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已開,然而,今日前來安國公府,參加穆長堯親事的眾位賓客,此刻卻是都不敢大聲喧嘩。
上了酒桌的朝臣和王孫公子們,向來是沒有什麼忌諱的。
吃吃喝喝,又是猜枚又是賭酒,這些事情,常年混跡在京城上流社會的眾人,素來習以為常的。
但是,現在男賓席上這氣氛,卻是有些不同以往。
不說主桌的那幾位國公世子和侯爺們,忌諱的不好大聲說道什麼了,就連那些一貫無法無天的公子哥兒們,現在也都寂靜無聲的,活像是被冰霜打蔫了的茄子一樣,連酒都不樂意吃了。
譬如當今十皇子,周丞相的四公子周世錦,顯國公府的世子陳顯……
這幾人一貫的天不怕地不怕,看熱鬧從來不嫌事兒大。
放在往常,在「好哥們」的婚宴上,他們肯定會好生鬧騰一番,吃吃喝喝最後再耍下酒瘋。
可是,現在,這些人竟是都沉默的,連說話的心情都沒有了。
要說今天這幾個紈褲子弟,為何會如此「老實拘謹」,「寡言少語」,連自家長輩投給他們的,讓他們活躍活躍氣氛的眼色都接收不到,那也是有原因的。
理由無外乎就是,早些時日,京城的賭坊曾經開過一個賭局,賭的就是平陽郡主會不會嫁入安國公府,會不會做正妻;池玲瓏嫁入安國公府後。是做平妻、貴妾,還是元配嫡妻。
當時,他們幾人下注。賭的全是第二或第三個選項,也就是,平陽郡主和池玲瓏共為平妻,或者是平陽郡主為正妻,池玲瓏為貴妾。
誰知道,前幾天一切事情塵埃落定,結局竟是成了如今這個出人意料的模樣——平陽郡主為正妻。池玲瓏淘汰出局!
哎呀,這是不給人活路了!
天殺的賊老天爺啊!
十皇子現在想一想。他一把輸掉的那二十萬兩銀子,也還是被氣得肝兒疼肺疼的,只覺得心裡直往外滴著血!
若不是考慮到,不好仗勢欺人。將賭金從賭坊要回來,丟了他大爺的顏面,十皇子當真是恨不能,親自過去將銀子討回來。
面子裡子都重要,可是,銀子更重要啊!!
十皇子輸了二十萬兩銀子,陳顯輸掉了十萬兩銀子,周世錦則輸掉了五萬兩銀子,其餘各紈褲子弟。少說也是有千八百兩銀子投進去的,現在全都打了水漂了。
那麼一筆巨款說沒就沒了,放誰身上不心疼?
十皇子本就不是個心寬的。現在更是難受的,一張臉都快皺成菊花狀了。
那裡還能看見自己舅舅,投給他的讓他說句話,暖暖場的眼色啊,十皇子卻是恨不能一醉方休。
他拿去開賭的二十萬兩銀子,是為以後招兵買馬。攢下的儲備金,現在全沒了。一下全沒了!!
十皇子皺著一張菊花臉,心裡苦啊。
這一個衝動之下,就也拎起桌上的酒壺,直接就大喝了一聲,「喝」。
這個字就像是某個啟動開關似地,十皇子話落音,只見坐在他那一桌上的,平日裡關係較好的一些紈褲,此刻一人也都抱著一個酒罈子,或站、或著,或蹲在椅子上,一邊沒形象的吆喝著,一邊也如牛飲水一樣,大口喝起酒來。
其餘賓客,看見這些紈褲子弟的作為,都不約而同的微微一皺眉。
但是,即便裡邊有自家的子孫,現在也是不好公然開口訓斥的。
索性,經過這幫臭小子一番鬧騰,方纔那壓抑的,讓人無所適從的場面也被打破了,現在眾人倒是自在了點。
一時間,又有主桌坐著的幾位世子或國公,開始打著哈哈勸酒,安國公和世子穆長堯,也開始挨著桌敬酒起來,場面到真是打開了。
眾人都開始吃吃喝喝,池玲瓏和阿壬、墨乙幾人,站在距離秦承嗣不過三步遠的地方,此刻面上的神情,卻都有些不自然的扭曲。
秦承嗣挨著池仲禮而坐,他們這一桌,其餘幾人大都是些不得勢的伯爺或是侯爺,家族多是京城中已經沒落的,二流或三流世家,子孫有能力的不多,且大多數都起復無望。
按說,池仲禮是不該和這些人坐在一起的。
雖說他是侯府庶子,但是,他今天過來,卻不是代表的他自己,而是代表了整個忠勇侯府。
安國公府和忠勇侯府的親事,雖然解除了,兩家的交情,卻是沒有交惡。
因而,不管是要在眾人面前,做足姿態,表明安國公府和忠勇侯府交情仍在,還是看在池仲遠乃是弘遠帝心腹重臣,不能輕易得罪的面子上,池仲禮的座位,都應該是比較靠前的。
事實也卻是如此。
只可惜,在池仲禮即將在原來的座位上落座時,卻是發現,那桌上全都是些武將。
武將也還罷了,且還都是些,和他大哥池仲遠政見不合的武將。
池仲禮不知這是安國公府的有意安排,還是剛好就這麼湊巧,索性他是個文人,和那些武將也沒有共同話題,便不再那裡落座。
而也因為,碰上了江氏的大哥,他的大舅子,現任禮部員外郎的江沛,兩人便坐在了一起。
原本該是一家親的場合,現在卻因為多了個秦王,眾人都侷促起來。
池仲禮本人也是好口才的,可是,在秦王面前,怕是連大魏最善辯的丞相周正道,有時也有口也說不出話來。
無關乎思路順不順暢,實在是,秦王給人的壓抑太大,威懾太甚,一般人當真受不住。
而此刻。這個在傳言中,心狠手辣,冷厲無情。對任何朝臣都不假辭色的大魏唯一異姓王,竟是就坐在他身邊?!
池仲禮心中的恍然和忐忑可見一斑。
眾人都不說話,一時間,誰都沒有想到,最是喜靜且向來以冷面示人,生人勿近的秦王,竟是主動開口與人寒暄了。
且被他特意關照那人。竟還是身上沒有一點官職的,翼州忠勇侯池仲遠的庶弟池仲禮?!
別說這桌上的伯爺和侯爺們受驚了。就連主桌上那幾位大佬,看見秦王主動和池仲禮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文人攀談,吃驚之下,也不由開始暗戳戳的思量著。秦王這是又有什麼陰謀?
是準備借池仲禮,和忠勇侯牽上線?
還是想著,要藉機和江閣老搭上關係?
這個問題,還真是不好說啊。
眾人思緒紛紛,此刻,秦王也已經非常「親民」的,和池仲禮說上話了。
第一句卻是,「你可是忠勇侯府的……」
秦成嗣皺皺眉,不知該如何稱呼眼前人。
叫名字吧。怎麼都覺得好像有點犯上;不叫名字,又有些……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秦成嗣糾結的臉色都不好看了,池仲禮卻是惶恐不已的。趕緊又站起來行禮。
「草民池仲禮。」
「坐。」秦承嗣往池玲瓏所站的地方看了一眼,才又抿緊了唇說道。
「是,謝秦王。」
池仲禮坐在了位置上,還是有些驚魂甫定的惶恐不安。
他自認在老丈人江閣老面前,還能不假辭色。
可是,在眼前這個少年面前。卻總是覺得,被壓制的……喘息都覺得困難。
這人身上的威壓。比之他大哥池仲遠,絲毫不遜色。
「聽說先生學問較好,此次是準備參加月餘後的春闈,可是當真?」
「當真,當真。」池仲禮惶恐不安的回著話,臉色有些扭曲。
——秦王竟然稱呼他為「先生」?
「先生」二字,在這個時代,是對學識高的人的尊稱,他自認自己的學問是不差,可是,要擔的起秦王的「先生」?怕是著實不可。
才又糾結的想開口,讓秦王直接稱呼他的名字,池仲禮卻是又聽到,秦王竟又口氣溫和的與他道,「那令則這廂,就先預祝先生金榜題名。」
令則令則令則……
池仲禮:「……」有種被天上的餡餅砸到的感覺,腫麼破?
眾人:「……」是他們感覺錯了麼,怎麼竟是詭異的覺得,秦王對這池仲禮的態度,這麼逢迎討好呢?
咳咳,他們都眼瞎了,他們絕壁是都感覺錯了。
秦王會討好人,呵,等大魏滅國了再說吧!
不管是和池仲禮、秦承嗣同桌的各位伯爺和侯爺,以及遠遠近近,時刻在關注著秦承嗣一舉一動的眾人,此刻也都不受控制的,開始懷疑起秦王此舉的動機;同時,也把這個無官無職的池仲禮,加入到自己需要特別關注的名單裡。
能讓秦王拉下身架,另眼相看,想來這個池仲禮,也不是個簡單的。
池玲瓏:「……」好想笑好想笑,還是好想笑怎麼辦?
秦承嗣不再開口說話,準確來說,他還在努力思考著,還能和池仲禮說些什麼。
秦承嗣素來寡言,以往,也都只有別人討好他,努力巴結他。
此番,秦王爺主動出手「討好」別人,這任務難度有些大。
秦承嗣絞盡腦汁,想著繼續和池仲禮拉關係,誰知,到了這會功夫,安國公帶著穆長堯,已經敬酒敬到他們這一桌了。
眾人全都站起身,惶恐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唯有還坐在座位上的秦王,不僅沒喝酒,相反的,此刻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尤其是在他注意到,穆長堯看著池仲禮的眼神,竟是有些避諱和閃躲時,秦承嗣的心氣更不順了。
與之相對的,臉上的表情更冷了,一張英俊的面孔,在此時冷冽的簡直要下冰刀。
安國公訕訕的給秦王敬酒,原本還怕這人不肯喝,在眾人面前下不來台,倒是沒想到,秦王這次竟是很配合。
只可惜,安國公高興的太早了。
秦王同他喝了一杯後,竟是又喝了一杯穆長堯敬的酒。
隨後,在安國公就要帶著穆長堯,去下一桌敬酒時,卻是又聽到秦王漫不經心的喊住了他們。
「慢著。」
安國公和穆長堯訝異的回過頭來,卻是又見到,秦王竟是已經又端了一杯酒,舉到穆長堯跟前。
「喝。」
一旁負責倒酒的小廝,立即將穆長堯的杯子倒滿了酒,兩人一飲而盡。
一杯又一杯,一杯又一杯……
於是,接下來,今天前來安國公府參加安國公世子爺婚事的眾位賓客,就見到了這樣奇特的,讓眾人恨不能眼珠子都掉地上的場景。
秦王曰:「喝。」
穆長堯:「……」
「喝。」
「……」
「喝。」
「……」
……
兩人接連對飲了,足有十多杯時候,不僅池玲瓏開始嚥口水了,就連阿壬和一貫棺材臉的墨丁,面色都有些扭曲了。
那個穿著黑色袍服,儀表非凡,俊臉泛冷的秦王,當真是他們主子秦承嗣?
幾人都覺得,他們的腦子,好似都有些不夠用了!
艾瑪,這彆扭又幼稚的,現在竟然開始和「情敵」爭風吃醋的傻小子,絕對不可能是他們主子啊喂!
ps:今天還是三更吧,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