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各人生,各人活
僵局外,楊葉輕歎了一口氣:「金南第三也來了,淮南爭霸的奸細看來不少。」
黃鶴去冷笑著轉過頭來:「小秦淮,淮南這麼大塊地方也只有靠你們了……」慕容茯苓、白路等人臉上顏色登時一變,楊葉面不改色:「小秦淮再厲害,也要同其他幫會一併合作抗金,哪像你們金人,只懂得孤立從事……」
黃鶴去微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們效仿雲霧山比武,卻沒有天驕在,只可能適得其反,自行分裂!」
一陣冷風拂過。
層層兵刃迎向黃鶴去,他詭異地一笑,忽然間往水下一潛,像影子那樣迅捷飄忽,水面上只留下泛泛漣漪。
慕容茯苓要去追,楊葉一把將她攔住:「這是他看家本領,是一種叫做『潛龍游』的逃遁術。」他歎了口氣:也許這次比武,本是不必的……
莫非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真的就是我爹……?」
北海龍歎了口氣:「鷺飛收你為徒,傳你武藝,也許就是為了減輕當年害鶴去走錯路的愧疚,鶴去此番回來抓他,一定還想得到《白氏長慶集》,卻想不到,鷺飛已經將它傳給了你當是一種報償,不能向父親還債,就還給兒子,你師父,真的很重情義……」抬起頭來長嗟歎:「當年,我和幽兒何嘗不是害了他,現在,大家都老了,老了……」
說罷,北海龍亦一步步地往江心去,頭也不回,他身後的水氣越來越濃重,在他更遠的地方,是令人發悸的幽凌山莊……
吳越驀然想到往日間,在冷靜的泰安小道上,馮有南和另外幾個惡霸子弟欺辱勝南的情景來,那個時候勝南還沒有桌子高,吳越毅然衝上去救他,馮有南雖然害怕,卻哈哈大笑著諷刺:「他是奸細後人,你不也是個野種麼?!」
後來,理想一直陪伴著他們三兄弟長大,除了對未來憧憬,對現實遺忘之外,他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談論自己的父親,勝南說,他只希望父親不是為一己私利傷天害理的奸細,而宋賢,希望父親年輕的時候馳騁疆場叱吒風雲,而吳越,卻輕描淡寫地說:「我只希望我爹能好好照顧我娘,我娘總是生病……」
吳越哪裡知道黃鶴去也就是他的父親啊,他只站在岸邊輕輕地問自己:為什麼莫非的身世和我這麼相像,為什麼找到了父親,他卻沒有一絲喜悅?我對我自己的父親,理應也這麼痛恨是嗎?磊兒,你呢?是不是也恨我們的父親?還是恨天……
次日晨,莫非終於也走了,離開了淮南,帶走了莫如。
楊葉和吳越看見那片孤帆,在水波裡沉浮起伏,楊葉不禁歎了口氣:「有這樣一個父親,他還能做什麼?身世害人!」吳越輕聲道:「希望他不要認賊作父才好……」楊葉一笑:「他不會的。」看著一臉疑惑的吳越:「一個人的理想抱負不會被仇恨恩怨沖淡,他會站在我們這一邊……」
吳越點點頭:「楊兄說得極是,慕容山莊能有楊兄這樣的人才也不愧為姑蘇第一。」楊葉抱拳:「吳兄過獎了,那智囊的稱謂在下受之有愧得很,對了,明日戰畢大夥兒要去北固山決勝,吳兄可去?」吳越笑道:「我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我的弟兄啊……」楊葉哦了聲:「林阡是麼?我也久仰大名了,只是從未見過。」
深秋晨風吹在江面,吳越看著江上點點鱗光,扭頭去問白路:「勝南有沒有加入小秦淮?」白路搖搖頭:「紅襖寨與小秦淮的恩怨未了,這兩隻船他一腳沒法踏。」吳越笑道:「白姑娘認為紅襖寨干了壞事?」白路笑:「表面上是,實際上誰都知道。」吳越道:「姑娘瞭解這一點固然很好,可惜抗金聯盟裡總要有這樣那樣的事端,就像這次的決勝淮南,總是有人從中作梗,結果使得淮南一片混亂……邊境上近來也不是很太平,人心並不安穩,外界傳言金國公主在某個使團裡如今就在淮南,也許金國那些高手就假借這種名義潛了進來……」白路明白他所說的嚴峻形勢:「他們在暗,我們在明……」
潤州、揚州、瓜洲渡,這三個戰場在混亂中重新統一在北固山,決勝淮南這幌子雖然已經千瘡百孔,卻奠定了慕容山莊和小秦淮兩個至高無上的地位。
楊葉和慕容茯苓找到慕容山莊駐地時,驚訝地看見慕容荊棘已經梳了少婦的髮髻,茯苓驚訝不已,立刻坐到姐姐身邊去:「姐姐這是?難道這一路傳言都是真的?」荊棘冷冷一笑:「顯然不假。」
茯苓四處看了看,低聲道:「你不喜歡楊……麼?怎麼嫁給了沉浮哥?」荊棘繼續面不改色:「為什麼我要和喜歡的人成親?」
茯苓錯愕著咋舌:「姐姐,你在說什麼?!」
荊棘笑著說:「茯苓,你不會懂,日後我要鞏固慕容山莊在平江的地位,沉浮的勢力很重要,茯苓你不必過問。對了,你替我們輸了一場是不是?叫你讓著楊葉一點你偏偏不肯。」茯苓漲紅著臉不說話。
傍晚,密林深處的篝火之側,吳越和勝南兩人望著繚繞青煙發呆,吳越忍不住,被煙嗆得咳嗽,勝南知他是傷心,輕聲相詢:「石磊姑娘怎樣了?她和你怎麼處理感情的事情?」
吳越微笑著掩飾:「還是兄弟好,別的人見了面,都喜歡探問我父親是哪一個……」
勝南一愣,續聽吳越講:「磊兒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你知道嗎?她,已經有了身孕……她不肯聽,她堅持著要把孩子生下來,我真是沒有用,我勸不了她,更留不住她,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頭也不回立刻就走,我知道她轉身的時候一定心都碎了,可是有什麼辦法,我怎麼去追,我們在一起,會遇到更多的譴責,會對她傷害,我只能希望,她生活地好些……勝南,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喜歡燒紙了,原來人生有這麼多不順心的事情……勝南,想必你也聽說過一些玉澤和宋賢的事情……」
勝南一怔,輕聲說:「我和玉澤分離了那麼久,她被人霸佔差點被玷污我也不知道,這幾封信在驛路上耽擱了好多天,宋賢寫的,都是報的平安,可是我收到信的時候,玉澤的事情我已經知道得一清二楚,根本不是他信裡說的那樣……我真的,對不起玉澤,負了玉澤……」他把信丟進火裡去,狠狠地沉澱在煙火的氣息裡。
「不,不是你負她,其實,你如果沒有遇見你爹,一定連雲霧山也會放棄,為了你爹,你才會有這麼多事情要做,雲霧山、泉州、建康……」吳越為他辯駁。
「我只給了一個人承諾,卻沒有給她倚靠,難道不是負她?」勝南冷笑著,「早在闖蕩江湖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很多事情不是那麼順利,很多事情越發展就越偏離我們的願望,很多事情越往下過就越古怪……」
吳越再也克制不住,蹲在火邊掩面痛哭,勝南失神看著他,方纔的笑容也僵在嘴角,吳越已經把一切都宣洩了出來,而勝南自己,是不是可以把一切繼續藏在心裡,是不是也可以為愛流淚,還是繼續用笑容去面對這一切的變故呢……
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流淚的時候。他們的愛,還有可能挽回,可是新嶼不再有了,新嶼和石磊,已經定死了今生無緣。
「新嶼,我們無論經受什麼打擊,都要站起來,活得比以前更好……」勝南從來都是這麼說,說的時候,卻也一次比一次傷感。
吳越卻很喜歡在難受的時候聽見勝南略帶傷感低沉的聲音,那似乎比什麼都慰藉……
次日晚,雲煙將沈延、勝南一併拖了去聽話本,雲煙心情大好,沈延、勝南皆沉悶,但看她開心也不好掃了人家的興。雲煙姑娘和吟兒很像,走到哪裡都把快樂帶過去,只是不像吟兒那麼傻,吟兒要是坐在她身邊,鐵打的三個字「不成熟」,沈延這樣想著,微笑著在雲煙身邊看她側臉,覺得她出神聆聽的樣子真好看。
那話本名叫《碾玉觀音》,養娘秀秀和工匠崔寧的愛情故事,雲煙聽得真的太入神,勝南連叫她三遍她也沒聽見,沈延卻只覺得勝南太不懂情調,干會破壞。
沈延正盯著她看,忽然雲煙讚歎了一句:「那姑娘竟然如此主動嗎?和藍姑娘也是挺像的。」勝南一愣:「與你也很像啊,你敢逃婚,也是主動追求自己的幸福。」雲煙搖搖頭:「不,這秀秀姑娘可以勇敢告白,能夠寧死不屈,更能與崔寧生死相隨,她是個多麼不現實的人啊……」
三個人藉著月光安靜地往前走,雲煙悠然地望著天上的月:「你們看到月亮會想起什麼?」
「會想到兩個字……孤寂……」勝南說。
沈延哈哈大笑:「別這麼深沉好不好?我想到兩個字,中秋!」勝南一愣:我是刻意不去想這兩個字啊……
雲煙呵欠了一聲:「我倒是想到了兩個字——月餅呢!」
沈延被逗笑,雲煙笑著看他:「本來嘛!人之常情啊……」
等沈延送雲煙回廂房,勝南往自己的方向去,心裡剩下的,真正是只有寂寞在,還有的,只是天上那遙遠的月亮作陪。玉澤,希望我還可以彌補和挽回,我有這個決心,可是,還有沒有這個機會?
正巧在花園裡遇見玉泓,她的模樣憔悴了許多,他們的見面,不可否認不像從前那樣自然親切,因為不再像姐夫和小姨子的關係那麼簡單。
玉泓的臉上有點尷尬:「姐夫,那天我是有點太衝動,我竟然會那麼放肆,姐夫,你原諒我麼?其實我是很愛姐姐的,從小到大,姐姐做任何事情,她做對了我誠心為她高興,她做錯了我會拚命地幫她彌補,我真的,很愛很愛姐姐……」
勝南點頭:「玉泓,我明白你和你姐姐的感情,也沒有一絲怪你的意思,相反,我倒是擔心你不能釋懷,玉泓,你記住,你是個好女孩,總有一天會遇見真正愛你的人。」
玉泓微笑著且灑脫地點頭:「你放心姐夫,做妹妹的哪裡會和姐姐搶?」
「對了玉泓,你要提醒你爹,小心你舅父柳峻。」勝南突然想起這件事來,藍至梁在金宋兩方關係上一直處於中立,勝南通過宋賢略微知道柳峻和藍家的關係,擔心柳峻會利用他們、傷害到無辜的玉澤和玉泓。
玉泓微微一怔:「舅父?你放心姐夫,我也聞知了他來破壞決勝淮南的事情,爹和他常年沒有來往,上次若不是迫於雲藍勢力,我們也不會去開封找舅父,爹得知了事情之後,立刻就把我們帶到了淮南來,爹說他在這件事情上,不會站在金人那一邊,姐夫你放心。」
她一步一步地後退出花園,等他離開好久才長吁一口氣來:姐夫啊姐夫,如果我這一生,都遇不見一個如你那樣的,是不是該悔恨我的年紀太小,在你心裡一直是長不大的小孩呢?
一時間好難受,她的美貌,天下間她只承認輸給她姐姐一個。
在勝南的心裡,是長不大的小孩的女子,又豈止玉泓一個人,當年,他林阡其實也不解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