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原前光接過電報只看了一眼,臉色便立刻變了。
「出讓北海道的土地……換取俄國出兵……怎麼能這樣?!」柳原前光將電報紙緊緊攥在了手中,額前條條青筋爆起。
「這樣做的代價太大了。」參贊也面有憂色的說道,「其它列強知道了,只怕是不會同意的吧?」
「這是取亂之道,萬不可行!」柳原前光沉聲道。
柳原前光頭一次顯得這樣的失態,他將剛剛寫好的向乾國借兵的建議丟到了一邊,抓過一張紙,飛快的在上面寫了起來。
北京,敬親王府,明道齋。
此時的明道齋內,擺著一桌豐盛的酒席,四個人正圍坐在一起,一邊喝著酒,一邊暢談著。
「聞赫德先生自就任總稅務司以來,一向自奉甚儉,自來京後,更是如此,」敬親王指著一桌子的美味佳餚,笑著對赫德說道,「今日我設這『燕翅席』,便權當是一酬赫德先生往昔勞苦,略表寸心,赫德先生莫要客氣才是。」
聽到敬親王請吃的是「燕翅席」,赫德的心裡不由得暗暗讚歎。
這「燕翅席」赫德原來就聽說過,據說是從宮廷御膳房傳出,菜品極為別緻,第一道為小菜,計有炒鹹什、醬黃瓜、蝦子芹心、芥菜墩、北京燻肉、鳳乾雞、琥珀桃仁、桂花糖藕、玫瑰小棗、炒紅果等;第二道為熟菜,計有黃燜魚翅、白扒鮑魚、軟炸鮮貝、澆汁活魚、燒鴨和清湯燕菜等;第三道是湯和甜食,計有鳥魚蛋雞湯、炒蛋羹、核桃甜酪等。
赫德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能夠在敬親王府裡吃到傳說中的「燕翅席」,而且是主管總理衙門的敬親王請客,主管海軍衙門的純親王和戶部尚書閻丹楚作陪。
「親王殿下太客氣了。」赫德笑著和敬親王客氣了一句。
見到赫德態度謙和。坐在一旁的純親王撚鬚微笑不己。
敬親王當先動著,純親王、閻丹楚和赫德便也不再客氣,開始挨樣的品嚐著各色菜餚。
四個人邊吃邊聊。很是隨意,聊著聊著。話題便由閒談轉到了當下的洋務上來。
赫德一邊和敬親王等人暢談,一邊打量著敬親王宜欣這位洋務自強運動的發起者、領導者和保護者的相貌來。
熟悉乾國歷史的赫德,受限於資料的局限,以前只在報紙上見過兩張敬親王的照片,以及一些外國人描寫的關於敬親王的外貌情況,而今天和敬親王的近距離接觸,讓他對敬親王終於有了直接的觀感。
一位叫格蘭特的英軍准將在回憶錄中對簽訂《北京條約》時的敬親王有這樣的描寫:「敬親王真是個謙謙君子,他明顯地在控制著自己的緊張恐懼。」額爾金的助手洛奇則回憶說:「敬親王當時只有28歲。但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老多了。他的相貌很睿智,但顯得十分焦慮。其實,考慮到他的處境,這並不奇怪。他隱藏了他的恐懼感,如果有的話。」
自從第一次英乾戰爭之後的二十多年中,英國人似乎從來就沒有對乾國高級官員有過任何正面的評價。但年輕的敬親王令他們發現,乾國除了充斥著大量顢頇、愚昧、貪鄙的官員之外,也有如此風采照人、作風清新的高官。遍閱史料,無論是當時的新聞報道還是時人的日記回憶,雖然將乾國的各個方面都描寫得極為陰暗。但卻很難找到對敬親王的負面評價,這位年輕的王爺,似乎成為鐵幕後面唯一一朵綻放的鮮花。
對於敬親王的外表。與敬親王多次接觸的美國傳教士、後來北京大學的首任校長丁韙良曾經直言不諱地寫道:「敬親王身形瘦削,膚色黝黑,因為近視而瞇縫著眼睛,並不漂亮」,「他並非很有『王子相』的人」。儘管有的資料說他「俊美」,但那也相對他的哥哥顯鳳皇帝而言。據說,顯鳳皇帝在少年時曾從飛馳的駿馬上摔下來,傷及骨頭,雖經名醫多方治療。但終身行走不便。從正史上可以肯定的是,顯鳳皇帝弱多病。而敬親王卻身體健朗。顯鳳皇帝雖然廣儲後宮,甚至在民間也留下了大量的無法考證的風流韻事。卻只生下了一兒一女,這種廣種薄收的極為衰弱的生育能力,直接導致了日後仁曦太后的上台。而顯鳳皇帝的其他兄弟們,包括敬親王及醇親王,都是枝繁葉茂,子孫滿堂。
正史記載,少年時的敬親王與顯鳳皇帝兄弟倆,曾經共同習武,還共創槍法二十八式、刀法十八式,令韶光皇帝龍顏大悅,將槍法與刀法分別命名為「棣華協力」和「寶鍔宣威」。同時,還單獨賜給敬親王一把金桃皮鞘白虹刀,由此亦可見敬親王在這一「發明創造」中的關鍵作用。敬親王習武善射,在史料中多有記載,而且傳誦至後世的眾多詩,采飛揚,其武全才,可謂當時皇子中的絕對佼佼者,但畢竟時運不濟,與皇位無緣,在顯鳳皇帝即位後更是備受猜忌。
「他的眼睛、鼻子等,都顯露出他是個相當有內涵的人。當他開始說話時,他的臉部飛揚著智慧的光芒。他說話很快,其話語的準確度遠高於其深刻性。」「他行為舉止既和藹又優,說話迅速而有力,給人以有自主力量的印象」。
簽訂《北京條約》時英國代表團的成員、日後寫了大量有關東方著作的芮尼醫生回憶說:「敬親王十分和藹可親,他的長相是十分典型的韃靼人:他的右臉頰上有兩顆淺淺的瘢痕,連在一起,看上去似乎是之前長過癤子的痕跡。他的臉和手看上去都很小,手指十分小巧,如同婦人。」芮尼用大量篇幅,詳細地描寫了敬親王在接見過程中展現出來的紳士風度,為之大為傾倒,稱其為「賢王」。
而敬親王的這種翩翩風采。隨著年齡增長而更為成熟。「敬親王與之前我所見過的東方王子及政治家們不同,他十分生動。這是一個機敏的男人,直覺敏銳。意志堅定。印度和穆斯林的王子,以及我們在印度斯
坦和埃及的朋友們。往往是呆板地坐著,整個談話中面容呆滯,令你以為是在和石頭對話。但是,敬親王在談話中,卻表情豐富,十分生動。」
現在赫德面前的敬親王,身材瘦削,甚至雙頰凹陷。其腰圍尺寸似乎與其地位完全不成正比,更與一般大乾帝國的高級官員們腦滿腸肥的形象大相逕庭。赫德知道,敬親王的這種瘦削,無疑並非福相,多是因勞苦所致,卻並非緣於先天體弱,更不可能因為營養不良,或許正是因為江山社稷的擔子對他來說,過於沉重了。
作為最早在大乾帝國「鐵屋子」裡清醒過來的人,敬親王卻因為自己的特殊地位。不能大聲地吶喊,能做的不能說、至少不能多說,能說的卻不能做、至少不能真做。
在瘦削的外表下。他卻是人格層面上的「美男子」,溫爾,風度翩翩,對待列強佔領軍不卑不亢,對待自己的部屬和藹可親,這令他在國際國內都贏得了相當多的認可。在那批判與鬥爭充斥的高層,他幾乎是所有干實事者的總後台,而後世人們耳熟能詳的「實事求是」口號,就是他當年鮮明地提出來的。在大乾帝國的改革開放中。被後世推崇如曾伯函、左季皋、李紹泉等人,其實只是改革的槳手而已。幕後的真正掌舵人、伯樂、保駕護航者,卻是敬親王。
敬親王之的以如此清瘦。自然因為與執掌乾國這艘「大船」的艱難與繁瑣有關,但或許也來自「伴君如伴虎」的如履薄冰。
「老二」的身份是尷尬的,不能不做事,卻不能做太多的事,尤其是不能做太大的事。投身於具體而細微的政務瑣事,成為一個「事務主義」者,或許也不僅是其個性使然,而在於更能給「老大」傳遞一個信號:本人只會埋頭拉車,不善抬頭看路,更不會高瞻遠矚,請「老大」放心,更請「老大」多批評指正。畢竟,一個能力和品格都完美得無可挑剔的「老二」,是「老大」心頭最大的痛!
眼前的敬親王,儘管和自己談笑風生,但他的眉宇間卻顯露著一種特有的滄桑,這是因為一個龐大帝國的重擔,還是因為「老二」這個微妙的地位呢?
也許,自己作為一個外國人,現在恭王府宴飲的消息,一經傳將出去,就會給他帶來巨大的麻煩呢!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權勢之下,即使自己不想結黨結派,也會自然成黨成派,這是乾國政治的無奈之處。敬親王作為離最高權力最為接近的「老二」,雖然都十分「憂讒畏譏」,但還是不能不成為遮天的大樹!
赫德正想著乾國目前的時局可能會發生什麼樣的改變,只見親王府的管家急急忙忙的走進了來。
看到管家進來,純親王和閻丹楚都感到有些詫異。現在正是敬親王會客的重要時刻,按說如果沒有什麼大事,管家是不會來打擾的。
敬親王也感到很是奇怪,生性敏銳的他似乎覺察到了什麼,立刻轉過身來,看著管家。
管家快步上前,躬身為禮,用不大的聲音對敬親王說道:「稟王爺,宮裡頭劉大總管來了,要您馬上進園子覲見。說皇太后召見,有要事商議。」
聽了管家的稟報,敬親王的臉色微微變了變。
「你先過去,要劉大總管稍等,我換了衣服,這就隨他過去。」敬親王說道。
管家應了一聲,退了出去。敬親王轉頭看了看純親王、閻丹楚和赫德,眼中滿是歉疚之色。
「真是不巧,皇太后偏偏這個時候召見,真是對不住諸位了……」
「親王殿下說哪裡話來,皇太后忽然召見,只怕是有要事,親王殿下千萬不要耽擱了。」赫德立刻說道。
「是啊!王爺莫以我等為念,這便奉旨進園吧!從王爺府上至火車站,尚有一段路程呢。」閻丹楚也說道,「莫要誤了覲見。」
「只是不知皇太后因何召見?……」純親王心中不安,撚鬚沉吟起來。
「皇太后此時突然召見,恐是有什麼大變故發生。」赫德想起了前些日子便傳出的「日本借兵外國」的消息。心中一凜,說道,「恐怕一會兒要去的。不光是親王殿下自己……」他說著,目光轉向了純親王。
「那我這便先回去了。免得內使前來,尋我不著。」純親王明白赫德的意思,起身說道。
赫德和閻丹楚隨即向敬親王和純親王告辭,敬親王思忖片刻,請赫德和閻丹楚繼續留席,等他更衣後隨內使離開後再走。赫德和閻丹楚明白敬親王的意思,便沒有馬上走,而是依舊坐著。而純親王則喚過自己的僕人。從恭王府後門而出,直奔自己的府邸而去。
敬親王來到了客廳,立刻便見到了正在等他的劉晟印。
看到敬親王駕到,劉晟印急忙上前給敬親王見禮。
「有勞劉大總管。」敬親王快步上前扶住了劉晟印的胳膊,不讓他拜下去,「敢問劉大總管,皇太后突然召見,所為何事?」敬親王一邊問著,一邊親熱地拉住了劉晟印的手。
「不瞞王爺,為的是日本的事兒。」劉晟印歎了口氣。答道,「皇太后聽聞日本隊將北海道割給了俄國,換得俄國出兵平叛。心中不安,於是召王爺前去,想是商量對策。」
聽到劉晟印的回答,敬親王心中暗自吃驚。
「劉大總管還請稍坐片刻,我去換了朝服,便同大總管一道過去。」敬親王拚命讓自己鎮定下來,對劉晟印說道。
「王爺請便。」劉晟印點了點頭,放開了敬親王的手。
敬親王急速的瞥了管家一眼,然後便轉身趨步後堂。管家在又給劉晟印續了茶水之後,便急步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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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敬親王乘小火車來到了清綺園的永慶長春,去春芳齋覲見。
頂帶朝服的敬親王被引入春芳齋。在他給仁泰仁曦兩位皇太后見禮並被賜座之後,他壯著膽子,偷眼瞧了一下兩位皇太后,只見仁泰默坐著望著窗外的月景,仁曦則低頭看著自己的戴著長長金指套的手指甲,她們的神態都顯得很是平和,並未現出有大事發生的樣子。
不多時,純親王也到了,行禮賜座之後,仁曦便開門見山的說道:「這麼晚叫六爺和七爺過來,為的是日本的事兒,六爺和七爺想也知道,這些個日子,日本國內一直不消停,我們姐妹對日本的情形所知不多,知道的一些事兒,也大都是從這『點時齋畫報』上得來的。」仁曦指了指桌邊厚厚的一沓「點時齋畫報」,「這日本現下具體的情形,六爺和七爺知道多少?能不能和我們姐妹大略的說一下?」
「回皇太后的話,這日本自西鄉隆盛舉兵起事之後,日本政府平叛不利,海陸皆連遭大敗,西鄉所部現下已佔據日本西南半壁共計二十二縣,擁海陸兵馬二十餘萬,日本三都京都、大阪、神戶皆已淪陷。現下日本政府陸軍損失嚴重,海軍幾近全軍覆沒,遂有『借師外國』之議。」敬親王答道,「前些日子日本公使柳原前光來總署遞函,商借我大乾海陸軍若干,助日本政府平定西鄉隆盛叛亂,臣以日本非我大乾屬邦,不便出兵,婉言回絕,但為求兩國和好起見,願以便宜價格售日本槍械彈藥,以助其平叛。前經直督李紹泉處,從滬廠調撥此前積壓之施耐德槍彈十萬發,先行售於日本,以解其燃眉之急,柳原曾專書致謝。」
「柳原還曾前往海署,求借兵輪助其海軍平叛,臣以中土蒸汽兵輪亦少,不足使用為由回絕,柳原稱日本海軍已無可戰之艦,叛軍海軍甚強,日本政府難以護得海口我僑民之周全,請派兵輪一二隻前往護僑,臣從船政水師調最新建成之『開濟』、『鏡清』二巡海快船前往大阪及長崎護僑,後又抽調駐琉球懷恩港之『登瀛洲』、『元凱』二快船前往橫濱。現下共有四艦在彼處。」純親王接著答道。
「那就是說,我大乾現在日本之兵,除此四艦之外,再沒有了,是嗎?」仁曦太后看了看桌上展開的日本地圖,問道。
「是。」敬親王和純親王對望了一眼,齊聲答道。
「聽說日本給這西鄉隆盛逼得有些急了,是以才打起了借兵外國的念頭。」仁曦太后想了想,又問道,「六爺對這西鄉隆盛,可知道些什麼?」
敬親王沒有想到仁曦太后竟然會突然問起西鄉隆盛來,不由得愣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定下神來,回答道:「回皇太后的話,這西鄉隆盛,本是日本國主之重臣,昔年日本朝政為幕府將軍德川氏把持,國家貧弱,日本有志之士為求強國,行倒幕之舉,西鄉隆盛參與其中,縱橫捭闔,終於迫使德川氏還政與日本國主,立下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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