他的麾下是人啊,和你這飲恨刀的臭脾氣不一樣啊……」
勝南一笑,聲音卻不低:「如果我告訴你,他的麾下,大部分是鬼,不是人呢?」
諸葛軍,大部分是鬼?!吟兒想不到,居然連勝南這樣的人,也會說陰森森的話,不禁全身一震,驚悚地也懷疑地重複:「鬼?」
正自相殘殺的諸葛大軍,配合著勝南的話猛然消失,蕩然無存,吟兒揉搓著眼睛,證實了這一切不是做夢之後,嚇了一大跳:「鬼!」
勝南笑看僅餘的數十殘兵紛紛散開,目光迎向他們的主人諸葛其誰:「真軍師,假兵將。」
同樣也是心力耗竭的諸葛其誰,面對著得勝的勝南與吟兒,牽驢逕自走來,端的是臨危不亂,更像是個隱逸的世外高人,足不出戶便可洞悉天下的他,把天下勢當棋局,自然不會害怕強勢。
然而,眼前這個不滿二十歲的年輕小子,闖入了他的棋局,竟然能與他下成平手,實在是他意料之外。
「何以林將軍可以看出,他們是幻象?適才見你勒馬轉向,似乎有十足把握。」諸葛其誰的這個稱呼,應該是勝南將來的稱謂吧,吟兒心裡不停回味,林少俠,真的成為林將軍啦。眼前這個諸葛其誰,不知有沒有還穿戴著偽裝。
「其實,前輩的陣法變化,已經暴露出了他們是幻象:第一次來圍攻我時,你用的是八門金鎖陣,最主要的陣法,是進攻一流的錐形陣,而第二次來圍攻我,用的是方陣和圓陣,現如今卻用數陣與雁行陣。進攻力量非但不因人數增加而增加,反倒更趨於防禦。不就證明了增加的人數是虛?」勝南輕聲解釋,諸葛面露驚疑:「卻真是我設陣之外的破綻啊……」
諸葛上前來,看他一身血傷,歎道:「可惜,就算是林將軍你,一開始在幻境之中,也沒有能保全自己。所以,你對付邪後的時候,要小心了,她的幻術,是魔門最強,她的落川刀,很可能也不比你差。」
吟兒一愣,氣氛真和諧,勝南和諸葛,竟好像化敵為友了一般:諸葛其誰正在告訴勝南要提防林美材啊,豈不是預示著她和勝南可以走出去?事已至此,想必諸葛其誰也已經沒有再多的辦法了,連硬傷都已經暴露,化敵為友對他來講是唯一的一條路。
諸葛其誰望著勝南手裡的飲恨刀:「林將軍適才飲恨刀脫手,我也看得清楚,林將軍是不是經常與飲恨刀產生排斥,而且不止一次兩次?」
勝南一怔:「前輩以為,這飲恨刀與我相斥,是出自何因?」
「過近則斥啊,可能飲恨刀與你事先並不相融,是一步一步慢慢熟悉彼此的,到了一定的地步,理當有一個磨合的階段。」諸葛其誰神色黯然,「萬事萬物皆如此,或不及,或過度,結果都是失敗,適才對戰,你我二人,便都在被自己的心魔糾纏啊……」
「心魔?難道幻境裡前輩你的麾下忽然自相殘殺,是真的發生過的事情麼?」吟兒回過神來,有些不解。
「幻境?不,不是幻境……十多年前,他們是我諸葛其誰的左膀右臂,就像你們見到的一樣,作戰驍勇,氣勢難當……誰料到,這兩支旗鼓相當的精銳,會在那一年,因為很小的摩擦就對立……還沒有來得及調控,兩路人馬,就已經兵戎相見,那一戰整整歷經了五天五夜,折損了我諸葛其誰無數人馬。從此以後,我諸葛其誰的麾下,便只剩下些老弱病殘,和吟風弄月之士,屏障我的,就是這些我用幻術創造出的假兵將,唉,雖然是假的,他們的身形相貌,卻一個不差,越久,越忘不掉。這麼多年了,他們協同作戰的場景在我的記憶裡,永遠磨滅不了,可是他們兩敗俱傷的結局,卻幾乎扎根在我心裡,每每思及,輾轉難眠……」諸葛其誰語帶悲傷,十幾年卻一直不忘,耿耿於懷。
這一刻,諸葛其誰,再不是敘述姻緣讖時的脾性幼稚,也不是周轉各類陣法時的作風緊湊,更不是操控真假軍隊時的攻勢毒辣。只是一個還沒有從已經十年的打擊裡走出來的老人。誰也說不清,左右手的忽然衝突,到底是誰賜給的。
「想不到會有這樣的往事……」勝南暗自歎息,「前輩在之後的幾年裡,成功地用幻軍迷人心智,創造出這樣虛實相生的陣法,幻境做正兵,真軍隊做奇兵,把人數不足的空缺掩飾得如此完美,還令這支其實只有百餘人的軍隊,變作外界傳言之中魔門中最強最懾人的一支軍隊。永遠都殺不盡。越殺越多,越殺越強……」諸葛其誰的偽裝,未免太厲害。
諸葛其誰苦笑著,忽然問他:「若是你最倚仗的幾路兵馬,發生了如此激烈的衝突,你會怎麼做?」
「揪出當中激銳兩路,銷一路,收一路,另外幾路,自然而靜。」勝南不假思索。
「想兩路一起收的我,根本就沒有轉圜餘地。」諸葛其誰點點頭,「那兩路人馬,對我諸葛其誰而言,一樣重要,無法取捨,無從取捨……」
勝南一怔,是啊,說得輕巧,真到那時候,銷哪一路來以儆傚尤,可能真的太難抉擇……
吟兒看他二人投機,知生死戰已成過去,卻不知能否趁機實施勸降,不禁有感而發:「傳聞魔門中有一部分,是避世的高人,不失風雅,文人墨客,從前一直不相信,這次來到魔村,卻覺真的可惜,那魔門六梟裡,神墓派是因為多數沒有開化,行為習慣與我們常人不一樣;五毒教專攻毒術,有他們自己的供奉信仰;諸葛前輩這裡,也真的與世無爭,隔絕一切……」可是,戰爭從來沒有對錯。吟兒這一次,雖然有惻隱,卻不可能動搖,「只可惜,你魔門是真的出了害群之馬,才使得太多的無辜之眾,被硬生生拖累。這一切,歸根結底,都是你們魔王的罪過。從前相安無事不好麼,卻一定要變成**。他和他黨羽、一而再再而三地禍害民間,才激得正道江湖義憤填膺,贏回抗金聯盟這場打擊,現在魔門敗落,是他自食其果。」
諸葛其誰歎息:「那小子,根本就是敗絮其中,沒有一點他父親魔神殿下的樣子……只可惜,我魔門六梟,都曾在魔神殿下面前立過重誓,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必須保障好魔王的性命,即使被他拖累,也絕對不能後悔。」
「明知是錯,是罪大惡極,也必須對**保障?這魔神的威懾,未免太厲害了些……」吟兒一怔,「那他現如今在哪裡?」
「魔神殿下,已仙去了七年,卻是我魔門六梟寧可持久戰也不願直接交出魔王的原因。」諸葛其誰語帶敬畏地回憶他。
「原來,最凝聚軍心的,竟是個已經故去七年的人。」吟兒愴然,「為了魔神,你魔門六梟縱使是死,也不肯歸降。我還以為,只是因為邪後林美材厲害……」
「是啊,也是因為繼位的魔王太不成器,七年來魔門無一不在懷念魔神殿下從前的統治。」諸葛其誰苦笑,「幸而我邪後林美材,因為自幼跟隨魔神殿下,耳濡目染還存些魔神殿下的感覺,可惜卻可惜在,終究是女子,不是魔王,而是邪後。」
「這樣說來,諸葛前輩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把那**直接交出來給我們處置了?」吟兒嗅出局勢的僵持,冷冷問。
諸葛其誰點頭:「今日交鋒,我可以答應放你二人出魔村,但決計不會出賣魔王。至於將來是否與你抗金聯盟改善關係,也需要時間考慮。」
勝南一笑,早已洞察:「如果前輩不肯交出**是因為曾經向魔神立誓,那麼,前輩不肯立即與聯盟改善現狀,想必就是另一方的原因了吧?」
諸葛其誰神色一變。勝南輕聲道:「交戰四月之久,魔門其實遭到左右夾擊,不僅正道江湖與你為敵,金人也在想方設法操縱。一明一暗,處境兩難,林阡明白,也希望前輩你三思而後行,一失足,便一定絕路。你不交出**,林阡自會把**找出來、但未必傷害你,但你若是擅自與金人合作,我林阡必定會連著魔村一起剿除!」
吟兒當即接茬,才不給諸葛其誰猶豫的時間:「如今五毒教已然歸順,墓室三凶形同虛設,諸葛前輩怎樣抉擇,就是黔西局勢恢復的關鍵。你一點頭,戰事可以加速了結,那群金人,也會從頭到尾都插不了手空手而歸。希望諸葛前輩也記住我鳳簫吟今天的話,我抗金聯盟不是你們的敵人,而那群一直想操控你魔門兵力的金人們,更不可能是你們的友人。魔門必須恢復原狀,金人也該捲鋪蓋回家!」
諸葛其誰因阡吟語氣同樣堅決而一怔:「現今江湖大勢,聯盟如日中天,而『魔人無可用之將,金人無深入之兵』,這樣的棋局,教我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出自兩個少年人之手。今日一見,才明白你這一對男女的厲害。短短四個月,你們讓我看見了一場顛覆,民間見而生畏的黔西魔門,是第一次變成一盤散沙。」
是啊,此刻金人無兵、魔人無將,全因夔州他深謀遠慮,黔西他攻無不克。兩次征戰,卻不止是他一個人做領袖,還有她,凡事事在他為,凡話話在她說,慕二不是說了嗎,林阡有傷人腦筋的腦筋,她鳳簫吟是斷人口舌的口舌,合起來,便是折人性命的性命。
「那好,我便答應林將軍與盟主,不會與金人合作,不會刻意與抗金聯盟爭鬥。若林將軍再入魔村,我諸葛其誰,不會再添新陣法阻攔。」諸葛其誰說,「但林將軍必須向我保證,你對我魔門無辜、能放一條生路。」
「該放生的,自然放生。」勝南微微一笑,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