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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島津家的「卡桑德拉」 文 / 銀刀駙馬

    島津家人喜歡聚會,島津洋子經常被帶去探望祖母千百子,屆時祖母呆在莊園裡接受眾人來訪。島津洋子童年時候最為有趣的記憶之一與其中一位叔叔的莊園有關。這位叔叔的妻子養了一群獵狗,她從不忍心與之分離。結果,整座房子內到處都是跑來跑去的小動物。這位叔叔酷愛修剪灌木,房前的大草坪被佈置成障礙賽賽場的樣子,每道障礙物都被細心設計成了各種樹的形狀。令島津洋子感到開心的是,只要叔叔一吹口哨,許多獵狗就從房內蹦跳著奔出來,在草坪上參加瘋狂的障礙賽。

    和大多數小孩子一樣,島津洋子喜歡去「女性專房」玩耍。這是塊特殊領地,裡面有女管家、夫人們的侍女、還有從最近的市鎮趕來進行縫縫補補的女裁縫。這是別墅的神經中樞,當地的流言蜚語從中源源不斷傳出。裡面的每一角落都擺滿了令她沉醉的熟悉家什:被翻舊的離奇故事書和各種愛情小說,一盤盤香氣宜人的花瓣,還有瓶裝的果醬。當然,這些都不可以隨便亂碰,但島津洋子明白,管家要是心情不錯,最終就有可能允許她從抽屜中挑個好吃的東西。這些抽屜中儲存著加糖的李子,俗艷的圖畫,還有糖塊。

    但真正吸引島津洋子的卻是鄉村風光。在昏暗的天空下,策馬奔馳在無邊無際的陰鬱平原上,島津洋子把自己和日本劃上了等號。在歷史上,日本屢屢遭受內憂外患,所以島津洋子幼小的心靈也帶有日本人富於幻想和憂鬱的特質。就像一位英國作家說的:「除了有點憂鬱悲愁色彩之外。日本人性格中還帶點詩意。」島津洋子身上有著日本人的倦怠漠然。從母親寧姬那裡繼承來的善良活潑的血統又使她性格變得豐富多變。結果。從兒時起,她就顯示出了這兩種不一樣的特質和性格缺陷,這些將在她長大成人後表現得一覽無遺。

    島津洋子反抗任何形式的約束。一旦決定做某件事情之後,不管是母親的諄諄告誡,保姆的揚言進行懲罰,還是父親的奉迎哄誘,都無法阻止她一往無前地追求自己的目標。島津洋子心地善良,對受壓迫者滿懷同情之心。但對朋友卻反覆無常。島津洋子的很多朋友都對她崇拜有加,甚至模仿她的出格行為。這令她朋友的母親們非常惱火,因為她們覺得,作為小姑娘,島津洋子得到的自由實在太多了。

    島津洋子的這些惡作劇使父親島津忠義很開心,卻惹得母親寧姬很生氣。島津洋子從不告訴任何人自己的打算,經常突破僕人的看護,自己悄悄溜走,去田地和農莊裡找朋友。大多數僕人都非常喜歡這個勇敢的小女孩。

    島津洋子和大自然素來關係親近。從嬰兒時候起,綠樹鮮花就讓她心醉神迷。對她來說。自然界中這些活生生的裝飾物遠比那些人造飾品要有意思得多。她喜歡盯著花兒發出嘖嘖感歎,而不是動手採摘花朵。

    在孩提時代。島津洋子覺得住在寬敞的房子裡,門內門外都站滿了僕人,這樣的生活方式是理所當然的。她喜歡為了參加每年或每兩年舉行的狩獵比賽,父親啟程時身邊那種喧鬧嘈雜。狩獵比賽會在日本貴族的莊園舉行,這些特別的場合或和狩獵季節或和狂歡節有關。屆時,這些權貴莊園周邊的市鎮都會舉辦集會。狩獵比賽始於清晨,終於午餐。午餐會在鄰近的農莊進行,參加的人一邊吞嚥著簡陋的農家飯菜,一邊無限量地暢飲著清酒。

    正是從父親那裡,島津洋子繼承了深深的種族自豪感和對日本的強烈愛戀。父親島津忠義並不是一個有深厚知識的人,他閱讀的往往都是一些輕鬆讀物,其涉獵範圍也非常有限。但他瞭解日本的歷史,並把這些知識教給了女兒。日本歷史猶如童話一般充滿奇異色彩,事實和傳奇緊密交織在一起。

    在父親的教誨下,島津洋子成了一名技藝嫻熟的女騎手。那時在她生活中,馬廄成了她的精神家園。再也沒有什麼比坐在馬具室裡,傾聽馬童、馬伕閒聊更讓她開心的了。島津洋子骨子裡有一種對寶馬良駒本能的喜愛。

    有人仍然記得島津洋子參加的第一場貴族之間的馬術比賽。那時她只有十歲出頭,宛如羽毛一樣輕盈。她體重太輕了,以致最後獲勝的賽馬的主人心裡暗自納悶,這小姑娘在終點究竟該如何勒住賽馬。看到島津洋子在比賽中遙遙領先,主人突然靈機一動,他命人把島津洋子騎的那匹賽馬的夥伴帶到賽場上。當島津洋子策馬飛奔到終點時,賽馬看到了自己的夥伴。正如主人所預料的那樣,賽馬立刻就止住了步伐。

    島津洋子在幸福快樂中迅速度過了自己的童年。她無憂無慮,我行我素,這令母親寧姬憂心忡忡。母親發現,很難讓丈夫島津忠義認識到他們的女兒正在慢慢長大,女兒需要管束,需要她那個階層的女孩子做伴,而不是和馬廄裡的夥計,還有鄉下孩子攪和在一起。

    寧姬認為島津洋子到了讀書的年齡,既然丈夫喜歡西學,她便打算送她去政府仿照英國開辦的貴族學校學習,島津忠義無法容忍和自己的愛女分別,但在家人朋友的支持下,最後還是寧姬獲得了勝利。島津洋子被送往新成立不久的帝國貴族學院下屬貴族小學校中。

    被從家中送走,島津洋子十分不快,但她沒有像以前那樣的選擇反抗和忽視一切規章制度,她指望這段學習的日子能快快的過去,自己成為一個淑女之後能夠永遠呆在家裡,有父親作為主要夥伴,再度過上那舒適愜意、自由自在的生活。但她卻非常難過而窘迫地發現。她畢業後不但要被送往更加嚴格的貴族學院。而且。由於家族財產遭受嚴重打擊,父母還被迫賣掉了鄉下的那所她熟悉的莊園,搬到了東京城內居住。

    島津洋子後來才知道,父親所處的尷尬的經濟困境不是由於經營不善,而是政府改革的結果。日本政府中以大久保利通和大隈重信等為首的改革派認為:要在日本國內消除割據分裂的隱患,並且擺脫國外列強的壓迫,必須構建與幕府時代完全不同,建立絕對主義的中央集權體制。「一切政令法度皆出自朝廷」,而為了徹底清除構成「小權」的基礎,對於「奉還版籍」後仍然擁有雄厚財力的各藩藩主,政府進行了相當層度的打壓,避免其經

    濟基礎過於強大,威脅到中央政府的「大權」。

    在這樣的情況下,加上由於通貨膨脹四處蔓延,原先的各藩藩主們都遇到了不同層度的經濟打擊,很多家族從此一蹶不振。

    島津洋子對父母所處的困境知之甚少。但被迫離開鄉下家園這一事實卻成了痛苦難忘的回憶,因為這麼多年以來。家園一直為她遮風擋雨,給她提供庇護。這一次幼嫩的根苗被猛力拔出。從此一顆靈魂開始了另類的成長生涯。

    在全家搬到了東京城區居住後,島津洋子盡力調整自己來適應新學校的生活。根據從前的學校報告,這裡的老師可能會對她產生不良印象,為了不給家族帶來麻煩,島津洋子想糾正這一點。不久以後,島津洋子就成了班內最優秀的學生。她學習英語、法語和德語,學著用優華麗的筆跡寫字,這是接受過良好教育、經過貴族學校培訓的學生的標誌。即使嚴格的紀律使她苦惱不堪,她還是把這種感情深埋心間。最終,她對這一過程變得輕車熟路。島津洋子活潑快樂,生氣勃勃,心地善良,而且很有人緣,沒有招致同學妒忌。

    由於她容貌出眾,溫婉大方,被同學們譽為「日本頭號美女」。但事實上,這不過是另一個因她產生的傳說罷了。真正的說法是,島津洋子的確曾被選為學院裡的頭號美女,但這不過是在某次慈善活動中朋友們如此推舉而已。而且島津洋子的照片的確出現在了報紙上。可能是這次拋頭露面引起了日本守舊階層的疑心,讓他們覺得這位年輕的島津家的小姐「太愛出風頭了」。起初,島津洋子把這歸咎於島津家族失去了原有的勢力和財富,因為她很快就意識到,是島津家的財富給她的童年時代提供了庇護,讓她的童年生活豐富多彩。只有到了後來,島津洋子才知道,因為她的父親是「倒幕四強藩」之一的薩摩藩的藩主,所以人們可能對她產生某種敵意。意識到這點給她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打擊。

    島津洋子更喜歡和男孩子做伴,而不是和女孩子呆在一起,這或許是因為她更喜歡戶外活動,而不是前去參加茶會,聽女人們聊天。她騎術高超,喜愛登山和游泳。最重要的是,她走起路來不知疲倦,這一愛好在她將來為她成功保住了性命起了很大作用。

    到她從貴族學院畢業時,家裡的經濟狀況顯然已很不穩定。父親島津忠義情緒不佳,動不動就對母親寧姬和兩位側室壽滿子、菱子發脾氣,對女兒也經常斥罵。

    島津洋子不明白昔日英俊瀟灑、溫儒的父親如今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了取悅父親,她開始接受眾人邀請,試圖讓父親相信,他的寶貝女兒在東京的年輕貴族裡很受歡迎。儘管島津洋子一直就不喜歡純粹的社交場合,但她畢竟正值豆蔻年華,年輕的貴族男女們顯然覺得她極富魅力,對她讚賞有加,這讓父親覺得極為受用,對她和母親的態度也漸漸好轉。

    島津洋子想要為家裡增加收入,改善家裡的經濟狀況,於是她開始花大量時間研究如何賺錢,她經常出門遠行(因為政府對在東京居住的藩主們的控制,貴族男子出行多有限制,而女子則不在控制之列),到各處港口和風景地觀光。當然,她的遠足並非總是那麼單純,因為她喜歡絞盡腦汁對付那些在海岸守衛的哨兵和海關關員。為了「尋求刺激」和賺錢,她向日本境內外走私香煙。這樣她不但給家族帶來了意外的金錢收入。還積累了一些寶貴的經驗。這在日後她突破東京軍警的檢查。成功登上了開往英國的輪船時,這些經驗就顯得極其寶貴了。

    島津洋子的足跡遍佈日本各地,她最遠曾去過北海道,當然這也和她喜愛自然有關。那時候,那裡的阿伊努人的村落的自然美尚未遭到破壞,成了好多喜愛探險的日本青年人聚會時經常選擇的場所。島津洋子非常喜歡那些村莊,街道兩旁坐落著古老的阿伊努人的茅屋。島津洋子總是能和當地山區居民進行充分的溝通。在和這些心地單純的居民相處時,島津洋子的心情總能到達最佳狀態。因為他們彼此都非常信任。

    年輕的貴族小姐島津洋子在阿伊努人中間人氣很旺。阿伊努人住在山區,他們仍然保留著傳統的服裝。男子的服飾通常包括一件皮衣,加上毛皮製成的褲子,褲子的褲縫還裝飾著黑色鑲邊;他們的夾克通常是紅色的,上面繡著艷麗的花紋;他們頭上一般戴著寬邊低頂的圓氈帽。女子一般穿著白色的寬鬆衣裙,長長的帶格花紋的裙子,裙子裡面套著鑲有多種多樣褶邊的襯裙。

    他們的茅屋非常簡陋,只有兩個房間,一個是黑色的,另一個是白色的。前者的名字來自房間角落裡的一個壁爐。從裡面冒出來的煙燻黑了整個房間。屬於女主人的床鋪佔據了房間的顯要位置,床上懸掛著一個搖籃。女主人不用挪動身子就可以晃動躺在搖籃中的嬰兒。農具放在面朝白色房間的大廳裡。因為山裡人世代相傳著熱情好客的風俗,這白色房間總是留給客人用的,全家人則擠在黑色房間裡。這樣,客人就可以享受那寬大舒適的床鋪,還有許多套在縫製精美的布套裡面的香草枕頭。

    戶外生活讓島津洋子較弱的身體變得健美。島津洋子的一位英國朋友,記得她正值十**歲時候的樣子,稱讚她說:「她優極了,美麗可愛。她的一切,那白色的牙齒、皮膚、還有平滑黑亮的秀髮都熠熠閃光。她朋友眾多,還享有愛情能手的盛名。發現自己感興趣的小伙子時,她就全副身心地使其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但對那些佔有慾過強或者過於粘人的,她則很快就會失去興趣。接著,她就抽身而退,悄然撤到一個沒有男人的領地,一個別人無法企及的地方。」

    島津洋子深深的知道美貌對一個女人來說,是多麼重要的武器,她懂得如何去運用它,是以無往而不利。但她還懂得,光有美貌是不夠的,女人還需要智慧。

    像這一次,她成功的擺脫了軍警的控制,便是她運用美貌和智慧的最典型的證明。

    島津洋子在不斷的學習中增長了智慧,也變得富有遠見,她很早就預料到了家族可能出現的災禍,並向父親和祖父島津久光委婉

    的提出了警告,但可惜的是,父親和祖父都沒有聽從。

    早在全家從東京郊外的鄉下遷到東京城區時,島津洋子便預感到了政府對島津家的深深猜忌,她一開始認為是有人陷害,但當她瞭解到了發生在鹿兒島的事情之後,她便明白了原因所在。

    後來發生的事證實了島津洋子的猜測,在「佐賀之亂」和「荻之亂」後,政府加強了對各藩藩主的監控,為了避禍,她曾勸父親島津忠義向政府獻納部分財產,或出資購買公債,以向政府表示忠心,並勸一直不肯「剃髮脫刀」的祖父島津久光換掉傳統的發形和衣服,同政府保持一致,免受猜忌,但祖父和父親都沒有聽從她的意見。

    島津洋子從來沒有忘記自己對家族所負的責任,她時時委婉的對父親和祖父進行著勸說和建議:要麼同政府站在一起對抗叛黨,要麼趕緊向政府表示忠心,同叛黨決裂,但父親和祖父因為當年參與倒幕立有大功,而倒幕功成後反而被削奪領地,遷到東京監視居住,是以既恨西鄉隆盛麾下背叛自己的鹿兒島士族,也煩大久保利通領導的明治政府,乾脆來了個兩不相幫,不但拒絕了薩摩方面的秘使提出的利用他的影響鼓動各地士族討伐大久保利通的要求,也拒絕幫助政府,很乾脆的否掉了島津洋子的建議。

    可能是因為島津洋子說得太多的緣故,父親和祖父一聽她說這件事便厲聲呵斥,久而久之,讓她深深的感覺到自己「卡桑德拉」地位的可悲。

    從那時起,島津洋子就預感到了島津家可能面臨的滅門災禍,開始為將來的逃亡做著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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