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啟鵬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護在凌小昔的身邊,偶爾會為她唸唸報紙上的最新消息,偶爾會給她放些優雅的鋼琴曲,大多時候,他只是靜靜地陪在她的身邊,和她安靜地說著話。
「你記不記得這張照片?」邵啟鵬舉著一張泛黃的舊照片,面露微笑,朝著依舊昏迷不醒的凌小昔說道,「我聽說這是伯母在我們三個月大的時候,照下的,諾,你看,後面還有時間,寫著三月六日,寶貝和鄰家哥哥第一次見面。」
邵啟鵬噗哧一笑,「沒想到我們第一次見面居然是在那麼小的時候。」
繾綣溫柔的目光流轉在照片上正親暱躺在一個嬰兒床中,呼呼大睡的兩個嬰兒身上,那時的他們看上去雖然小,卻格外的幸福。
「如果我們沒有長大,該有多好?」他神色微微一暗,卻在下一秒恢復了正常,醫生說過,最好多說一些高興的話題,他將照片放下,為她撥開額頭上散亂的幾縷秀髮:「小昔,這個世界還有很多的美好,你不是曾經說過,要吃遍全球的小吃,要去西班牙看超級杯決賽,要背著背包,獨自去西藏嗎?你看,你還有那麼多的事沒有做到,即使一點點的挫折,你怎麼可以逃避呢?我認識的凌小昔,堅強、要強,明明有著一顆比誰都柔軟的心,卻偏偏要偽裝得很強悍,越是困難,越是逆流而上,這樣的你,怎麼會想要放棄自己的生命?小昔,醒來好不好?」
他動人的話語,透過空氣傳入凌小昔的耳中,心電圖極有規律的折線,忽然出現了細微的波瀾。
邵啟鵬的心跳瞬間加快,他激動地握住凌小昔的手,愈發急切地說道:「等你醒來後,我帶你出國,我們到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開一家咖啡店,你每天在吧檯前負責收銀,我負責跑堂,等到夕陽西下的時候,我們可以在沙灘上漫步,聽著海風的聲音,休閒的過日子,你說好嗎?」
原本浮動的折線再度恢復平靜,邵啟鵬發亮的黑眸逐漸黯淡下去,但他並沒有放棄,剛才的變化,至少說明,他所說的每一個字,她是聽得見的!
「我知道你聽得到我說話,小昔,我曾經答應過你,一定不會再放開你的手,五年前,我錯過了一次,這次,我不會再錯過,等你醒來,我帶你離開這兒,好嗎?」即使沒有得到她的回應,邵啟鵬也滿足了,至少她不是對自己的話語無動於衷的。
為她掖了掖被角,重新坐在椅子上,一臉多天緊繃的神經明顯放鬆了許多,翻出她最喜愛的外文小說,熟練的倫敦腔從他的嘴裡吐出,很難讓人相信,他竟不是英國人。
優美的語調在安靜的病房中徘徊著,直到夕陽西下,邵啟鵬才合上書籍,看了要掉完的點滴,按響了床頭的警鈴,醫療人員魚貫而入,替凌小昔進行更換營養液,邵啟鵬餘光瞥見病房外那道不曾離開過的身影,臉上溫和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冷冷地看了左宵默一眼,並沒有上前和他說話的想法。
「對了醫生,下午時,她的心電圖有短暫的改變,這是不是說明她對外界有所回應了?」邵啟鵬將視線收回,朝著主治醫生講述著下午發生的變化,希望能讓凌小昔早點甦醒過來。
他想要看見的,是精氣十足的她,而不是一個沒有求生信念的木偶。
「嗯,這表示病人對外界開始有所回應,再多和她說一些話,說不定她很快就會醒來。」醫生重重點頭,在邵啟鵬略顯激動的目光下,帶著自己的助手離開了病房。
「小昔,你聽見了嗎?醫生說你很快就會醒來,你說,等你醒了,我們去什麼地方?美國?英國?法國?」他憧憬著將來和她在一起時的甜蜜日子,希望著能夠有朝一日,在異國他鄉牽著她的手,正大光明的擁有她。
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邵啟鵬微笑著離開病房,左宵默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走道上,他並不在乎對方的去留,這個男人已經沒有資格再擁有她。
他也不會放任他繼續靠近小昔的身邊。
等到他離開醫院去往對面的餐廳用餐,一道黑色的人影才從安全通道內走了出來,左宵默微微緊了緊拳頭,輕輕將房門推開。
凌小昔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夕陽的餘暉從窗戶外折射進來,將她整個人包裹在五彩斑斕的光暈中,畫面極為夢幻。
這是左宵默在她住院後第一次見她,雙腿彷彿被灌了鉛,沉重地停頓在原地,根本無法靠近她的身邊,心電圖滴答滴答的聲音,空曠、刺耳,她羸弱的呼吸,彷彿隨時會斷絕,左宵默的心狠狠地抽痛著,這樣的她,讓他難受到快要窒息。
沉痛的步伐緩慢地靠近床頭,每一步,都彷彿踏在刀尖上。
微涼的手指想要靠近她的臉蛋,卻在即將觸碰到時,猛地收了回來。
「小昔,你真的這麼想離開我嗎?不惜用這樣的方式來報復我曾經做過的事,」左宵默苦澀地笑著,癡癡地看著她恬靜的容顏,「醒來吧,如果你真的想要離開,如果在我的身邊,你只能感覺到痛苦,只要你醒來,我放你走。」
「滴滴滴滴——」心電圖忽然有了強烈的波動,左宵默瞳孔猛地一縮,按響了床頭的警鈴。
醫療團隊在幾十秒後闖了進來,醫生在仔細為凌小昔檢查後,難掩臉上的激動:「病人正在掙扎著想要醒來,她有求生的意志了。」
左宵默深邃幽冷的黑眸瞬間溢滿了熠熠的光芒,可轉瞬,又黯淡下去,是因為他放手讓她離開,所以她才肯醒過來嗎?
心,空蕩蕩的,痛到了麻木。
健碩的身軀緩慢地朝著病房外走去,既然她費盡心機想要離開他的身邊,他放手讓她走。
只要她能快樂,與其讓她在自己的身邊枯萎,他寧肯放手,即使這樣做,會讓他痛苦不已,他也無所謂了。
邵啟鵬返回病房時,激動地聽著醫生口口聲聲說,凌小昔即將醒來的喜訊,他雙手合十在胸前,忍不住禱告著,向老天爺道謝。
沒有人看見,左宵默黯然離去的身影,整個病房,被一股欣喜、雀躍的氣氛籠罩著,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燦爛的微笑。
「老闆?」紀文修正在公司加班,冷不防接到左宵默的電話,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向外界宣佈,我和凌小昔的婚事取消,另外,讓律師團明天到我的辦公室來,我要進行股份轉讓。」左宵默坐在跑車中,語調極為淡漠,可細細聽去,卻不難發現聲線裡的絲絲顫抖。
「what?」紀文修倒抽了一口冷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闆,你確定你現在是清醒的嗎?」
他怎麼會說出要取消婚事的話來?這兩天不是寧肯折斷她的羽翼,也要將她強行留下嗎?腦海中,驀地閃過浴室裡凌小昔自殺的那一幕,紀文修臉上的神色微微一暗,是因為她這次決絕的行為嗎?
「照我的話去做,讓新聞部發出向媒體施壓,我不想看見任何有關於這次意外的報道,也不想在報紙上看見,她和邵啟鵬的任何八卦消息。」左宵默無情地掐斷了電話,身體疲憊的靠在椅背上,車窗外的街燈落在他的臉上,明暗參半。
「這樣做,你就會高興嗎?」沒想到他也會有被迫放手的這一天。
腳猛地轟上油門,車子如同離弦的箭,飛快地衝向遠方。
深夜,一家龍蛇混雜的酒吧,吧檯上,左宵默軟若無力地趴著,面前放著十多瓶空蕩的洋酒,冷冽的容顏染上了幾分微醺的色澤,深邃的黑眸只剩下一片迷離,他趴在櫃檯上,嘴裡不斷呢喃著一個名字,勁爆的音樂彷彿要將天花板掀翻,酒吧打烊時,酒保架著爛醉如泥的左宵默,將他扶了出去。
「我沒醉。」他揮揮手,從錢夾裡拿出一疊小費,塞到酒保手中,跌跌撞撞地鑽進轎車,駛向別墅。
整棟別墅被冷清的月光籠罩著,警衛盡忠職守地守在高牆外,屋子裡沒有絲毫光線存在的跡象,漆黑一片。
七轉八拐的保時捷艱難地停在大門口,左宵默扯著襯衫的領口,踉踉蹌蹌回到別墅,打開客廳的燈光,他迷離的眼眸恍惚地看著沙發的方向。
再也不會有一個女人,在他深夜回來時,在這裡等待他了。
心,撕裂般疼痛著,左宵默順著樓梯走進臥房,浴室裡的血跡已經被傭人清理過,甚至在房間裡噴灑了不少的香水。
他脫掉身上的西裝外套,直接跨入浴缸,整個人平躺在浴缸中,彷彿這樣,就能離她更近一點,再近一點。
當初,她狠心到割破自己的手腕時,看見的景像是否和現在的他,是一樣的呢?
第二天,凌小昔嚶嚀一聲從昏睡中清醒,包裹著紗帶的手指微微彎曲幾下,細微的動作,卻讓一旁的邵啟鵬瞬間驚醒,溫和的眼眸激動萬分地看著她,「你醒了?」
凌小昔腦海中有一瞬間的茫然,視線在四周環顧了一圈,「這裡是……」
「醫院的病房,你先躺好,我去叫醫生。」邵啟鵬手忙腳亂地將她按倒在床上,雙腿生風跑出房間,敞開的大門外,他激動的聲音順著空氣傳來。
凌小昔很想提醒他,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警鈴。
無奈地歎了口氣,或許是剛剛甦醒,她的身體仍舊有些疲乏,幾乎使不上力氣,醫生很快在邵啟鵬的催促中進入病房,仔細為凌小昔檢查過後,才說道:「恭喜,身體機能已經開始恢復正常,只需要再留院觀察幾天,等到傷口拆線,就可以出院了。」
護士將心電圖的插管從凌小昔的身上拔掉,既然她已經醒來,就用不著這些東西了。
「你可算是醒了。」邵啟鵬難掩臉上的狂喜,緊緊握住她完好無損的左手,語調帶著絲絲哽咽。
「我好像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凌小昔恍惚地說道,「只是記不起來了。」
「記不起來就算了,別勉強自己。」邵啟鵬柔聲說著,深情地看著她,多日來,心裡提高的石頭,總算是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