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魔人家,桃源村4
勝負已出,眾魔人棄甲曳兵,神墓派一敗塗地,車輪陣偃旗息鼓。勝南壓制住吟兒加速策馬離去,仍必須眼觀四面耳聽八方。
車輪陣止歇、群魔退散,其實正意味著陷阱與迷陣更加交疊密集,當敵人從看見轉為看不見,勝南明白,凶險還遠遠沒有結束,慕二精心策劃的圈套,一定會一劫毫不間斷地承接上一劫。
魔人叫囂聲尚在身後不遠,這範圍,應當還屬慕二地盤,如果內奸們透露得不錯,慕二佈置的迷陣大部分還能覆蓋此處。勝南專心破陣、全力防備,專心、且全力,是因為來路和去路不一樣,現在,自己不再是孤身一個人……
然而,吟兒卻好像不想拖累他,到此時此刻,她還是不願意合作,總是想要掙脫,他沒有別的辦法,戰鬥無休止,有些話,還來不及去跟她好好地講,就只有緊緊攬著她,才能攔著她……
吟兒心頭,卻當真是百轉千回,縱然適才置身兵刃漩渦,吟兒都沒有停止想過,如果她是火,該不該去靠近飛蛾。魔人奈何不了他林阡,所以,天就安排她來殺他。吟兒心頭一陣淒苦:勝南,我怎捨得去靠近你……
有史以來第一次想要背叛勝南。她不得不背叛他,他將她緊緊抱著拚命地護,就等同於抱住毒藥在拚命地嗅,即使他現在正一心一意要帶自己探路出去,她都不管不顧地要調勻氣息隨時準備掙脫。耗盡氣力,只有一個念頭:離開他!而且,要越遠越好!
若然飛蛾願撲火,火也可以選擇自己熄滅……吟兒拼盡了力氣,卻根本沒有結果,他彷彿生了鐵臂,吟兒就是用身體去撞,也撞不出這個牢籠。吟兒苦苦地和他對抗,知道再拖下去髮髻裡的劇毒一定會起作用,吟兒聲音已經很微弱,卻不得不說:「勝南,離我遠些……我身上有毒……」
「不錯,她身上有毒。林阡,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你和她這麼近這麼久,怕是已經中毒不淺了!」她髮髻當然有毒,若是沒有,慕二此刻也不敢帶著已經潰敗的大軍前來繼續攔堵他林阡,卻見林阡經過反覆車輪戰後,根本不見疲累神色,也並無絲毫中毒跡象,慕二心下驚疑,不禁一怔。
「慕二,饒你一次,下不為例。」林阡微笑回頭說了這樣一句,不是強敵對弱者的憐憫,卻更多像主上對麾下的略施懲戒。
被這句打得措手不及,慕二瞠目結舌,眼睜睜看他帶著盟主輕鬆離去,只差幾步就要順利走出這片迷陣區域……難道說神墓派真的困不住他?!難道設陣還是不夠威脅他性命?慕二此刻再難亡羊補牢,只得抓緊時機,做最後的放手一搏,一擲閃電貂!唯有這只靈獸,於迷陣中可輕盈來去,靈快如電,且跟隨慕三雕琢多年,同樣是嗜血如命,劇毒之物。然而,慕二已經不指望它能咬傷盟主或林阡,只希望它在追上林阡之後,能把林阡路線帶偏,只要將他引入陷阱,只要能敗他一次,就算是同歸於盡,單為林阡,慕二在所不惜!
陣地裡,光陰被湮滅,乾坤皆凍結。
閃電貂,和勝南的刀鋒正在周旋,他的招式很熟悉,吟兒聽得見,卻已經數不清,趁著勝南的懷抱有了些許鬆弛,她知道,她可以走了,是,是到她可以離開的時候了……
縱身一躍,即使下面是刀山火海,萬丈深淵,也沒什麼好後悔。
「勝南,重立盟主,為我報仇。」她知道,如果勝南離開,她沒有別的下場,只會在她失去武功的第四日,被喪盡天良的魔人殺死分屍。可是卻在說完那一句後,轉身就走,頭也不回。想不到,她和勝南的再見,竟是永訣,如果不是她死,就是她害死他。可是勝南,真的想為你、變強一次,保護好你……
鐵了心要犧牲自己來保全他,卻沒有走出幾步,發現自己面對著的一眾魔人都神色大變,吟兒一怔,還沒有緩過神來,腳底就是一陣鬆動,猛然一股巨力從地底破土湧出,吟兒大驚,一道急光隨之劃破視線,卻是從下鑽出的一段利刃,確定了這利刃是傾斜上行直朝自己的同時,吟兒根本想不到它會傾斜而出,收腳之際,利刃已達胸前,吟兒下意識地後退,但一退,背後機關也動,同樣的一劍,平地而起直戳她後心,臨危之際,忽然後背一陣冰寒,冰寒卻厚重——那把刀緊緊貼在自己背上,卻是毫無疑問地把吟兒身後的所有威脅都阻截,吟兒輕輕轉身,看見驟出的利劍被那一刀斬停繼而受迫往反向插回去,吟兒的心,也在那一刻受迫。
不管何時何地都能把她和危險一分為二的男人,她可以為他傾盡性命,卻不能把命托付給他。
「吟兒,寧可相信慕二也不信我麼?」對付吟兒這樣又衝動又不可理喻的敵人,說什麼「把手給我」,說什麼「速速上來」,都不會有效果,軟硬不吃,卻易動情,勝南再理解不過,笑著去攻擊她弱點,果然看見吟兒臉上有遲疑。
是更信她自己的危險感,還是更信他的安全感?吟兒的視死如歸,在他面前就必須換成貪生怕死。
廢墟中央,他從她變化的神情裡覺察出她的動搖和妥協,機不可失,即刻把她從陷阱之間帶上馬來,這一次,他相信吟兒不再叛逃。
辛苦佈置的陷阱與迷陣,被林阡隨意的掃蕩攪得凌亂不堪;投入的太多心血和努力,頃刻白費,教神墓派如何不懼怕,如何不叫苦不迭?林阡和鳳簫吟,實在都太善於破壞,威風歸去,只留下一個連日來雞飛狗跳、現如今人仰馬翻的神墓派……
慕三睫毛上滿是淚水,心疼地抱起迷陣裡奄奄一息的閃電貂,對著它潔白貂毛不停撫梳,偶爾抬起頭來,眼中儘是對慕二的怨。
慕二猶疑地看向林鳳二人身影變淡變遠,忍不住怒氣,也在試圖猜測林阡破陣原因:「他能如此順利來回,一定是因為我們這裡出了內奸,把陷阱佈局透露了出去!」
「未必沒有其他原因啊。」「是啊是啊,我一直在想,為何連毒獸之王何教主都降他,今日一見,總算領略到了……」麾下連連竊竊私語,竟在第一時刻把慕二的正確猜測推翻,不知何時起,墓室三凶的威信,其實已空中解體。
「不僅何教主會降他,邪後未必不會怕他。大家有沒有覺得,盟王實在是像極了一個人啊?」這一句一出,群魔立即鴉雀無聲,面上迅疾呈畏懼之色,那發話小魔沒有發現慕二臉上的陰沉,還想繼續說下去,驀地被慕二一掌擊去,躲閃不及,頰上瞬即一道掌印,慕二怒不可遏,恐嚇的同時雙目射出狠毒的脅迫:「若再敢妖言惑眾,殺無赦!」那小魔嚇得屁滾尿流,連連點頭,趕緊退下不敢再言一句,魔人一個個亦由畏懼改成驚訝——事實上,那小魔說得沒有錯啊,誰都覺得,林阡的確像極了一個人……
慕二強制他們住口,卻真的因為心虛。如果,自己所有的麾下都覺得林阡像那個人,那神墓派,就真的完了……慕二絕望地閉上眼,他早就知道,像林阡這樣的敵人,留不得。
「諸葛其誰,若你也看見他,我就不信,你還能那麼畏畏縮縮,找理由繼續推辭……」慕二自言自語,卻已經是最後的希冀,「他來了,你就隱居不得。」
「我只是很困惑,你們原來設陣了啊?看不出來設陣了啊……」慕大這時才從麾下之中蓬頭垢面地走出來。狀況之外的老大,恍惚惺忪到連慕二也哭笑不得,慕二剛剛回過神來,看見那個傻子一邊說「看不出來設陣了啊」一邊自己往陷阱上試著踩,慕二大驚,阻攔不及,親眼看著慕大一腳過去——
迷陣之效立竿見影,地下刀劍雨後春筍,一時無法探究慕大究竟有沒有出事,一干麾下,還沒有從車輪陣疲累裡走出來,就被陷阱裡的連環爆炸震撼圍困。硝煙瀰漫的戰場,空前絕後的磅礡景觀,居然出現在敵人順利脫險之後……
歸路上,林鳳二人歷經的,卻是一片安寧。
幾線天光,憐愛地待在睡石上,捨不得將這層淡得不能再淡的霧衝亂,不打擾,所以任霧繼續輕輕地掩萬象。
最危險時,莫過於適才十幾把兵刃襲上攔堵,長刀幾近脫手的情景,若是沒有海逐浪的王者之刀在,後果不堪設想,饒是勝南,想起都不禁後怕,當時身體的每個部位,其實都已經暴露在了魔人的鋒刃之下。飲恨刀忽然不聽話,吟兒也忽然不合作,勝南回憶起來,就覺得那是標準的眾叛親離。
「不入虎穴,焉得盟主。」他輕輕一笑,不用再想了,現在,飲恨刀還乖乖地在刀鞘裡歇著,吟兒也安靜地在身前坐著,沒有說話,應該是還緊張,勝南笑著去放鬆她心境,「你適才真是太自作主張,你怎就知道慕二說下毒就一定下了毒?他也許是虛虛實實,騙你留下不隨我一起呢?」
「不,慕二玩不了虛虛實實,能玩得起虛虛實實的就你一個。」吟兒微笑,轉過臉來看他,「他心裡想什麼,我可以猜得出,你心裡想什麼,卻總是猜不透。」
勝南一怔,吟兒續問:「只是有些不解,為何你會輕而易舉地破陣?慕二佈置這迷陣,花了幾日幾夜,不少人力。」
「慕二能從聯盟裡脫逃,是因為短刀谷那邊出了奸細,所以反間之策,值得一用。」他回答說,「我原本想,那些出賣你的內奸們,既然參與出賣你,也就有可能會參與設陣對付我,結果不出所料,慕二果然需要他們去構陣。既然知道了大概的陣法,聯盟裡那許多的能人異士,要針對性地破陣當然輕而易舉,不過就苦了我的記性而已。」
吟兒一笑,歎道:「原來如此,可是,我身處魔門之中都不知道他們如何設陣,而你們身處魔門之外,卻把陣法事先便破解……」有些懊惱,她著實沒用,盡會添麻煩。
勝南看出她沮喪,當即否決:「你在魔門要和他們的領袖鬥智鬥勇啊,才令我們有機會利用他們手下並破陣。」言下之意,還是吟兒的功勞比較大。吟兒撲哧一笑,心情驟然恢復。勝南卻微微歎了口氣:「其實通過那些奸細,也知道少許你在魔門內部的事情,可是知道得模糊,就更擔心。你表現得太弱,他們會欺負你,要是表現得太凶,他們會惱羞成怒殺了你。你處事方法又不能按常理推測,我們不能確定你的一舉一動。不過這次你真的比我想像中要厲害得多,居然一點事都沒有出。」
吟兒臉色一變,眼眶已濕潤:「因為更想殺你,魔人才沒有殺我……」她真的不敢問,她害怕她問完這一句就真的實現,可是她不能騙自己說髮髻裡的劇毒不存在,轉過頭來,噙淚看他臉色:「勝南,你真的……沒有感覺哪裡有不舒服嗎?沒有很難受嗎?」
勝南笑問:「你是說你身上的『斷魂香』?你不用擔心,來魔村之前,我就已經服了解藥。」
「斷魂香?」吟兒一愣,半信半疑,他怎麼知道這劇毒的名字?
「上次與何慧如要軟骨散解藥時,她便無意間提過神墓派的至寶斷魂香,毒性劇烈,一嗅即亡,回天乏術,卻能輕易匿藏傳送,殺人致命,悄無聲息,這麼貴重的寶物,我便不信慕二對付我的時候用不到,所以事先已經服了解藥。其實我看到慕大一經過你的身邊立刻加快逃跑,就明白他已經覺察到你身上有毒,證明我事先預料不錯。可是有毒又怎樣,我來就是為了救你走,毒性再猛,我也還是要救。」
他說得自然也堅決,吟兒聽著卻臉紅,沉思說:「原來,斷魂香這樣的劇毒,也有可以壓制的解藥……」
「當然有壓制它的解藥。要是沒有,吟兒你就是第一個『一嗅即亡』人,給你下毒的慕二慕三就是第二第三個,魔門還沒有等我來,就已經死光了。」勝南笑著說,吟兒亦被逗笑。「只不過這解藥也有它一定的期限,只能防禦,不可根除,所以還得將你速速帶出去,先找何慧如,她說過,對於斷魂香,沒有根除的藥物,但有根除的方法,只是繁瑣一些罷了。」勝南續道。
「那適才為何你不告訴我你已經服了解藥?害得我什麼都不知道,還一個勁地跳馬,還一直很擔心你……」吟兒的臉緋紅,趕緊把頭偏回來。
「我若是說我服了解藥,慕二就有可能會傾盡所有把我們困在這裡,一旦解藥過了期,我們就有可能一起死;可是我什麼都沒有說,慕二隻會以為你的毒藥對我無效,就會畏懼我不敢追來,孰安孰危你也明白。為了現在這一刻的安靜,當時危險一些並無妨。」
為了現在這一刻的安靜,當時危險一些並無妨?吟兒趁他看不見,咧著嘴偷笑。真安靜,兩個人的地方。
策馬不知又經過多少岔道,該走哪條路儘是勝南選擇,吟兒不需要提建議,安穩坐著便可以。
來回經過桃源村的風景幾次,就覺得這次心境特別相契,慕二那群魔人,跟勝南根本不能比擬。吟兒賞著念著,忽然有些恍惚,若是可以,這地方,倒是能做險惡江湖的避風港呢。
輕輕轉頭,這才發現勝南選路的法則,他不知何時已經把飲恨刀連刀帶鞘提了上來,一邊策馬一邊在看刀鞘,吟兒先覺得蹊蹺,後來才發現長刀的刀鞘上有輕微的劃痕,湊過去看,才明白這小子的記性果真有限得很,對慕二的陣法記得滾瓜爛熟,可是魔村的百轉千回他是用刀劃在長刀刀鞘上記錄的。把路刻在了刀鞘上作弊,也難怪他選路那麼快那麼準,一路暢通無阻,神速利索,原來如此。
只是,視線再一偏移,吟兒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微呼,他手腕上好像有血跡……不禁一驚,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他受傷流血了,何況是在對付等閒之輩的時候?究竟適才他是怎麼受了傷?
他聽見她的驚詫,似乎也明白她想說什麼,輕聲與她解釋:「這是剛剛有那麼一瞬間,飲恨刀忽然不聽我的話,長刀握不住,短刀抽不出……若不是海逐浪那王者之刀在,我真的就出事了,幸好我急中生智換了刀,才只受了點皮外傷。」
「為何飲恨刀會出現……那樣詭異的情況?」吟兒一愣,長刀握不住,短刀抽不出?一個人若是背到了勝南這種地步,還能狂勝而歸真不容易。
「回想起來,有一天晚上,我將飲恨刀狠狠摔了一次。也許就因為摔了它一次,導致它與我有些牴觸。」勝南揣測說。吟兒被這奇怪的揣測說得一愣一愣,非常不理解:「可是……這刀也太小心眼了吧,就是摔了它一次,它就不聽話?牽強。」吟兒轉而笑他,「不過也怪你不對啊,沒事憑何摔自己兵器?」
「沒事?你被慕二擄走生死未卜那叫沒事?!」勝南探路分心,一時失語,待到覺察時,發現這句其實不該講,卻也覆水難收,他這樣一說,把聯盟最近對她的關心,或者他對她的擔憂全都洩漏給了她,教這個沒良心的吟兒,聽著聽著眼圈一紅:「其實……其實你不必那麼……那麼在意……」她哽咽,「我救不出去,你可以重新立盟主,不必管我生死……」
「不,沒有誰可以取代你做盟主。」他否決,「你要記著,要好好活著不能出差錯,若是你鳳簫吟死了,你的親人會痛苦,仇人會痛快。」
「可若是你林阡出了事,不僅親人會痛苦,仇人也會惋惜。」吟兒說得,卻也是淒絕。
這孩子,什麼時候竟有了這樣的覺悟?勝南收起嚴厲,親切一笑:「怎麼可能出事?我這幾個月總是在歎息,握了飲恨刀許久,都沒遇見過一個像樣的敵人,真乃憾事,要真是有比較適合的敵人,到真寧願凶險多些。」
吟兒呵呵笑:「果真是那樣麼?」
勝南表情不變,頃刻壓低了聲音,在她耳畔低語:「一說到凶險,凶險就又來了。」
只是,這凶險不知要披著幾層偽裝的皮來?吟兒笑笑,披著幾層偽裝的皮都無關緊要,她和勝南,要一層層地把敵人的弱點剝開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