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長江水,萬里騰浪,餘音何難絕2
六月即盡,清晨微明。
瞿塘峽,荒僻的野郊,金人不會猜到,前五十名要改變計劃、在鬼節前半個月就拜祭易邁山,這麼做,原是為了不受任何金人的干涉。
眾人肅穆地站在山頭上,鳳簫吟、莫非各自灑下易邁山和白鷺飛的骨灰,那些骨灰落散江中,即刻順勢漂流而去……
沒有別的路可以選擇了,吟兒深呼吸了一口:新生的力量,如果不強大,就必須凝聚……
可是,只是僅僅一次祭祀,抗金聯盟會重新凝聚嗎?吟兒顫抖著,她知道,現在的抗金聯盟遠遠不如雲霧山上那麼團結,因為這一年以來所有的死傷,因為前輩們全部離開他們終於首當其衝卻至今還沒有任何功績,因為他們甚至在懷疑自己這個新盟主的能力……
勝南覺察到她的緊張,卻沒有正面安慰她,轉過頭去先問厲風行、金陵與李君前:「不知你們在祭祀之後有何打算?」
「這次祭祀還算安全,前後只有淮南十五大幫兩個據點暴露,有近百死傷,所以,我們想,眾幫派可以分批離開,盡量避免更多的傷亡。」金陵回答,厲風行和司馬黛藍似乎也盡皆此意,李君前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不滿足這樣的想法。
「眾位祭祀完了立刻就走?既然來了,是不是不該只證明我們的膽量,更該證明我們的實力?」勝南終於提起了他反守為攻的計劃,勢要將眾幫派留下!吟兒臉色一變,微微點點頭。
「你是說,我們留下來?繼續對敵?」君前面露喜色,這個想法,其實很貼近自己的戰意。
風行疑道:「可是,他們均在暗處,我們卻明確……我們如何與他們對敵?」
「那就強行逼迫他們由暗轉明,一旦轉明,他們人數不會比我們多。只要我們計劃的好,把金人一個一個地揪出來,沉不住氣的敵人們,會把他們整個白帝城的據點暴露!」勝南轉過身去,提高了聲音,厲聲問:「難道眾位不想把金人驅逐出白帝城嗎!?」
最後一晚留在荒原,下定決心,整裝待發。
君前站在險壑上感受江水的雄渾,他覺得,山險,程度上源於水險。他輕輕歎了一口氣:「在淮南,覺得山和水是相互倚靠而生存,在三峽,卻覺得山和水是相互對立而生存。」
巨浪翻騰,如傾盆暴雨,雲氣在江上蔓延翻滾,令人覺得滿目愴然。
勝南抱刀而立,站在他身後:「白帝城中雲出門,白帝城下雨翻盆,高江急下雷霆鬥,古木蒼籐日月昏。」君前會意欣然:「在昏暗中,我覺得人生如芥。」勝南微笑:「大家心裡都一樣沉鬱。自古戰地,盟主殞身於此,也總比埋沒金國荒草間好得多,據說盟主生前最熱愛的就是長江,也希望骨灰能灑在長江之中,誰料到,他真的就亡於江畔,真是個英雄悲劇……」
「不是盟主,是前盟主。」君前嚴肅地糾正他的話。勝南低下頭去:「對不起。」「我們都應該圍繞著她。你懂嗎?淮南的山太依賴水所以溫和,三峽的山因為受磨練而險峻,現在我們必須險峻。」
勝南點點頭:「其實,她很有責任感,甚至不顧自己,宋恆讓她退位讓賢,她不肯退,其實她很想退,可又怕武林動盪。她一個小丫頭,承擔這麼重的擔子實在太辛苦……」
君前轉過頭去,看見一個影子蹲踞在山崖上,比君前勝南還要靠近江面,他低頭沉思著什麼,天很黑,看不見。
君前警覺道:「是誰……」
沒有一絲動靜。
勝南已猜出了是誰——自己人會理睬,金人會逃竄——只有他一個人一聲不響:「瀚抒,是你麼?」
「不要叫我瀚抒,我不叫洪瀚抒!我不姓洪,也不叫瀚抒!」
勝南一愣,他覺得有些不對勁。
君前勸道:「洪山主,身世轉變了又如何?你當年稱雄一方,並非靠你的身世!」
「我真想跳進長江裡洗清我身上的罪,總比現在一件一件事情撲面而來讓我贖罪好得多!我究竟欠了他們什麼!」冷冷的語氣。
勝南記得這一天的吟兒臉色蒼白,還記得他們立志抗金的時候,這個人卻沒有歃血為盟:「你和吟兒……」
「不用說了,我氣她何必把男人接二連三地耍!拐著彎子說抗金,這種人虛偽!」
勝南莫名氣憤:「她哪裡虛偽!她什麼事情都沒有做錯!」
君前按住勝南脾氣:「洪山主,我也見到前天的情景,總之你是誤會了,盟主對越風,從來都不是死纏爛打,更沒有耍你耍川宇,你聽的一定是訛傳……人最好不要偏信一詞。」
瀚抒哼了一聲:「不用提她,鬼才會信她,你們走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勝南冷冷道:「你最好想清楚,千萬別跳下去!」
君前一邊嗔道:「你說什麼啊……」一邊拖著他離去。
瀚抒氣得直接把酒罈子摔到江中去,江水瞬息將酒沖得很遠。
江間波浪兼天湧,塞上風雲接地陰。
洪瀚抒望著酒罈子:「我應該跳下去麼?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是,洪瀚抒,你知道,死去比活著需要膽量,活著比死去需要勇氣……」
回想起已然模糊的小時候,他練武摔倒在地的時候,父親遞來的寬厚手掌,那個笑容滿面,親切溫和,叱吒風雲的紅衣男子,他的父親,洪興……
可是記憶卻要把它所定義的內容和畫面強行地塞入他的腦海——一心要追究斷絮劍的黃鶴去,萬料不到他跟蹤莫非的同時,有個人會為了黃天蕩一戰想要復仇,卻在他和冷冰冰、軒轅九燁的隻字片語裡,無意中得知了自己的來歷……江令宅那一夜,自己其實已經向這世界宣告,洪瀚抒,再也不是過去的那個人!為了紅塵他拋棄功名,卻注定要在建康遭遇所有真相……
洪瀚抒,你不能忍受你的父親從英雄變成一個奸佞,可是……你要靠的是你自己……
背後傳來一個聲音:「命運在循環犯錯,你不要主動地為每一個錯承擔罪責,也不要一錯再錯!」
洪瀚抒將頭埋進臂彎,他知道周圍沒有人,甚至天地之間,也僅僅有他……
多年以前,當黃鶴去在泰山頂上和吳臻欣賞明燭天南時,當他在天山腳下和吳珍仰望蒼山負雪時,當他在長江江畔和凌幽呼吸野浪江風時,當他在祁連山外和李素雲沉浸漫山奇花時,他也許不會想到,他的四個兒子,將要做出怎樣的抉擇……
清晨,在荒原的某一個角落起早切磋棋藝的吳越莫非,顯然是和瀚抒截然不同的心境,兄弟兩人中間隔著一張棋盤,盤中早已佈滿了黑白子。
吳越露出笑容,但又緩緩收斂:「你很厲害。」
莫非滿頭大汗:「哥就別挖苦我了,你跟一個初學者下棋,犯得著要這麼狠……」
「初學者?沒有一個初學者,可以一次次地識穿我的局再誘引我進去啊!」吳越再下了一子,微笑著看他正自思考的弟弟:「宋賢和勝南兩個人在這方面都是半調子,這麼多年我在泰安已經高處不勝寒了,你真是個天才。」
莫非樂滋滋地笑著:「其實這棋盤真像最近的白帝城,黑白子都要設局,相互威脅不停地爭奪地盤……」
吳越又下了一子,佔地多少一目瞭然:「是啊,一次戰爭的結果,就是看誰的局最大,誰最後贏得多。只是,那其中,該有多少轉折和契機,敵人想不到的也許就一個棋子,他再怎樣微不足道,都足以決定勝負。」
莫非若有所思地盯著這顆子,喃喃自語:「一個敵人眼裡微不足道的關鍵棋子……」
吳越站起身來:「我們第一步,就是要設局,把金人誘出來,金人會接下去繼續設局,引我們也進去。咱們每一步走的好壞,都直接影響到形勢的發展……今天就下到這裡,咱們收拾好了棋盤,就去城裡,和黃鶴去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