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盎然的花園中,風流不羈的帝王一身飄逸的華褂飛髾,斜臥在榻上,修長的手指撐在下頜,腳上的木屐輕輕搖晃,嘴角帶著淡淡的笑,目光平和地看向舞榭歌台上的肖淑妃。
肖淑妃算不得艷絕天下,但一顰一笑,卻甚是惹人憐愛,她舞動間不經意地與帝王對視,眼中滿是綿綿情意,彷彿天地間,只有帝王一個。
父皇……
「父皇——」
「陛下?」好德聽見楚徊歎息著喊先帝,便輕聲叫他。
楚徊收回心神,看向下面的人不禁一歎。旁人眼中的先帝治武功,他眼中的先帝,卻是那般的優哉游哉,每每遇到困境,他總會想起先帝,而他所能想起的先帝,卻又總是那般閒散,甚至,他想,若是先帝此時對上石清妍,他也當是游刃有餘的。
「錦王妃——」楚徊又用力地喚出那稱呼,就見一人匆匆來報。
那人便是樓晚華兄長樓朝日。
卻說早先樓朝日以為錦王府瞞下樓晚華身亡的消息,急於送信給樓徐州牧。恰楚徊也去了益陽府,便聽楚徊命令令樓徐州牧率兵鎮壓益陽府南側。樓家人原以為立了功勞,不想此事不了了之不說,還後患無窮。
自從錦王府聲勢日益壯大後,京中百官料到皇帝與錦王府難以和睦,決意遠著錦王府一系如石家、廣陵候府的不在少數,而樓家被人料到定會遭了錦王府秋後算賬、皇帝過河拆橋,便也被眾人疏遠。
不甘心束手就擒,又深知與錦王府那邊已經無法和好,於是樓朝日便看上了錦衣衛這差事,只將錦衣衛當做令皇帝器重樓家的捷徑,一心要借此力挽狂瀾保住樓家命脈。
是以,樓朝日有意暗中佈局妄圖將現任錦衣衛指揮使取而代之,今日見錦衣衛鬧得那般大,錦衣衛又有意瞞著楚徊,便假借奏報他事,將錦衣衛所作所為一一說出。
如今,樓朝日尚且不知石清妍等人是要廢除錦衣衛,於是依舊一心要將現任錦衣衛指揮使置於死地,是以過來跪下道:「啟奏陛下。錦衣衛指揮使令錦衣衛同知四處捉拿官員家眷,京中百官人心惶惶。錦王府已經準備下棺材,賀蘭家、何家也準備出殯……京中百姓聽聞陛下要處死錦王妃並石家眾人的謠言,紛紛傳說錦王爺定會為替錦王妃報仇攻打京城,石將軍也會臨陣倒戈。如今百姓紛紛或囤積米糧,或攜家帶口逃出,京城守衛見逃出民眾甚多,及早關閉了城門。還有聶老先生家兒媳從娘家回來撞上錦衣衛,驚駭之下小產;董、蕭兩位錦王府侍妾家也有錦衣衛上門,董編修因素來與石家來往甚密,被錦衣衛同知厲聲呼喝,董編修之母年邁體衰,一時受驚駕鶴西去,董編修已經帶著董老夫人屍骸跪在午門外了。」
楚徊有些腿軟。
錦衣衛指揮使不需再問好德,便知是樓朝日告了他的狀,心內忌恨不已,忙道:「手下之人眾多,下官難以一一照看得到,定是有人欺上瞞下……」
「欺上瞞下?據本王妃看來,是上行下效。」石清妍冷笑道。
楚徊揮了揮手,將好德想攙扶住他的手拂開,「下旨,厚葬董家老夫人,將衝撞老夫人的賊子押入大牢。」
「下官立時就去。」錦衣衛指揮使忙道。
「……你留下。」楚徊說道。
錦衣衛指揮使頭上又流下一滴冷汗,筆直地跪在地上。
楚徊聽到下頭石家少夫人身邊的小兒有咳嗽的,便輕聲道:「幼子何辜,請石家夫人們去後宮安壽宮坐一坐。令皇后叫人準備了薑湯給石家少爺、姑娘們喝下,天寒,莫冷到他們。」
「是。」好德說著,便示意小太監去領著石老夫人等人去後宮歇息去。
石老夫人不動身,其他人也不肯動。
「去吧,這邊沒你們的事了。」石清妍心想大人受得住,小兒受不住,便令石老夫人等人先去,此地不是菜市口,用不著在這邊喊冤。
石老夫人聞言才站起身來,見石夫人要扶她,便將石夫人的手推開。
石夫人悻悻的,臉上的淚干了,一張臉緊繃繃的難受,見石二少夫人還有眾兒媳婦們越過她便走了,心裡越發不是滋味,她哪裡能夠料到石紅蓮會說那話——但石紅蓮也是迫不得己,藺家扣住石紅蓮的兒子,石紅蓮……
「母親。」石綰綰挽住石夫人的手臂,見石夫人落在了後頭,心想牆倒眾人推,如今石大少夫人等人也敢不給石夫人好臉了。
石夫人瞧了眼兒媳婦都跟著石大少夫人走,心知石大少夫人這是新仇舊恨一併算上了,可憐她素來寬仁,一次大意就落到如今這下場。想著,領著石綰綰跟了上去。
「廣陵候夫人也去吧。」楚徊慢慢看向那個應該是肖氏的身影,心裡又想起自己回憶中的肖淑妃。
肖氏一心要看石清妍會怎麼辦,出聲道:「多謝陛下隆恩,臣婦身子骨還算硬朗,不必去喝薑湯。」況且,誰知過去了,會不會見到太后。
楚徊也不勉強肖氏,待婦孺該走的走了,便一步步邁下高高的台階,心想錦衣衛指揮使當真是將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先走到石清妍身邊,隨後下旨道:「錦衣衛指揮使欺上瞞下,濫用職權,今免去他錦衣衛指揮使之職,押入大牢,令人徹查他的罪過。今日所有聽命錦衣衛指揮使命令之人,也悉數免去職務。」
錦衣衛指揮使跪下磕頭,「下官領罪。」說完,將頭上帽子摘下,陰測測的眸子微微抬起,心想他就看楚徊如何免了他的官職。
「錦王妃,你可滿意了?」楚徊強忍著一口氣說道。
「請陛下廢除錦衣衛,病不在腠理,不在肌膚,陛下輕描淡寫地免去錦衣衛幾個頭目的官職,只會將病患越拖越嚴重。」石清妍仰頭說道,瞇著眼睛看向楚徊。
楚徊輕笑一聲,負手道:「朕不知朕有病。」
「如今你知道了吧。」
楚徊一噎,瞇著眼瞪向石清妍,心道若是自己初次見她,便弄死了她,如今也不會留下這麼多後患。
「耿業,你以為錦衣衛沒了,耿家人就會平安無事?」楚徊威脅道,心想這耿業當真是軟骨頭,明明是石家人設計令耿家全家被囚禁,他竟然跟石清妍混在一處。
耿業畏縮地躲在石清妍身後,被身後的胡雲和尚在後腰上用力地掐了一把,於是先是啊地叫了一聲,待叫了一聲後,因實在尷尬,又想起耿奇聲一家人還等著他相救,就忙道:「陛下,下官並未說家中父兄清白無辜,但家中父兄便是罪大惡極,也該交給上京府尹處置,由著京畿衙門提出罪名,拿了真憑實據過堂,而不是不清不楚地就被錦衣衛帶走,被錦衣衛嚴刑逼供下弄出許多莫須有的,能夠叫錦衣衛名正言順抄了耿家砍了耿家人頭的罪名。」
楚徊心道耿業好膽量,冷笑道:「耿家的罪名還不夠嗎?污蔑太后……」
「有何證據?」石清妍笑道。
「打砸石家。」楚徊又瞇著眼說道。
「那是比武切磋。」石清妍又道。
「奸、污石漠風。」楚徊心道這條罪名看石清妍如何說。
「這條罪名耿家人辯無可辯,但只這一條就足以令一朝廷大員被抄家?」石清妍仰頭道。
楚徊頭轉向錦衣衛指揮使,錦衣衛指揮使忙道:「陛下,耿家罪名不日便可遞上。」
「原來是網羅罪名。陛下當真是令人心服口服,抓了人之後過幾日才能逼供出罪名。」石清妍冷笑道。
「朕已經懲治了今日犯事之人,錦王妃何苦咄咄逼人!且耿家若當真只有奸、污石漠風一條罪名,錦王妃豈不是有誣告朝廷命官之嫌疑?且石漠風心虛逃離京師,這條罪名又當如何處置?」楚徊咬牙切齒道,石清妍若覺顏面上過不去,他已然答應收拾了錦衣衛指揮使,她當見好就收。
「咄咄逼人?陛下是說得理不饒人吧。既然我們得了道理,不饒人也在情理之中,陛下當自省為何道理不在你那邊。誣告一罪我認了,至於漠哥哥離京,他犯了什麼事,為何不能離京?」石清妍慢條斯理地說道。
楚徊吸了口氣,又聽好德在他耳邊說太后聽說了這邊的事要過來,便對好德道:「攔住太后。」隨即冷笑道:「既然如此,朕便聽一聽你們的道理。」說完,見宮人搬了椅子過來,便坐下,餘光瞧見風迅疾地刮著遊廊下的燈籠,心裡一歎,暗道益陽府的凜冽北風又吹到他們這南國來了。
「陛下是要先聽俗的,還是的?」石清妍問道。
「那些難等大之堂的話,就莫說了。」楚徊不屑地瞄了耿業一眼,早聽樓朝日說過耿業在大街上說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謊話蠱惑人心。
樓朝日不曾想過石清妍下手這般狠絕,竟是寸步不讓想要剷除錦衣衛,心裡一慌,暗道石清妍是不給樓家留下活路,躬身問楚徊:「陛下,那京中百姓……」定是有人趁機煽風點火,不然怎地一日,京中百姓就知道因為錦衣衛仗勢欺人、肆意橫行的緣故,錦王、石將軍都要反了。
「不急在一時。」楚徊強撐著說道,京師重地,天子腳下,若亂了,不定有多少人想要趁機起事,如此,他要防著的,就不只是四個藩王了。但,他不能在這檔口認輸,不能叫石清妍他們以為自己被他們整治怕了,這可是一子錯,滿盤皆輸的事。
聶老頭鄭重地沖石清妍點頭,隨後便站了起來,開始去翻他的箱子,翻出一本書來,便搖頭晃腦地說道:「陛下,老臣……」
「老頭,你簡單點就說一下什麼是錦衣衛,為什麼要剷除錦衣衛得了。咱們耗得起,陛下耗不起。」
好德聽石清妍這話眼皮子跳個不停,暗道好個錦王妃,說話一點不給人留情面,這可是對著皇帝說話。
「錦王妃,陛下面前,不可胡言亂語。」樓朝日出聲維護楚徊道。
石清妍扭頭看向樓朝日,似是好半天才想起他是誰,嗤笑道:「樓少爺當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莫非有人不似你這般百折不撓地忠君,你便看誰不順眼?」
樓朝日心知石清妍是嘲諷他被楚徊戲弄卻還拚命要博得楚徊器重,不敢往楚徊只要開口將實情說出,樓家便可安然無事上想,只想著除了抓住一線生機討得楚徊歡心,樓家還能做什麼?
「你去告訴京畿衛,不可隨便打壓百姓,公道自在人心,明日,朕便會叫京中百姓知道,今日之事,究竟是誰在興風作浪。」楚徊直直地看向石清妍,原本他已經跟石清妍握手言和,不計較她傷了他眼睛的事,甚至不理會太后那強拉了石清妍進宮的建議,自認為已經對石清妍仁至義盡,為何她卻總跟他過不去?剷除錦衣衛,等於是砍去了他的左膀右臂。
樓朝日答應了,便忙退下。
「既然陛下不急,那老夫就先說起另外一事吧。這是臣的折子,今日一併帶來,還請陛下過目。」聶老頭見楚徊裝作一副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模樣,便弓著身子,將奏折遞過去。
好德忙將折子拿去,又叫人掌燈好叫楚徊看清楚折子上的字。
楚徊將折子拿到面前,瞇著眼費勁地看著,略去聶老頭一貫寫在折子上的廢話,卻見聶老頭提出廢除妃嬪,將後宮除了皇后太后以外的女人全部改成侍妾姨娘,甚至定下姨娘數目,數目夠了,便不再選秀女入宮,「……聶老先生,要朕在這時候看這折子?」將妃嬪全部改成姨娘,這一看就是石清妍的意思,聶老頭幾日之前還當街痛罵石清妍不遵守婦道,有違風化、有悖教化,怎地不過幾日,就對石清妍言聽計從?莫非她當真會妖術?
「陛下說了不急。」聶老頭固執地說道,執意要跟楚徊耗著,以為自己那流去的孫兒報仇。
楚徊將折子合上,失笑道:「聶老莫不是老糊塗了,妃嬪一制流傳千年,不知聶老哪裡看它不順眼了?若是聶老怕妃嬪眾多,耽誤朕的公事,那您就是杞人憂天了,朕不是色中餓鬼,後宮妃嬪人數也在規制之中。」說完,越發疑惑起來,心道自己稱呼聶老頭為聶老,石清妍卻是直呼他為老頭,誰更敬重聶老頭是一目瞭然的事,為何聶老頭要背叛他?
賀蘭淳、何必問等人原不知聶老頭上的是什麼折子,聽楚徊這般說,心中都大呼意外。
賀蘭淳沉吟道:「妃嬪一制流傳千年,委實叫人先入為主地以為它十分恰當。」
何必問卻說:「帝王之妾原是輔佐帝王之妻,替帝王繁衍子孫。但近百年來,未免有人太抬舉她們了。一個個都以國舅國丈自居,明目張膽地巧設名目糟蹋民脂民膏。」
「可不是嘛,前兩年宮裡柳妃還在的時候,柳妃跟藺妃雙雙叫娘家人去上國寺打醮,因互相攀比,不過十日便花費數萬。藺妃娘家先為了給藺妃爭臉花了兩三萬兩,後頭心疼銀子,便假借府中少夫人產子,打著藺妃的幌子大肆廣發請帖,一日內收取京中各家賀禮無數;後頭又寫了欠條去官中借取銀子五萬兩。我將這事說給太后聽,太后還笑著叫我拿了她的話去勒索藺家人去,果然,藺家先請了我吃花酒,又送了我足足一萬兩銀子。」耿業見自己能cha上話了,將那無趣的話說完,便又開始說有趣的,「你們不知道呀,柳妃家老夫人大壽之前,陛下降恩許柳妃回家省親,柳家耗資……」
「住口!」楚徊斥道,暗道定要割了耿業的舌頭不可。
耿業醒過神來,又縮到石清妍身後。
「哪個柳妃?聽著耳熟的很。」石清妍卻不去看楚徊的臉色,只管問耿業。
耿業小心翼翼地看楚徊一眼,便對石清妍說道:「就是被打入冷宮前力證如今的余美人跟錦王爺有私情的那個柳妃。」
石清妍恍然大悟,想起了是哪個,又詫異道:「這等無趣的事,你怎會知道?」
「……太后聽說陛下看上了柳妃的妹妹,說她最厭煩姐姐妹妹一起爭寵的事,叫我去看看柳妃妹子是不是狐媚子,然後支會柳家將柳妃妹子外嫁。」耿業低聲地說道。
雖是低聲,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眾人紛紛想著太后定是記恨肖氏姐妹二人聯手寵冠後宮,是以才這般痛恨這事。
石清妍詫異道:「太后這般痛恨這事,為何還將我家小妹送到益陽府?莫不是不樂意坑了自家兒子,就想坑了旁人?」
何必問眉毛一挑,桃花眼沖楚徊飛去:「陛下果然雄偉,規制之中的後宮,只怕難以令陛下滿足。」
「干卿底事!」楚徊咬牙切齒道,「好德,將耿篾片給朕……」
「陛下,篾片是臣妾的人。」石清妍見楚徊惱羞成怒要對付耿業了,又明顯地感覺到身後耿業縮成一團,心想耿業藏錯地方了,自己要是能遮住他,那可不得了了。
「錦王妃的意思是,朕賜下去的人,朕管不得了?聶老,率土之濱,莫非王土,這道理,聶老也忘了?」楚徊看向聶老頭,論理,該是聶老頭說這話替他出聲才對。
「陛下,臣沒忘這話,但臣也聽說過,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先帝在時,臣屢屢當面痛斥陛下太過寵愛淑妃,也曾罵過他將廣陵候夫人留在宮中不合規矩。先帝尚且能容忍,陛下為何不能?」聶老頭慢吞吞地說道。
廣陵候夫人肖氏被點了名,臉上火辣辣的,心裡後悔沒跟著石家女人去了後宮,只能硬著頭皮盤腿坐著,裝著什麼都沒聽見。
上國寺的和尚堆裡,終於一個和尚後知後覺地出聲道:「小僧算出來了,那次藺妃、柳妃兩家共送來香油錢四萬兩,都是求子的。」
兩個寵妃求子便要花去那麼些銀子,眾人紛紛看向楚徊。
「看來該先將妃嬪一制廢除,白養了一堆無用之人,成日裡只會為了雞毛蒜皮小事爭風吃醋。說什麼尊貴,不過是換了場子繼續唱秦淮艷曲。」石清妍不屑地說道。
好德以及那還跪著前錦衣衛指揮使倒抽了一口氣。
「……錦王妃難道不知前朝後宮相連,自古以來……」
「都是叫當皇帝的慣出來了的,若是皇帝不任人唯親,不撿著小妾的娘家人任用,還有誰腦子糊塗了將女兒送進宮裡做那出不了頭的妾?所謂外戚都是叫陛下這樣的皇帝養出來的。」石清妍打斷楚徊的話。
楚徊不禁用力地握住手中那折子,暗道石清妍當真是反了,就連他後宮有妃嬪她也要管!到底是誰鹹吃蘿蔔淡操心,吃醋吃到他的後宮來了。
「錦王妃!你到底要朕如何!」楚徊冷笑道,將手上折子擲在地上,站起來睥睨向石清妍。
「返璞歸真,還天地之清明。」石清妍坐久了,就也站起身來。
楚徊冷哼一聲,冷笑道:「你莫忘了,若將妃嬪改成姨娘,你家王爺也不過是妾生子。」
「我又沒說他不是,但是又如何?懦弱的人才不敢面對這事!陛下別拿了我們家王爺妾生子也做了藩王說事,這種往前翻的事沒意思,因為已然發生的事,你沒能耐改變,只能從眼下著眼。陛下可得想清楚,你可是想天下一統的人,若廢了妃嬪一制,對你也是大有好處。」
若是沒當皇帝時,石清妍拿了這話說給楚徊,楚徊定會將石清妍引為知己,但如今他是皇帝,石清妍要廢的是他的後宮,不是先帝的後宮。
楚徊瞇著眼居高臨下地看向石清妍,暗道是有好處,好處就是鬧得京城裡滿城風雨,不禁連連冷笑,待要說話,便聽下頭的老和尚又說話了。
老和尚開口說道:「老衲以為這主意好的很,歷來有個天災便有後宮的女人胡鬧要省下些脂粉錢為君分憂。這惺惺作態的假模假樣委實令人作嘔。她們衣食住行皆是從民間而來,省下區區脂粉錢便當自己大義凜然、捨己為人。合該廢了這群無用之人。」
「正是,歷朝歷代總免不了奪嫡之亂,與其抬高妃嬪身份,叫妃嬪之子生出虎狼之心,不若從根子裡,先除去妃嬪之子子憑母貴的根子,再斷絕妃嬪母憑子貴的道路。皇家將嫡子庶子教養分開,自幼便令二者明白自己的身份,如此,君是君,臣是臣。君臣分明。」賀蘭淳沉吟道。
楚徊不禁目瞪口呆,心道賀蘭淳、老和尚這些話做什麼早先不跟先帝說?怒道:「朕之前多少皇帝後宮佳麗三千,到朕這,三宮六院便是大錯特錯?!」
「陛下,這正是陛下成為繼往開來一代賢君的機會,陛下當好好抓住這時機才是。臣妾心中茫然不解,敢問陛下,陛下是真心不願意廢除妃嬪一制,還是因預見這其中的艱險,望而卻步?」石清妍心想楚徊怎麼說都是深受這一制度坑害的可憐孩子,他怎麼就不敢廢除了它呢?
「你這矮子給朕閉嘴!」楚徊喝道。
一直不言不語的石老將軍鼻子裡嘿了一聲,只覺得楚徊是在罵他呢,畢竟石清妍個子矮也是從他這傳下去的,於是原本覺得聶老頭吃飽了撐著了才去管皇帝後宮裡的事,對賀蘭淳、老和尚的話也有些不以為然,但此時卻不由地開口道:「妻不妻,妾不妾的,就算要抬舉她們,撐死了也就是個貴妾。都是歷朝歷代皇帝給她們長臉,叫她們一個個人心不足蛇吞象,前朝後宮相連,前朝多少事,都是陛下沒將後宮女人睡踏實睡舒服鬧出來的。說白了,多少事都是自找的呀!」
「你——」楚徊哆嗦著手指向石老將軍,心道石清妍果然是家傳淵源才這般伶牙俐齒,「好德,去,去給朕將朝中能言善辯的……」
「報,啟奏陛下,上至少師,下至大理正,皆在宮門外求見陛下。」有小太監過來報道。
「所為何事?」楚徊疑惑不解。
「回陛下,他們來懇請陛下放過錦衣衛指揮使。」
楚徊不禁癱坐在椅子上,目光冷冷地看向依舊跪在地上謙恭的錦衣衛指揮使。
何必問說道:「定是陛下叫錦衣衛監視百官,於是錦衣衛指揮使手裡握著百官的把柄,待見陛下有狡兔死、走狗烹的念頭,便拿了把柄出來要挾百官為他求情。」
「只怕這還是軟的,硬的還在後頭。興許為了自保,錦衣衛們齊齊造反bi宮。」石清妍這話算不得危言聳聽,其他人心裡也都猜到了。
「指揮使,可有此事?」楚徊的聲音低沉的不能再低,說話間,防備地看了眼錦衣衛指揮使身後跪著的錦衣衛同知。
錦衣衛指揮使依舊低著頭,謙恭道:「回陛下,臣萬死也不敢做出錦王妃、何公子口中的事。」
「武百官一層層上下級分明,且又有同僚彼此監督。雖做不到人人大公無私,但也算不得無拘無束,行事也有些顧忌。錦衣衛上頭只有陛下一人,陛下日理萬機,如何能將他們所作所為一一看在眼中,一葉障目……」
「莫廢話,朕這會子沒功夫聽你這矮子廢話!」楚徊眸子輕輕移動,快速地想著自己要如何才能化解了今日之事。
石清妍又被楚徊成為矮子,於是袖著手,待要坐回地上,又嫌地上冷,來回瞧了瞧,就對好德道:「給我弄個椅子來。」
好德不敢自作主張,也不敢直言拒絕,就看向楚徊。
楚徊此時尚在懊惱養虎為患,於是顧不得那些事,又聽石清妍說了一句「給我弄張椅子來」,被她聒噪得不行,就氣惱地將身下褥墊向她扔去。
石清妍見好就收地坐在褥墊上,跟何必問交頭接耳地說皇帝與太后母子二人是如何地荒謬。
「知己,你看陛下當真跟太后像的很,看不上人家姐妹共事一夫,偏還送了我家小妹去益陽府;看不上先帝冷落她那皇后,還有意教唆兒子冷落皇后兒媳婦。」
「是呀,都是記吃不記打的人,知己等著看吧,等錦衣衛這事了了,陛下還器重下任錦衣衛指揮使。」
聽到何必問、石清妍嘖嘖的聲音,好德等太監也不敢出聲令他們肅靜了,一個個都開始裝死。
「你們兩個,給朕閉嘴!」楚徊心煩意亂地說道,今日斷然不能向錦衣衛指揮使低頭,也斷然,不能向石清妍他們低頭,廢除妃嬪……不,應當是廢除錦衣衛一事事關重大,絕對不是他們幾個說廢就能廢的。
「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太后與陛下,委實太不君子了。」賀蘭淳慢慢地點頭,心裡腹誹道當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君子當推己及人,太后、陛下當為子孫絕了後患才對。」聶老頭緊跟著賀蘭淳說道。
石老將軍也插嘴道:「深謀遠慮、知難而上才是好皇帝。」
楚徊見這一群人爭先恐後說個不停,心裡冷笑道從什麼時候起,不聽他們的話就不是好皇帝了?最後看向上國寺方丈,見他嘴唇動了動,暗道這老和尚定是在腹誹他,冷笑道:「方丈在說什麼?」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陛下犯了嗔戒。」
楚徊睚眥俱裂,心道是個人都給自己挑起刺來了。
「……陛下,宮外官員求見,見還是不見?」小太監很是無辜地說,因見石清妍等人專會火上澆油,於是生怕自己遭了池魚之殃,說話間,兩腿不住地發抖。
楚徊閉上眼睛,眼前又浮現出先帝悠閒地斜躺在榻上,輕輕地晃蕩腳上的木屐……大抵,不,他肯定地想,世上再沒有比他更窩囊的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