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建康,漂泊處,傷城
煙,披著黑色的外衣,胡亂地飛散進每一寸空氣裡,回首往事,回憶卻像被火吞噬。
吟兒被濃煙嗆得直咳嗽,雲煙跑到院中來,以為勝南又在心浮氣躁,急忙勸阻:「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又要燒紙……」
勝南淡淡一笑,輕聲告訴她現今江湖上人盡皆知的一件噩耗:「易邁山盟主的死訊不假,我們正在悼念他……」
雲煙哦了一聲,這才放下心來。
沈延在旁一直看著勝南和吟兒放肆地糟蹋空氣,搖了搖頭:「最愛的人會親手殺死你,吟兒,你的江湖論又說准了。易盟主死在他最愛的女人,冷冰冰手上……」
「那是個充滿禽獸的江湖,沒有人,只有獸!」吟兒狠狠地說,雲煙「撲哧」一聲笑起來。
「拜託,不要把咱們一網打盡好不好?」沈延笑道。
卻說李君前一踏進沖澠酒館的大門,屋外儘是酒香,屋內卻是靜然,後院裡竟像是起火一樣,不由得惶恐地幾欲喚人來救,等發現了事情真相才知一場虛驚——四位縱火之人還在繼續接受煙熏的考驗,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君前只覺一顆心大起大落,卻啞然失笑:「我道怎地這沖澠酒館沒有顧客後院還起火,原來是這麼個原因……」
吟兒、勝南等人一見是他,都從方才略微低落的心情裡走出來,吟兒輕聲相問:「二大爺,小秦淮最近有何動向?」
「可能會有幾個首領要去白帝城……暫定在今年七月的這次聯盟聚會,因為是祭拜易盟主,雲霧山排名的前五十,都算是易盟主的門生,理應每個人也都要去。我們要慰藉易盟主在天之靈,告訴他新排名絕對不會散,抗金聯盟不會懼怕那幫金人,金人們膽敢在白帝城裡肆虐,我們不可能就畏畏縮縮連我們的地盤都不敢去!盟主,你是新盟主,又是咱們小秦淮的掛名香主,是非去不可的……」吟兒紅著臉,小聲嘟囔:「什麼叫掛名香主……」
君前歎了口氣,繼續說:「自從有了金人,立刻就有反金的幫會,金人於是反反金,所以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我們應該反反反金!」
雲煙摸摸後腦勺,笑道:「雖然費解,倒也貼切……」
勝南微笑著用手中樹枝去挑紙:「金人們就像這些火苗,竄得越高,越接近熄滅……我們沒有他們想像中弱,是以先不可以被燒完。」吟兒歎息:「不要太樂觀,一陣風吹過來,火熄滅了,沒燒完的紙也上了天……」沈延一怔:「小師妹,你不是已經想通了嗎,怎麼還盡潑冷水?」
君前帶著命令的口吻:「盟主,我們就應該堅持著不被吹散,你還需要磨練,江湖上不能有一個軟弱的新盟主,你要成熟了,才不是掛名的!」
吟兒尷尬地一笑:「好了,我現在也只不過是被私事糾纏住了,會好的。我對抗金還是會有希望的。」
「私事?關於越風?」
沈延雲煙和勝南皆是一怔,想不到李君前如此直接撕破鳳簫吟的傷口。
吟兒臉色蒼白,一陣風冷冷吹過,頭髮遮住了她痛苦的表情。
君前拍拍她的肩:「你先行一步,先去白帝城……再過幾天,小秦淮就會多一個香主,新香主叫越風……」
吟兒如遭五雷轟頂:「你……你說什麼?!」
忽然之間,晚春降臨,下一個季節從樹梢間冒出來,悄然掩蓋住上一季。
和風吹送,初夏夜飄落的花香味沁人心脾。
雲煙挑了些水果來後院,沈、林、鳳三人正在院子裡賞著上弦月。
雲煙微笑坐在吟兒身旁:「吟兒,過幾天再走吧,初十是我的生日。」吟兒詭秘一笑:「好哇,雲大小姐要過生日,苦的是我們窮老百姓,既要掏錢擺宴,又要下廚侍奉您!」
雲煙紅著臉笑:「不會不會……我親自下廚好吧?」
「哈哈,別再把右眼給燒傷。」勝南爽朗地笑,似乎看不見情變對他的傷害。
雲煙佯裝生氣用果子砸他:「吟兒,怎麼說?」
吟兒低頭拒絕:「估計我會在兩日之內走掉,離初十是早了些。」
看雲煙失望,沈延提議道:「要不,我們四個一起走?」雲煙興奮地看勝南,勝南卻搖搖頭:「我還有事情未完。越風我是一定要見的。」
「可是,吟兒一個人……」雲煙欲言又止。
「難得你們兩個一見投緣,不如你們結伴先行?一個有勇,一個有膽,兩個人可以湊出些謀來……」沈延半開玩笑。
「其實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我們也隨後一些追上去……沒有太大的風險。」勝南倒是同意這個方案,「只不過……雲煙的宴席被沖走了……」
雲煙一笑:「反正又不是什麼隆重的生日,保護吟兒的性命要緊。」
吟兒一愣:「奇怪……我什麼時候淪落到要你保護了?」
「蠍你怕麼?蛇你怕麼?聽說你都很怕的……」雲煙笑問。吟兒正色道:「這倒也是……」
「就這麼決定了,我和沈延晚些日子也去,你們有事就留下記號……」
宴席散去之後,已是夜深人靜。心事重重,只能寄托於閒遊……
沈延一步步走在勝南的身後:「本來是答應她慶祝生日的,可是她擔心小師妹的安全,知道咱們不可能一起走了就放棄掉她的宴席……
她真是個處處為別人著想的好女孩。」
「不過吟兒的確是需要保護,她幾乎到了個陌生的地方就要受傷,受的傷又幾乎全是本可避免的,而我們保護她實在不方便。」勝南一邊往前繼續散步,一邊說。
沈延沒有順著他的話講吟兒,一切都站在雲煙的角度看:「勝南,你到現在,還是把藍玉澤放在第一位麼?」
勝南臉色一變,沒有回答,可是也沒有迴避,而是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沈延,等候他把話說完全。
沈延也停下身,輕聲道:「雲煙真的很執著……她無怨無悔陪你一起等到中秋,我也心甘情願陪她陪你一起等。我希望你對她要公平,無論你和藍玉澤將要發展成怎樣,你最好不要忘記身邊她的存在!」
勝南點點頭:「沈大哥,我知道多情苦,我不否認我還愛著玉澤,但雲煙我這輩子說什麼也不會辜負……」
「可是……會再出現一個女子嗎?」沈延苦澀地笑,「勝南,畢竟你還有林念昔,甚至江湖上不知有多少女子想做你林阡的女人……」
勝南一愕,沈延小聲說著,止不住憂傷:「勝南,你要好好想一想,對不起這三個字你以後會為誰而說,對誰說,對多少人說,說多少次。」
夜深人靜,不知名的蟲叫聲在花間此起彼伏。月上籠了一層迷霧。
勝南心中莫名空虛,此時此刻,他的親生母親、弟弟,和他在同一塊土地上,在同一座城市裡,享受著同一片風景,然而潮打空城,擊回的也只是寂寞——不久之後,他將要離開,也許,和川宇真的永遠也不會再見面,最可惜,他和自己的母親,竟然只有一面之緣……
而他一直深愛的那個人呢?也許真是因為她的動搖,使得他在變故之後彷彿脫胎換骨,也開始懷疑他們的情還有沒有走下去的必要,有沒有恢復舊日美麗的可能……感情不像酒歷久彌新,亦不如茶越品越香,感情會腐朽,會凋零,會幻化成一場空,卻又會死而復生,柳暗花明——
沈延的話清楚地表明了他對雲煙的擔憂,其實,在離開那夢幻的蒼梧山海時候,金陵就和他低估了一句「珍惜眼前人」,那一刻金陵針對的,不就是雲煙?
那只過去已經給玉澤戴過的玉戒,現如今正沉默地在勝南的指尖吸收著他的溫度,並對著月光散發出誘人的光澤。然而將來,其實會輾轉不止一個人的手?而最終又會屬於誰?
陸怡和他覓得這玉戒的那一天,大理的某一個角落,一個陌生老頭的話,一段也許存在的傳說和緣分,故事的人物又都去了哪兒……難道說,會和江山刀劍緣也聯繫,所以,刻著的是「林」?
公平?其實感情不會公平。
可是對任何一個愛人,都必須盡自己最大的責任,都必須毫無保留地愛……
「勝南,玩物喪志啊……」久違而熟悉的聲音。
「叔叔……」勝南驚訝地發現,那是世叔張睿,十多年來,母親和自己,都是寄居於此人籬下,勝南與胡水靈最初都是得他資助救濟才得以勉強生活,可是他的到來,預示著有的事情不可能再拖下去,「叔叔是從泰安來?」
張睿一身夜行衣:「你和你爹一模一樣,總是要陷入情愛的糾紛不可自拔,你不去報仇了嗎?你出來一年多了,身份變了,於是就不想報仇了?!」
勝南握緊了飲恨刀:「我答應過娘的事情,不可能食言,仇,是一定要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