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楚家的祖墳上冒黑煙了,祖宗們面面相覷,飄在墳塋上說話,拉不下臉去稱呼彼此被追封的這個皇,那個帝的。
「都是你這狗東西!要不是你弄了那禍害回來,我們老楚家還是清清白白的!」
「你個孽障,不孝子呀!」
……
那抱走皇帝私生子去養著的楚家老大人悶不吭聲地由著祖宗們罵,然後悻悻地看向那個本該跟前朝皇帝們呆在一起,偏往他們老楚家湊的狗皇帝。
「……你兒媳婦……」雖曾經以父子相稱,但畢竟是君臣,此時說話彆扭的很。
「家門不幸!」先帝戲謔道,合該他倒霉,遇到不負責任的萌那什麼吧啦,乃至於五個兒媳婦裡頭,兩個賢良淑德的被親夫給殺了,一個溫柔賢良的血裡有病,一個母儀天下的是個兩面人,一個端莊大方的偷小叔子,還有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徹底將人家老楚家的臉丟盡了。
「要不,你給你兒子們托個夢?叫他們收斂點?」楚老大人近乎討好地問。
「這不好吧……」就跟那人間的何必問怕成親,先帝也為難了,對老五還好說,對老三、老四,叫他托夢過去說點什麼好,是陰森森地怒罵,還是和藹地教誨,還是父子抱頭痛哭……兒子們都這麼大了,再叫他去見,委實彆扭。
「都別攔著我,叫我打死這個敗壞咱們老楚家們門楣的狗東西!」老楚家祖宗的祖宗的祖宗,手裡握著一把紙錢一把蠟燭,就要上前捅死先帝。
老楚家其他祖宗翻了個白眼,蹲在各自墳頭上,誰耐煩去攔著。
「……你就去吧。」楚老大人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只能眼巴巴地瞅著先帝。
先帝依舊不肯,瞧見老楚家祖宗的祖宗的祖宗已經怒氣沖沖地飄到他面前,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曾經做過皇帝,但如今他是孫子的孫子的孫子,不能不給養大他的楚老大人一點顏面。
於是先帝答應了,就在心裡醞釀著何時去給自己三個兒子托夢去。
那一日花好月圓,先帝掐準時候就拉著賢妃進了楚恆的夢境。
楚恆只看見一片煙霧繚繞,然後就看見夢境裡出現了賢妃的寢宮,他急切上前,恍然發現先帝、賢妃二人都在。
「父皇、母妃!」楚恆登時跑上前去,然後跪倒在先帝、賢妃面前。
「……孩兒,我苦命的孩兒!母妃不曾看過聖旨就跟著你父皇去了,母妃以為你父皇要你當皇帝,才要了母妃的命!」賢妃痛哭流涕,將先帝搭在她肩頭的手甩開。
「母妃,孩兒如今比四哥還像個皇帝,母妃只管放心。」楚恆強撐著露出個笑臉。
「咳,恆兒,你旁的都做得極好,只是後宅實在不寧。那水氏便叫她去了就是,你何苦每每見她要倒了,就扶她一把?」先帝巴不得水氏早早走了,免得她成了自己不會挑選兒媳婦的證據。
「父皇,孩兒是跟你學的。想當初……」
「都是明白人,不必細說了。」先帝打斷楚恆的話。
「母妃,父皇是天子,死後去陰曹也能當個官。你怎不去投胎?」楚恆攬著賢妃問。
賢妃欲言又止,忽地喊了一聲:「孩兒快拉住你父皇!」
楚恆不多想,趕緊伸手拉住先帝。
「就是他屢屢攔著不叫我投胎!孩兒,母妃瞅準了要投生到錦王府去,你三哥已經準備給我起名叫女皇了!」賢妃語速極快地說完,一溜煙地跑出去,然後化作一陣煙霧,消散了。
「愛妃!愛妃!」先帝踹了楚恆兩腳,等踹開楚恆,咬牙跺腳道:「你這混賬,枉我最疼你,竟然偏幫著你母妃!」
「……父皇,母妃要投胎,你就叫她去吧。」楚恆說完,才醒悟到賢妃是要投生成他侄女。
「哼!枉朕還想指點你一二,叫你將你三哥比下去!」先帝氣哼哼地走了。
「父皇——」楚恆喊道,追不上先帝,開始為難地想到時候賢妃從石清妍肚子裡生出來,自己該給她送點什麼禮物?到時候益陽府跟中洲府就更親近了。
先帝去楚恆夢裡轉了一場,白丟了個妃子,於是回來後就緊緊地握著淑妃的手不撒手,將許久不曾說起的海誓山盟重新又說了一回。
「冤孽啊,冤孽啊!咱們老楚家的臉丟盡了!」
先帝頭上挨了一個冷饅頭,又挨了一個雞腿,不等他說話,一碗魚翅又淋在頭上,悻悻地看向一把年紀越發無聊的祖宗們,拉長了臉,要不是前朝的祖宗們不要他,他才不得不回楚家這邊,如今也不會這麼被人欺負,忽地地上冒出來一個水靈靈的美人,那美人出來了,就問:「請問誰是先帝?」
「你是哪個狐狸精?」原本怕遭了池魚之殃,站得遠遠的淑妃立時緊緊地湊到先帝身邊。
「奴婢是陛下燒給先帝的紙人,陛下叫奴婢好好伺候先帝,求先帝保佑他能發大財。」
先帝面沉如水,半響說道:「好個孝順的孩兒。」原本拿不定主意先去楚徊那,還是先去楚律那,如今楚徊都將美人燒過來了,自然要先去楚徊那。
看見淑妃跟那美人掐了起來,先帝心安了,淑妃最喜歡掐架,如今有人跟她對掐,她當是不會那麼糊塗去投胎的。
先帝獨自去皇宮上溜躂了一圈,瞧見楚徊又沒撓贏姜氏,此時正在狼狽地拉扯衣領遮住脖子上的抓痕,心道一聲家門不幸,原想等楚徊入睡之後再托夢,偏生看不下去楚徊那窩囊樣,於是刺溜一聲,就鑽進楚徊夢中。
楚徊是被強拉入夢裡的,依稀聽到宮人著急地喊了一聲「陛下」,然後就進入了夢境,只瞧見夢境裡,花園裡百花綻放,花相芍葯開滿了後花園,一聲老四的呼喚,引著他穿花拂柳地尋去,卻見舞榭歌台邊的榻上,斜坐著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那人穿著有魏晉風範的華褂飛髾,輕輕搖晃著腳上木屐,修長的手指撐在下頜上,似嗔似怒地看他。
「老四,你可知罪!」
「父皇!」楚徊撲騰一聲跪下,然後眼淚默默流下,「父皇,你又出來惹事了!孩兒每次想到你這模樣都會遇上禍事!孩兒一看見你這優哉游哉的,就以為皇帝好做,什麼撤藩,什麼風流韻事,什麼都敢做!兒子這幾年不曾夢到你這樣,才勉強有好日子過……」
「混賬!胡言亂語什麼!」先帝額頭上的青筋跳個不停,楚徊畢竟是皇帝,自己生怕他在自己這老子面前擺皇帝的譜,於是才裝作這樣,想勾起楚徊還沒做皇帝時候的記憶,叫他懼怕自己,萬萬沒想到適得其反。
「父皇直說了吧,兒子如今又要倒什麼霉了?」楚徊拿了袖子去擦眼淚,這一輩子皇帝做得委實窩囊,叫他偶爾想起年輕時那意氣風發的自己都覺得那是個陌生人。
「豎子!老子做什麼要叫你倒霉?」
「父皇,從你叫兒子做皇帝的那一刻開始兒子就沒不倒霉過……還有,你既然那麼疼老五,你幹嘛不叫他當皇帝?他當了皇帝,我跟三哥親,如今……」楚徊說著話,忽地摀住胸口,「壞了,我的天子之氣沒了!」
先帝愣住,不再裝那姿態翩然的模樣,雖做過皇帝,卻不知道什麼叫做天子之氣,趕緊地湊到楚徊面前,只聽見楚徊的胸口傳來兩個人的對話。
「早說過了父皇年紀大了,你看這走路都能栽倒。日後就叫他去冷宮裡種種花,逗逗鳥吧。」
「賢良,就依著你的意思辦,國不可一日無君,你趕緊地準備登基吧。」
這兩句話後,就沒聲音了,然後楚徊胸口果然少了一些光芒。
楚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都是父皇的錯,父皇小時候不疼我,將老五寵上天,又將要塞給了三哥,叫我做這白受累不得好的皇帝!如今可好,又出來禍害我,叫我去冷宮種花去!」
先帝被楚徊蹭了一身,趕緊將楚徊推開,灰溜溜地抽身離去,離開後居高臨下一看,果然姜氏、楚賢良見楚徊忽然昏厥,已經開始準備新帝登基了。
「好樣的,托個夢都能叫孫子將兒子送到冷宮做太上皇去。」老楚家祖宗的祖宗的祖宗蹲在半空中,嘴裡啃著一隻紅彤彤的蠟燭。
「你兒子說的是,都是叫你禍害的!也不知道你成日裡忙著批改奏章,怎地還有閒情裝出那憊懶模樣去忽悠兒子。」老楚家一個不經常開口的祖宗也開口了。
「……還有老三呢,老三定會聽我的話。」先帝有些心虛地說,如今的老三可不是當初的老三了,眉頭緊皺,看向那還在塗脂抹粉的淑妃,心想楚律最想要的就是淑妃的關心,這回自己領著淑妃過去,「愛妃,等會子我領著你去見老三。」
「見他幹嘛?」淑妃十分孩子氣地問,死後這麼多年,所有人魂魄裡都老了,只有淑妃一顆爭寵之心依舊不衰。
「見他說兩句好話,你想要什麼胭脂水粉、錦衣華服他不給你燒過來。」先帝哄著淑妃。
「那就去吧。」淑妃輕描淡寫地答應,有道是英雄也寂寞,早先有賢妃,她的日子還有個趣味,如今賢妃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那個紙人又不堪一擊,實在叫她空虛寂寞的很。
「見了老三,千萬要說好話。」先帝不厭其煩地反覆叮囑淑妃。
「知道了。」淑妃敷衍地回答說。
這次先帝不敢忽然拉了楚律入夢,只等著夜深人靜時,見楚律睡熟了,才拉著淑妃悄然進了楚律的夢境。
因是楚律的夢境,先帝拉著淑妃不先忙著露面,盤算著知己知彼,先看看楚律的夢境再說,只瞧見這夢裡是個四面白的屋子,屋子上不倫不類地寫著病房二字,然後先帝、淑妃二人的親骨肉、大名鼎鼎的錦王爺就在題著「病房」二字的屋子裡抱著個小小的孩兒晃。
「誰?是誰?」忽地一聲嬌叱,就見楚律懷中的小女孩兒一瞬間大了,長成了石清妍的模樣。
「老三,這妖孽怎麼在?」先帝看向盤腿坐在床上的女人問。
「父皇,兒子的夢裡怎麼可能沒有清妍?倒是父皇、母妃,您二老怎麼來了?」楚律納悶了,多少年這兩個不露面的。
「兒啊,母妃想你……你用的什麼香料?荷葉香?」淑妃嗅了嗅,湊到石清妍面前。
「好你個正人君子,竟然在夢裡給我熏甘棠的荷葉香,老實說,你是不是想她了?我早就知道她是你的夢中情人?罷了,孩子我也不生了,你去找她吧!」石清妍拍打著肚子,嚎啕出聲。
「好機會,老三,趕緊休了這潑婦。」先帝不失時機地說。
「等等,老三,這女人身上的衣裳好看的很,你逢年過節怎不燒給我?還有那香料……」淑妃眼珠子轉著,不禁想如今賢妃沒了,自己留在先帝身邊有個什麼意思,難怪賢妃要做她孫女,果然這做孫女的不用爭寵,就有不少好東西。
「清妍!這香料只是香料,跟甘棠沒有一絲半毫關係,若你不信,本王發誓,若本王的話裡有假的,就叫老楚家的祖墳冒黑煙!」
先帝心想難怪老楚家份上黑煙不斷,忙伸手足摀住楚律的嘴,看這事鬧的,自己回了老楚家墳堆上又要挨罵,要不是孤魂野鬼不好做,自己也不硬著頭皮去老楚家了。
「王爺,你知道我最信你的。」石清妍說完,又轉向先帝,「先帝爺,甘康呢?」
「我哪知道。」
「你果然是欣賞母妃的內涵才跟她在一起的?」
正在翻看石清妍袖子上花樣的淑妃手一頓。
「誇母妃有內涵呢。」楚律忙圓場。
淑妃得意又魅惑地一笑,又繼續翻看。
「你怎知道?」
「看母妃臉看出來的。」
淑妃得意又傲慢地摸了下自己的臉。
先帝冷了臉,對楚律道:「孽障,你隨著我來。」
「哎,沒問完呢。你到底是喜歡哪個兒子?你是存心整老四才叫他做皇帝的,還是因看重嫡子才叫他做的?還是……」
「孽障,你過來!」
「父皇,清妍素來仰慕你,你跟她說完了話,兒子再跟你走。」
「哎,你給白菜定下鳳崎郡主的稱號,可是早知道耿王妃跟老四的jq?你明知道又不說破,你是什麼心思?還有還有,聽說賢妃跟太后長得彷彿,你是將賢妃當成了太后的影子,還是……」
「等一等!」先帝打斷石清妍滔滔不絕的疑惑,狐疑地的看向週遭,「少了一個人。」
石清妍、楚律四下裡看了看,忽地楚律瞧見石清妍後背上,被淑妃留下幾個用胭脂寫出的字「我投生成你閨女去了」。
楚律看見這幾個字,如遭雷擊,先帝更是再顧不得勸說楚律遠著石清妍這連累的他們家聲名掃地的女人,往日裡看著對淑妃有些冷淡,樂意看她跟賢妃相爭,但這兩人不能都走了,只撇下他一個。再不多想,先帝趕緊追了出去。
「王爺,這……」石清妍不明所以。
楚律安慰自己道:她看不見、看不見!這是自己的夢,自己的夢。忽地聽到一聲驚叫,就從夢中醒來,就見石清妍已經發作了。
楚律忙跳下床,摸著石清妍的肚子,原本一腔期待化成滿腔苦水,趕緊地去叫人喊太醫、穩婆、何必問,等人都喊來了,便聽人說楚恆單槍匹馬地從中洲府趕來了。
楚恆進了蒲榮院,千言萬語說不出口,隱隱切切地等著賢妃從石清妍肚子裡生出來。
「我方才夢到父皇了。」
「……小弟前不久,也夢到過。」楚恆無奈地說道。
留在益陽府沒走的人都聚了過來,眾人納悶地看見楚律穩重地站在門外,沒有為愛癡狂一把。
「聽說三哥打算給侄女起名叫女皇?」楚恆心裡矛盾複雜,那可是自己母妃呀。
「……不,必須是賢良淑德。」楚律嚥了口口水。
「……其實女皇也挺好。」楚恆莫名其妙地說道。
白菜、仙子、女王,賢淑、賢惠、那誰,幾個孩子湊在一處,聽著楚律、楚恆二人的話就嘀咕起來。
「我本是刁蠻跋扈小郡主,父不疼母不愛,才得了白菜之名。」
「我素來視金錢如糞土,便有仙子之稱。」
「我一生下來就有王霸之氣,於是叫女王。」
「……父皇肯定當初沒認出我是誰,才給我取名叫那誰。」那誰委委屈屈地說,從小到大,外頭人聽說他叫那誰,都不禁感歎東西多了不值錢,他這老三不值錢呀。
剩下賢淑、賢惠兩個不吭聲了,半響,賢淑開口:「肯定是你們前頭兩個叫父王失望了,我們兄弟才叫了賢淑、賢良。」
「胡言亂語!你不知道,我一生下來就被送到京裡,一群人看著對我好,個個算計我。等皇祖父駕崩去,我回到益陽府,多少人算計著我叫我跟父王越來越生分,父王心裡什麼都清楚,也不出聲指點我,我想著好好操持錦王府,總會叫父王誇誇我,可是……」小白菜說著,泣不成聲。
小仙子吸了口氣,「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母妃好。父王他……算了吧。」說完,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苦的,但也跟著小白菜一起哭。
「都怪皇祖父,把我接進宮裡養什麼?」小白菜忽地罵了一聲。
屋子裡,正盤旋在石清妍床上,拉著淑妃、賢妃不叫她們投胎的先帝被楚靜喬罵了一聲,猛地打了個噴嚏,手上一鬆,就見賢淑二妃已經鑽了進去。
哇——
「這次可真夠快的。」急趕著來坐鎮的賀蘭淳還沒走到蒲榮院門口就聽到聲音,於是又轉身離去。
哇——
又一聲之後,門裡抱出兩個嬰兒來。
楚恆為難地左看右看,哪一個是他母妃?
楚律也猶豫了,與楚恆一同皺著眉頭為難。
「王爺?」穩婆為難了,不該是抱著孩子高興嗎?怎地都愁眉苦臉的。
「這個叫嫻德,那個叫嫻靜。」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甭管這兩個裡頭哪一個是淑妃,淑妃那野性子,都當馴服了她。
「三哥,這不好吧,不如,一個叫如珠,一個叫如寶。」楚恆說道。
楚律瞇了瞇眼。
楚恆含笑以對。
「……都怪父皇沒看好人。」楚律、楚恆為難地異口同聲道。
漂浮在空中,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愛妃做了自己孫女,先帝飄了半日,去聽楚靜喬訴苦,冷不丁地聽到缺愛一詞,不由地感慨良多,不等聽完,就被老楚家的祖宗拎了回去,看著老楚家四處冒黑煙的墳塋,先帝理虧了。
「走,抄上傢伙,去找我親爹算賬去。」先帝未免自己遭殃,搶在老楚家祖宗說話前,就先拎起一個板凳扛在肩頭,鼻子酸了又酸,自己也是缺愛的人呀,必須要找他親爹報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