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歌和肖雨然吳泓芹齊齊點頭,承認鄧紅梅說得有道理。
在如何完美地演繹同一件作品上,其實大家都是有分歧的,哪怕雙方都是大師級的人物,可個人的理解不同,閱歷不同,演奏出來的效果也都不一樣。
而走國際舞台路線的話,想要面對更多的觀眾,以及更多的挑剔,就必須有個人的特色。
怕她不明白,鄧紅梅也耐心地跟肖雨然解釋,現在她的實力,真的還是太弱太弱。在同期的考生中,肖雨然的鋼琴水平也只排在中游,放眼全世界,那更是微不足道。而且,鄧紅梅認為,肖雨然缺少必要監督,並沒有全身心地投入到鋼琴的練習中來。所以,她才把肖雨然叫道燕京來,這邊有她和秦放歌幫著監督,能給她更多的壓力和動力。
鄧紅梅還讓她不要怕苦,哪些鋼琴大師的背後,哪個不是幾十年如一日的艱辛努力。就她身邊的秦放歌來說,肖雨然要能有秦放歌一半的努力,鄧紅梅就覺得相當欣慰。
鄧紅梅一番話說得肖雨然都有些慚愧,當下也就表態,要更努力地練習,不辜負大家對她的期望。
鄧紅梅滿意地點點頭,這才像話嘛!
然後,她讓肖雨然繼續演奏下面的曲子。
被鄧紅梅借題發揮,好好地教訓了一頓之後,肖雨然在演奏的時候,明顯謹慎了很多,也用心了很多,再不敢造次。
這次的效果倒是相當不錯的,她本來就把這些曲子練習了相當久的時間,所花費的功夫和精力也特別多。
比起當初在燕京考試的時候,還是進步了好大一截。
當然,這也只是針對肖雨然自己而言,在鄧紅梅看來,她的演奏不管是和吳泓芹還是秦放歌,都根本沒法比。
不過這時候,鄧紅梅給她更多的是鼓勵和表揚,倒沒有一路下去把她罵得狗血淋頭的。
尤其是在肖雨然演奏秦放歌特意寫給她和陳瑜珊的《離別練習曲》,以及說是專門寫給她練習黑鍵的《黑鍵練習曲》的時候,真正的,全身心地,融入她自己情感進去之後,肖雨然的表現更是堪稱完美。
鄧紅梅都少有地誇獎她,「你在演奏其他曲子的時候,能像這兩首曲子一樣,融入自己的情感進去,我就不多說你什麼了。」
當然,肖雨然每演奏玩一首曲子之後,鄧紅梅也會讓秦放歌和吳泓芹兩個,幫忙給出點評。
優點缺點都要指出來,這也算是對秦放歌和吳泓芹的一種考察了。
吳泓芹有話直說,秦放歌就沒那麼耿直,盡量用不刺激肖雨然的話婉轉地表達他的意圖。在她看來,肖雨然勤加練習,能做到更好的地方還有很多很多。如果直接講的話,肖雨然估計得絕望才對,畢竟,不是人人都有秦放歌一樣靈敏的耳朵,和優異的天賦。
鄧紅梅卻是很滿意的樣子,秦放歌沒有護著肖雨然,那才是真的對她好。要她以為跟秦放歌做朋友,疏於練習就可以成才成名的話,簡直是天大的錯覺。
或許是聽多了秦放歌演奏前奏曲和賦格,現在肖雨然再彈來的時候,這兩相對比,差距也是特別明顯。
好吧!
實在是多到鄧紅梅不想吐槽的地步,要不是顧忌著肖雨然的自尊心,以及她以後練琴的積極性,肖雨然肯定又的挨上一頓臭罵。
回頭想想,也是鄧紅梅對肖雨然期待值實在太高的緣故,拿她跟秦放歌比較,實在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而在歌德和斯特朗的作品上,肖雨然這姑娘的演繹算是差強人意。
對她自己而言,進步相當大,但不說跟秦放歌比,比起那些鋼琴名家的演繹,都還是要差上不少的。
鄧紅梅自己雖然也不可能演奏到那樣的境界,但這並不妨礙她做一個好教授,一個好的樂評家。
這個時候,秦放歌和吳泓芹也都化身樂評家,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可以肆無忌憚地評價別人,很是帶感啊!
就這樣,肖雨然演奏之後,就接受幾個人全方位的點評,或者說挑刺,一上午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鄧紅梅最後也做出了最後的點評,雖然有點傷人,但卻是大實話。那就是肖雨然這段時間練習的成果還是相當不菲的,算到了她自己練習能力的極限,鄧紅梅也就不多批評她了。
可憐的肖雨然雖然已經被批評到麻木了,可這時候,還是要感恩戴德的。
然後,鄧紅梅就跟她講了,「不過以後的日子可就沒那麼輕鬆了,以後你每天都到音樂學院來練琴,我把四零二的鑰匙給你。」
秦放歌連忙叫肖雨然謝過鄧紅梅,還說這是鄧紅梅把她當嫡系弟子的待遇,他都想擁有的。
鄧紅梅就笑,「秦放歌你就算了,我還沒那麼大面子。只希望你能再接再厲,多創作一些鋼琴作品。」
秦放歌說有時間有靈感就會多創作的。
而肖雨然也只有在考察結束之後,才恢復她自己活潑可愛的本性。
吳泓芹還很遺憾地說,沒有聽到秦放歌親自演奏鋼琴。
鄧紅梅就問秦放歌下午有事情沒有,秦放歌說沒有安排,鄧紅梅就拍板作出決定,「那下午你們繼續交流!」
肖雨然不唱主角,自然樂得輕鬆,還帶頭鼓掌,惹來秦放歌的關注,還有鄧紅梅難得的笑聲。
為了節約時間,午餐大家就在學校附近的飯店吃的,肖雨然搶著去結了賬,倒沒人一定要跟她搶。
在飯店坐了會就算是休息,回學校還是那間琴房,鄧紅梅還問她們幾個要不要多休息一會,上午也都累了。
秦放歌她們都說不用,秦放歌膽子大,「鄧老師辛苦了先坐著休息會,我就隨便彈彈,大家圖個輕鬆就好。」
鄧紅梅只跟肖雨然和吳泓芹講,「你們兩個認真點聽,多學著點,尤其是肖雨然,你的基礎最差,只有自己迎頭趕上,主要還是要看你自己的,別人能幫你的,都很有限。」
秦放歌就笑,「鄧老師這樣講我都不敢彈了!」
鄧紅梅道,「你自己把握好就行。」
她還問吳泓芹最想聽什麼,吳泓芹沒有經過思考,當即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有各種變奏的詠歎調!」
鄧紅梅搖頭說時間太長。
肖雨然卻是可憐巴巴地說她也想聽,她都只在唱片中聽過,還沒有機會到現場感受。
鄧紅梅看秦放歌的意思,秦放歌就笑著說,「其實我可以彈快點,節奏太慢,容易把人催眠。」
吳泓芹和肖雨然都面露喜色,鄧紅梅自己也想聽聽,秦放歌的不同演繹。
的確,對於一般人而言,秦放歌把這首曲子,彈得也實在太慢了,半天蹦不出一個音來,等著都挺心焦的。
秦放歌整理了一下情緒之後,就開始演奏。
幾個音符一起,原本坐著的鄧紅梅都開始站起身來。
秦放歌的確是加快了速度,但這速度,並沒有飆到他的極限。
根據鄧紅梅對秦放歌手速的瞭解,只要秦放歌願意,他完全能在二十分鐘左右,把這首變奏曲全部演奏完畢。
真那樣的話,對聽眾而言,真可謂是一場前所未有的聽覺盛宴,因為一定會是狂風暴雨,根本停不下來的感覺。
但秦放歌沒有做得那麼絕,他只是把速度放慢了三分之一,但聽起來的時候,感覺卻是大不一樣。
最起碼,樂句的行進速度流暢了很多,沒有那麼強烈的催眠**。
但同樣地,留給聽眾仔細欣賞,甚至是思考的時間,就沒有那麼充裕了。
秦放歌自己根本就沒有時間去關注幾位聽眾的表情,他只沉醉在他的音樂,他的鋼琴,他的琴聲中。
大家都說這首鋼琴曲的內涵很多,主要還是想要表達一種寧靜淡定的人生態度。
此刻的秦放歌,在演繹這首曲子的時候,也彷彿是在重新經歷一次燦爛輝煌的人生。以最初的詠歎調為起點,發展,衍生出後面各式各樣,波瀾壯闊的變奏曲,到最後回歸原點。其實也正是和人生的路程一樣,從無到有,再重歸虛無。從生到死,算是一個輪迴。
不同的是,每個在人生階段,所經歷的不同的事情。
但在琴聲中,多少都會找到一些共鳴。
或是無憂無聊的童年時光,或是青澀無果的初戀,以及刻苦奮鬥的篇章,燦爛輝煌的成功階段。
古典音樂或者說嚴肅音樂就是有這點好處,不管是演奏者還是聽眾,都能體會到更多的情感因素,這些情感可能是相同,也有可能是相反的。
但只要有情感存在,哪怕有更多的不確定性,但只要有所理解,有所領悟,有所收穫,就相當值得。
嚴肅音樂不是像流行音樂一樣,大家所能感受的情緒都是一樣的,這點,在創作的時候,基本就已經注定了!聽眾不需要太過用腦主動思考,被動接受流行歌曲中的喜怒哀樂就好。
這個時候,鄧紅梅,肖雨然以及吳泓芹,就是積極主動地,跟著秦放歌的琴聲,去體會,去領略,他內心更深處的音樂世界。
相比起她們已經聽得耳熟的一個半小時版本,這個版本的變奏曲,無疑少了些寧靜平和,多了些激情和熱血。
不像是之前,以一個老人回憶往事的角度,平平道來,波瀾不驚。
秦放歌這次的演繹,更是像一個懵懂闖入這個世界的人,所經歷的一系列人生經歷。讓她們感同身受,那些幼稚的、青澀的、激昂的、熱血的、平淡的等等事情和東西,都在她們的成長歲月中,留下過痕跡。
這時候,再被秦放歌的琴聲悄悄喚醒,回憶起來。
雖然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回歸於平靜,或者說是,回歸於死亡。
但兩者的感覺,還是有很大的差別。
說不上誰好誰差,感覺就像是人不同年紀,有著不同的人生感悟一樣。
秦放歌這會演奏了將近一個小時,等他結束最後一個音符的時候,鄧紅梅和肖雨然吳泓芹幾個,雖然知道這已經是終點,就是最初的那首詠歎調的完結。
可在內心地,她們還是期望這並不是終結。
直到秦放歌從鋼琴前站起身來,她們才意識到,這段波瀾壯闊的,偉大輝煌的旅程,真是已經告一段落。
對她們來說,是相當難得聽覺盛宴,秦放歌用他的琴聲,帶領著她們,參與了一場前所未有的人生冒險和體驗。
鄧紅梅畢竟上了年紀,站得太久,也是全心投入去聆聽秦放歌的琴聲去了,久不挪動,腳都站發麻了,等秦放歌的演奏結束,鄧紅梅想為這段精彩的表演鼓掌的時候,才發現身子站立不穩。
嚇得她旁邊的肖雨然和吳泓芹連忙伸出手來,攙扶住了她,秦放歌也關心地問她身體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鄧紅梅尷尬地笑笑,「聽得太認真,腿站麻了,等下就好!」
這個時候,肖雨然和吳泓芹也不敢亂動,她們都有腿麻的時候,知道那滋味,最好是等鄧紅梅自己恢復。
鄧紅梅還自嘲地說,「這把老骨頭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秦放歌笑著講,「鄧老師還年輕著呢!看周先生都八十多歲了,身體好,精神也足!」
「我可比不得周先生!」鄧紅梅笑著說,「周先生跟你一樣,算是異數,真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一左一右,小心翼翼攙扶著她的肖雨然和吳泓芹也齊聲迎合秦放歌,說鄧紅梅正值人生最巔峰的年紀。
鄧紅梅試著活動了一下腿腳,沒一會就恢復了正常,然後,鄧紅梅還怪秦放歌,「都是你彈得太好聽了的緣故!」
秦放歌笑著承認他的錯誤,鄧紅梅則感歎著說,「聽你彈鋼琴,感覺像是又把人生重新經歷了一遍,非常奇特,也特別精彩,有種讓人欲罷不能的感覺。」
吳泓芹也跟著點頭,「和之前的版本,各有千秋,都是世界最頂級的音樂。」
肖雨然也道,「感覺這次的演奏少了幾分深沉,增加了更多的活力和激情,可能因為角度不同的緣故。兩個版本都特別精彩,我都喜歡!」
秦放歌卻是謙虛道,「我只知道,沒有之前的版本那麼催眠。」
鄧紅梅活動了一下身子,倒也沒有忙著坐下來,「秦放歌在演奏的時候,有他自己獨到的地方。光是這豐富的情感表達和感染力,就值得你們學一輩子了!更別說其他方面的東西了,學海無涯,你們應該感受得到的。」
吳泓芹和肖雨然齊齊點頭,秦放歌居然也跟著點頭,「鄧老師說得對,我也覺得,學得越多,不懂的東西就更多,希望下次在演奏的時候,還能有所進步。」
然後,他就又再度成了肖雨然和吳泓芹學習的標桿,「聽到沒有,這也是秦放歌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你們的那點成就,以後就不要再提!先努力提升自己的技藝,豐富自己的內心,才是正途。」
肖雨然和吳泓芹當然乖乖受教,然後,活潑的肖雨然還問秦放歌一些她藏在心底的一些問題,比如那些特別有規律的,每次都增加一度卡農變奏曲,代表著什麼樣的含義,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寓意之類的問題。
這個,秦放歌只能說這是作曲手法,含義什麼的,他當時也沒想太多,覺得這樣很不錯,就用了上去。
秦放歌的確無從猜測當初巴赫創作這首曲子時候的情況,因為不管怎樣,都只是猜測,距離真相,始終是有段差距的。
雖然他現在已經把這首曲子,變成了他自己創作的,可有些東西,秦放歌還是覺得有必要堅持的。
肖雨然對這樣的答案其實並不算滿意,她還準備了很多類似的問題呢!
可惜秦放歌的樣子,也並不像是存心說謊的樣子。
鄧紅梅倒是表示理解,「創作這樣的曲子,想要表達什麼樣子的洞仙歌,秦放歌自己當然應該最為清楚,但當時的狀態,或者說忽然其來的靈感,也是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可肖雨然,你更應該從樂句上去仔細分析,在聆聽中細心去感受,而不是這樣直接去問他。」
肖雨然連忙點頭表示瞭解,剩下的問題也再問不出口了。
鄧紅梅卻就這個問題,多發表了一些意見。
最讓肖雨然她們感受深刻的,每當一部偉大的作品創作出來之後,就有了其獨立的生命和品格。而且,靈感本來就是相當玄乎的事情,事後回想的時候,作曲者自己都會覺得不可思議,怎麼可能創作出這樣精彩絕倫的作品來?
說了一會各自的感受後,吳泓芹還問秦放歌,「秦師弟有沒有把這次版本錄下來的想法?這樣我們也可以經常聽到了。」
秦放歌就笑著回答道,「那不知道得錄多少唱片了!」
鄧紅梅呵呵笑,秦放歌倒是自信得很,不過這其實也不奇怪。每個人的精神狀態每時每刻都並不是一樣的,所演奏出來的同一首曲子,自然也不會千篇一律的相同,多點感悟,多點理解,都會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