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血,馨
黃鶴去說完旋即走了,留下那件已破的黑色披風,玉紫煙滯立著,一動不動,風的另一端,似乎在唱著多年以前的歌,聲音很悠揚,也很淒美……
六歲那年,於山東益都初入師門,還記得當時師父和顏悅色地領著她與眾位師兄見面的情景,黃鶴去最初的容貌定格在腦中,是十五歲,英俊的面容,魁梧的身材,端的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還沒有現在這般,歷經風雨之後的凶殘。
日子就這麼一飛而逝,鶴去留給她最難受的記憶,莫過於曾經,他說過的一句話:「紫煙,師兄真的很想做一個大將軍,不然對不起這麼好的武功。」
「是,志當存高遠!」白鷺飛驚喜地接過這一句。
「那好,咱們一同去泰安,參加義軍去,當大將軍!」易邁山扛了劍進屋,欣喜地參與這樣的話題。
志同道合的三兄弟,又哪裡能意識到,將來他們會走上殊途。
一離開,就是多少年,就是在泰安,初次見到林楚江,七歲初遇,十七歲深愛,二十六歲嫁給他,其實早就聽說過他的一切,戰火威脅的年月,甚至都夢著與他的那一場風花雪月……
她一直緊緊追隨著她愛的人,可是師兄沒有,她永遠記得,那個她一直敬仰的師兄會降金,儘管他身上背負血仇……她也不能勸阻他……
於是她寧願一生不安全,追隨楚江。
雪花又紛紛揚揚降落下來,一片冰雪的世界,湮沒了多少情緣……
雪落在地上,瞬即融化。
黃鶴去踩著雪往秦川宇的住處急匆匆地走,以致於發出很重的腳步聲,四靜一片,雪花在獨自記錄著一切陰謀。
不多時,又一條黑影倒映在雪水之上,壓著黃鶴去的腳步去了。
她的腳步向來輕便,黃鶴去並未察覺。
可是,控制不住急促的呼吸。她沒有遮掩身份,簡單的一襲黑衣。
剛剛的那一幕,她一直躲在鶴去和紫煙的遠處,聽說了鶴去紫煙所有的話:
「他現在是我們很重要的一個囚犯。」
「囚犯?你們抓了他?」
對!沒有聽錯!林勝南被抓住的消息,是真的!
她,自是鳳簫吟無疑。
她眼中迸發出仇恨的目光:黃鶴去,你死期到了!
與此同時,雪地裡又晃過一條很輕捷的影子,未在雪上留下任何一條痕跡。
黃鶴去進屋之後,這兩位夜行者已經分別伏在了屋頂兩側,許是緊張,許是輕功卓絕,竟然誰也沒有發現誰。
吟兒平息了怒火,平靜地揭了片瓦,同時對面那位夜行者也揭開一片,兩人均是一動不動,任雪打在身上。
川宇品了一杯熱茶:「你究竟要將他折磨到什麼時候?」
黃鶴去一愣,坐下身來:「他醒了嗎?」
「你們真是毒辣,在建康還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害他。」
吟兒揪緊了呼吸,她還是很希望秦川宇站在他們這一邊啊,可是從他的話語裡,哪裡聽出他的立場!?
黃鶴去繼續發話:「不將他折磨得遍體鱗傷、半死不活,我怎麼去威脅小秦淮,怎麼去威脅他們武林前五十?他醒了也好,我會繼續用刑。」
川宇沒有說一句,可是氣氛正自緊張,屋頂上突然發出一聲驚呼,鳳簫吟還沒有搞清楚是不是自己所發,屋中已是劍拔弩張——黃鶴去騰空而起,破瓦而出,揮刀直砍!
吟兒正欲閃讓,卻發現黃鶴去所砍之處,一個輕巧的白影突躍而起,靈便如飛燕,依稀是女子。
剛欲舒口氣,突然吟兒自己就也驚呼一聲——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最熟悉的——宇文白!
她躍起之後迅即抽出武器直接對準了黃鶴去,黃鶴去破瓦濺得滿身的雪根本無暇抖落,不管那絕漠刀上是否早被大雪蓋滿,極速去攔擋,宇文白雙眼裡寫滿了恨意,誓不後退,旁觀的時候,就能覺察到這場惡戰的發動和牽制全在於她!
不知怎地,聽他們交鋒激烈,吟兒只覺胸悶氣短,一陣窒息。
黃鶴去冷冷的:「你兩次三番來刺殺我,別以為每次都能僥倖逃過去!」
宇文白哼了聲:「只要我留口氣在,定會找機會和你拚命!」
吟兒心裡好是納悶:奇怪了,宇文姑娘為什麼要和黃鶴去作對?真是奇怪得緊。
繼續伏在瓦片之後,看見秦川宇也出了房門,抱刀隔岸觀火,心裡起伏不定:他對勝南,真的是袖手旁觀嗎……
然而哪裡有吟兒走神的機會,她想不到,會在最無防備的時候,聽到黃鶴去這樣一句冷笑:
「也對啊,你一閉上眼睛,就會想到你大哥的死,睡不著就晚上出來溜躂,找些事情做。」
宇文白剎時噙滿淚水,她不允許他這麼邪惡下去:「你住嘴!」她的武器本來是以柔克剛,可是融入這漫無邊的仇恨,怎可能還輕柔,此時此刻,仍舊是拼盡了氣力,招式之中,獨見瘋狂,似要將對手殲滅!
雪,無情地落在鳳簫吟身上,她好想叫,可是怎麼也叫不出——她不敢相信,怎麼也不敢相信啊!喉頭裡有千萬句話梗塞著,她真的受不了這樣的疼痛,但是她必須緊緊摀住自己的嘴,淚水決堤,手也一直在顫抖,抽搐——宇文白的大哥還會是誰?洪瀚抒!洪瀚抒!他……他……他死了?死……不可能,不可能……可是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原因能讓宇文白如此拚命!
黃鶴去在敗退?吟兒看不清,也不想看清,眼前逐漸模糊,淚水繼續充斥……她的腦袋裡一片混亂——洪瀚抒,上次見到他,她還和他冷戰至反目成仇,她和他還沒和好呢……
黃鶴去似乎在刻意讓宇文白,邊退邊道:「李素雲和洪興是什麼關係?你跟洪瀚抒又是什麼關係?」
「他死了,大哥死了,我也不會苟活下去……」文白喃喃自語著,招式驟然由猛烈轉成無力。剎那間,黃鶴去臉色變得獰青,一瞬間的變臉,吟兒看得清清楚楚,眼見他要下殺手傷宇文白,吟兒不知是不是本能,從屋頂上飛躍下去,同時將她的玉劍擲入戰局,黃鶴去刀至中途,為劍所阻,急掣回去。宇文白如同從夢境中醒來,哽咽著,呆滯地望著黃鶴去、秦川宇,還有剛剛落在地上的助她一臂之力的女子,鳳簫吟。
她比宇文白出現要突然得多,也更出乎意料,黃鶴去從驚詫中回過神來,微笑道:「原來是盟主到了!」
川宇不知為何,當時竟然是心中一震,這份感覺,與從前他見到她時候不同。他不知這是緊張,還是擔憂。
宇文白好像不認識她一般,沒有任何的反應,顯然是被黃鶴去傷得太深,刺得太痛。
吟兒失去了以往的冷靜,未及拾劍,立即上前怒道:「你把話說清楚,洪瀚抒怎麼了?你把他怎麼了?」
黃鶴去領教到她的怒氣,依舊不動聲色:「又來了一位啊,洪瀚抒真是幸福,這麼多紅顏知己,哈哈哈哈。」吟兒冷笑:「他死了也好,死了也罷!」黃鶴去一愣,吟兒猛地一掌襲去,黃鶴去無畏此舉,伸手直髮,胸有成竹可以敗她,雙掌接,內力搏,吟兒的手心,果然一陣麻痺。
宇文白忽然間猛醒:「玉蓮姐,不,不,鳳姐姐,不要……」她蹣跚著上前來,吟兒想轉頭看她,卻被黃鶴去吸牢了無力動彈:「他,他究竟怎麼死的?」
宇文白咬唇:「大哥他,在黃天蕩找你,哪知遇見了這幫金人,大哥就是被此人害死的,是被他害死的!」吟兒心下淒然:那麼,昨天晚上,宇文白的確是和秦川宇在河邊比武,可是小師兄騙我,沒有洪瀚抒……沒有他……
要報仇,可是如何報起,現在,對手的吸新**,她只有用「玉石俱焚」,才可以勉強逃生!
血,從黃鶴去嘴角滲出,秦川宇以為他敗了,轉頭見鳳簫吟亦是臉色慘白,嘴角清清楚楚也是血跡,明白她在幹什麼,即刻上前要來斷此戰局,吟兒見他要插手,怒道:「你別過來,我不需要你救!」說罷倒吸一口涼氣,收掌而回,黃鶴去後退數步,冷冷道:「紀景的『玉石俱焚』,雖然可以幫著你們江西八怪從內力高強的對手那裡逃生,可惜總有缺漏!」
吟兒一愣,帶著仇敵之意冷笑:「莫非你可以發現那缺漏?」
「對手受多重的傷,你自己也受多重的傷,你能用幾次這樣自殘的內家心法?」黃鶴去擦了血跡,「這種投機取巧的武功,不算正道。」
「這就叫所謂的缺漏?」吟兒不願相信他的話,卻難免心涼。
黃鶴去一怔,低聲說:「玉石俱焚我受了兩次,也大抵懂了該怎樣破解,下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就會明白!」
鳳簫吟不知他所說是真是假,拾起劍來:「是嗎?希望你不要再受第三次!宇文姑娘,咱們先走!」
只不過,心裡除了噩耗來襲的惶恐和難受之外,還夾雜著不安:黃鶴去武功如此高強,兩次涉險而破局並非不可能啊!想不到師父辛苦創出的內功心法,會在這個多事之秋被人抓住破解的方法!
宇文白滿眼憤恨,知道今夜復仇已是無望:「我會再來!」
川宇見這兩人漸行漸遠,回想起吟兒方纔的那句,語氣冰冷,態度惡劣,好像就是針對他——「你別過來,我不需要你救!」心念一動,感覺出她和自己之間有了一場誤會。
黃鶴去平緩地一笑:「洪瀚抒真是好福氣,這兩個江湖女子,都這般的重情義……」
秦川宇緩過神來,不語。
其實對他來說,江湖就是這般,血腥中還摻著一絲的溫馨,便是這溫馨,至今仍牽絆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