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明瑄不動聲色的偷窺著,她身邊這個據說是五姐姐義姐的姑娘。
這姑娘是昨天傍晚的時候,去池府拜訪的。
當初她拿出的乃是京城孫府的帖子。
京城孫府,不知道的人興許會以為,這是個無名府邸;可是對京城中的勢力,熟悉知曉如江氏,卻知道,這京城的孫府,雖然生意做得低調,但手中卻是一點銀錢都不缺的。
別的且不說,單說,就連京城最大的首飾鋪子珠玉齋,以及專門製作和販賣成衣的鋪子——錦繡坊,都是孫家的產業,只是從這兩點,就可以知道,孫家絕對不是個簡單的。
而這家人的勢力,也絕對不會像是他們表露在外的那樣清白。
能把鋪子,混成整個京都最好的,且影響力大的,不僅可以引領整個大魏朝婦人和貴女們的,穿衣打扮的潮流,甚至連宮妃們的喜好,都可以輕而易舉的掌控,孫家絕對不可以小覷。
早在京城紮穩了根的世家,對於孫家這個商賈世家,自然不陌生。
興許有人會說,以一介商賈之身,尚且能在京城佔據一席不可或缺的地位,孫家該是感到榮幸的。
然而,孫家真正的底蘊到底是什麼?
這個家族又是不是,那個王子皇孫私下裡佈置的暗樁?
這些信息卻是無人敢去深查探究,敢去試一試這孫府的水,到底有多深的。
因而,有關孫家真正的勢力及實力,卻也是無人得知。
孫家雖然是商賈之家,然而,這十多年來,卻是沒有人見過孫家的主人的。
孫家的生意,包括京城的珠玉齋和錦繡坊,也一直以來都是由孫家在京城負責總體調控的大掌櫃,負責管理經營。
而至於說孫家的主子和公子、姑娘,這還是第一次出現在人前。
孫琉璃一身氣派,即便是宗室裡精養了十幾年的公主、郡主,亦或者是縣主之流,比其她來,那也是差了兩條街不止。
所以,當這樣一個滿身風華、清貴驕矜的女子,說她是池玲瓏的義姐,此番前來池府,只為探病的時候,即便池仲禮和江氏心下都有些疑惑,卻是不會懷疑孫琉璃在說謊。
第一是覺得沒這個必要。
池玲瓏什麼身份,大家誰都清楚。
她一介親爹不疼、嫡母不愛,外加退了親的小姑娘,身上確實沒有什麼好處可讓人圖謀的。
第二,單看孫琉璃這通身的氣派,人家也不會貪圖池玲瓏身上某些小便宜。
興許一開始的時候,江氏在見到孫琉璃之時,還會覺得這姑娘心裡是不是還打著某些小算盤。
然而,在看到這姑娘第一次登門奉上的重禮時,所有的心思也都打消了。
說是重禮絕對不為過,掀開禮盒,看看孫琉璃送的四樣禮,別說是池仲禮大吃一驚,就連向來見慣了世面,又是被精心教養長大的江氏,也不由瞠目結舌。
兒臂粗的人參參須完整,沒有一點瑕疵損傷,看年份,最少也要上千年。
別的禮物且不說,單只是這一樣,窮盡整個皇宮那幾位主子的私庫,怕也找不出成色比這還好的來。
孫琉璃如願以償入住池府,今早也是一直和她們同行的。
…池明瑄看孫琉璃哭的眼眶都紅了,她情真意切的模樣,確實不是在作假,也確實是信了孫琉璃,就是五姐姐的義姐的。
只是,誰能告訴她,她們一行人,不就是去了無梁磚殿,給普賢菩薩上了一柱香麼,怎麼就一轉眼的功夫,她五姐姐又被人掉包了?!!
雖然眼前這個五姐姐是真的,讓她很欣慰,可是,池明瑄此刻卻也不得不,對孫琉璃提防起來。
她怎麼就覺得,五姐姐之前的失蹤,孫琉璃是知道點什麼貓膩的呢?
池明瑄不高興了。
索性,這姑娘即便心裡懊惱,也是很分的清楚輕重的。
因而,明知道此刻不是向孫琉璃要答案的時候,池明瑄也默默無言的,再不說話了。
一行人在一個年紀看上去還很小的比丘尼的帶領下,往後山走去。
影梅庵歷代的主持,卸下身上的擔子後,便都會轉到後山去清修悟佛。
這些人進了後山,便再不會理會世俗之事,也再不會出現在眾人面前。
她們的一生,大多都是終結在後山的。
了緣師太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還是有些事情是例外了的。
比如,在眾人都以為,了緣師太已經無聲無息的圓寂以後,她尚且還活的好好地,這不得不說,了緣師太確實功德深厚。
通往後山的小徑上,梧桐樹落下的枯葉,雖然幾經清掃,此刻還是又飄落了滿地。
在一道彎彎曲曲的吊橋的一端,比丘尼停下腳步,而後對以江氏為首的一行人道:「諸位施主,還請在這裡稍候。」
這便是再不能往前走的意思了。
江氏等人連忙應是,而後雙手貼合豎立起來,也略彎了腰,向小師傅回了佛禮。
影梅庵的前山和後山之間,中間隔了天塹。
這道天塹兩側,石壁光滑猶如刀刻,只有一道彎彎曲曲的吊橋,將前山和後山連接起來。
吊橋因為年久失修的緣故,風一吹便搖搖晃晃,即便上邊搭著木板,那木板兩端卻也是生了青苔的。
人若是站上去,不說會怎樣的心驚膽戰,怕就是腳步一踏上去,往下一望那濃密的白色雲霧,都恨不能立馬退回來。
這吊橋,看著太沒有生命保證了。
然而,若是想要見了緣師太,又必須通過這座吊橋,進入後山才可。
只可惜,雖然她們可以極力克服那種恐懼,踏過那吊橋,了緣師太卻也不是她們相見就能見的。
池玲瓏被一個身材五大三粗的婆子背在背上,她身上披著狐裘,將她全身上下都包裹的嚴嚴實實的。
江氏見那力大無比的婆子,此刻也是滿臉通紅,大冬天的,滿臉汗水,就跟剛從水裡邊撈出來似地,也連忙招呼池明瑄和孫琉璃,把仍舊還昏迷著的池玲瓏扶下來。
她們才剛做完這件事,不想,遠處引路的比丘尼,竟是又引領著一群人過來了。
今日過來影梅庵的貴婦和貴女們,打扮的都很素淨。
然而,即便再素淨的打扮,每人身上的衣服料子,那也都是可價值百兩銀子的。
那過來的一行人中,貴婦到是不少,這些人的年紀,大多要比江氏大上幾歲,卻也都是陪著自己的女兒,孫女,外孫女過來的。
…了緣師太尋找有緣人,已經成親生子的夫人,自然是不再做它想。
然而,這卻不妨礙,她們親自過來給自家的姑娘助陣。
一行人見了面,互相打著招呼。
這裡邊倒是有兩個和江氏相熟的夫人,彼此倒也都說的上話。
那婦人見著被孫琉璃和池明瑄護著的池玲瓏,就好奇的問道:「這便是你們府上的五姑娘?」
江氏點頭,語氣略有些沉重,「可不是,這都昏迷了七天了,還沒個清醒。我那大伯和大嫂都不在京城,只有我們夫婦照管著這侄女,這要是有個好歹……」
江氏話說兩句,眼眶又紅腫起來。
因為池玲瓏無論怎麼請醫用藥,都不清醒的緣故,江氏和池仲禮這幾天,過的沒日沒夜的,整天都忙著守著池玲瓏,連個盹都不敢打。
所以,現在江氏的面容雖然幾經遮掩,她面上的疲憊和眼中的紅血絲,也是瞞不過人的。
那婦人就憐惜的與她說道:「你也是做母親的人了,要好生照顧著自個兒的身體才是。侄女雖然還沒清醒,你也不能把自己累趴下了。一大家子人,可是都等著你操持呢,這你若是再被累出個好歹,可又該如何是好?」
又在其餘幾個婦人的認同聲中,說道:「至於你那侄女,唉,那姑娘的命倒是更苦些。」
江氏又扭過頭去,抹掉眼角的淚珠子,回過頭後才又道:「這都好幾日了,我也就惟願著,那丫頭能入了了緣師太的青眼,能……救她一命。」
雖然此番過來影梅庵,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樣的。
然而,此刻眾人聽著江氏哽咽的聲音,卻也不由想到:那姑娘確實是個可憐的。
一行人說了幾句話,不過片刻功夫,來的人更多了。
這次的一行人,身份上明顯更貴重些。
長樂長公主府的韶華縣主,惠郡王府的安泰郡主,宮裡的九公主,十公主,一直到十五公主,竟是來了七位公主。
其餘零零碎碎的一些公主的女兒,以及郡王的郡主,倒是也來了幾個,一時間,眾人倒是都忙著見禮起來。
華國公府的華嫣然以及她母親,比韶華縣主一行人來的時間,略微晚了一會兒。
因而,當與眾人見過禮,而眼睛略微那麼一晃,恰好瞥見這邊扶著池玲瓏的孫琉璃時,華嫣然呆楞了片刻,隨後整個人都炸毛了。
「是你?」華嫣然冷不丁走到孫琉璃身邊,出聲道。
不管是正用心給小表妹暖手的孫琉璃,還是正在一側,和池明瑄寒暄的安泰,聽到華嫣然帶火的聲音,都忍不住朝她看去。
一看之下,池明瑄和安泰卻差點笑出聲來。
華嫣然因為是華國公府嫡孫女的緣故,在眾人面前,向來注重自己的休養禮儀,一舉一動都完美的讓人挑不出一點錯來。
然而,此刻華嫣然一張略施薄粉的小臉,卻幾乎要控制不住的扭曲了。
她手指著孫琉璃,好似恨不能直接掌摑她一巴掌,好為自己在珠玉齋受過的屈辱報復一把。
只是,又因為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她忌諱甚多的緣故,又出不了手,簡直憋屈到吐血。
因而,華嫣然現在面上的表情,可實在說不上好看。
…其實,不僅華嫣然認出了孫琉璃,便連安泰郡主,一開始過來和池明瑄說話,看到比池明瑄更加小心緊張著池玲瓏的孫琉璃時,都大吃了一驚。
當時她被華嫣然纏的沒有辦法,便喊上了自家大哥,陪著他們去珠玉齋買首飾。
卻是不想,竟是遇上了大款的孫琉璃和她「弟弟」。
那時在眾人離去後,她還開玩笑的和大哥說,若是讓這個姑娘做她嫂子就好了。
卻是沒想到,那一面之後,她們竟然還有緣再面?
而且,近距離看起來,這姑娘更是美的慘絕人寰。
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哎呦呦,簡直勾魂啊……
安泰郡主色。迷。迷的看著孫琉璃,將孫琉璃好生打量一番,私下裡決定,回去後一定要再次和自己的大哥商議一下,有關娶這個姑娘,做自家嫂嫂的可能性。
安泰這邊想入非非,池明瑄卻一臉莫名其妙的神情,看看華嫣然,又看看孫琉璃,不知道這兩人在搞什麼鬼。
這幾人面上的神情都略詭異。
然而,卻不想,孫琉璃只是在被華嫣然刺人的眼光,盯得實在不耐煩了,這才將自己,一直凝聚在小表妹臉上的視線轉移過來。
施捨的看了華嫣然一眼,孫琉璃不耐煩的直接問道:「我認識你麼?」
池明瑄繼續莫名其妙,安泰郡主捂著嘴笑的肚子疼。
至於華嫣然,在一眾偷窺姑娘們,竊竊的取笑聲中,懊惱的再次一跺腳,用帕子一捂臉,又啼哭的去找華國公府的世子夫人,為她做主去了。
吊橋這邊眾人都在敘舊,或是小聲的交談著,氣氛雖融洽,然而,大家的聲音卻是都不高,不敢擾了佛門清淨。
韶華縣主原本也是一直在注意著池玲瓏那一塊兒地方的,可是,當她倏然在人群中,晃見了一個,在偷偷摸摸的偷窺她的少女後,也是忍不住好整以暇的輕輕一嗤。
何雲沁自以為自己的所有動作,她都不知道。
這個女人啊,可真是傻。
她只是把她當玩物養的,是用來逗悶的,可不是準備讓她在暗地裡慢慢的長大,最後反噬她的?
以為她不知道她,勾搭上了工部侍郎家的傻子二姑娘,死皮賴臉和那傻子一道來的?
呵,這世上怎麼總是有這麼自以為是,還笨的要死的人呢?
韶華縣主不屑的冷嗤著,眉眼中全是諷刺。
她又冷冷的看了何雲沁兩眼,隨後卻也將視線移開了。
有她在,何雲沁一點風頭都別想出!
前兩天好不容易求了自家母妃衛淑妃開恩,放她出來散心的九公主,比之年前那段時間的張揚跋扈,現在身上的氣息,卻是沉靜穩重了很多。
只是,雖然九公主看起來更耐得住氣了,也當真是歷練出來了,她身上那股子詭異的邪氣,也是讓韶華縣主止不住頻頻皺眉。
韶華縣主敏感的覺得,現在的九公主,好似更危險了。
如果過年以前,九公主還算是個,只有些小聰明的傻瓜的話,現在,她已經算是半個成功的獵人了。
會掩飾,耐得住性子,爪子磨的鋒利,手段也更血腥,唔,這樣很好。
平陽郡主大大咧咧的帶著一隊女兵,過來這邊的時候,所有正在寒暄或是交談的貴婦,亦或者是貴女們,都忍不住眉頭狠狠皺了起來。
…已經在內宅鍛煉出來的婦人們,雖然眸中的神情略有些異樣,面上卻是一副不動如山的鎮定表情,好似根本沒看見平陽郡主這個人似的。
貴婦人們可以不把平陽郡主當回事兒,面上的表情可以風輕雲淡的無動於衷,然而,在場所有貴女們,不管是臉上的表情,還是眸中的神采,卻是都嫌棄鄙薄起來。
經過長樂長公主府上的那場花宴,平陽郡主的名聲,便徹底敗壞了。
勳貴世家的貴女們,貫來都是嬌生慣養的,而也是因為家族底蘊深厚的緣故,這些貴女們平常的教養都是很嚴格,甚至可以稱得上嚴苛的。
在這個視女子清白和閨譽,比性命還要重要的時代,漫說是平民百姓家的姑娘,若是不小心被人看見了手臂,或是身上的肌膚,要被浸豬籠;世家大族的姑娘們,若是名譽上稍微湛然了些污點,也是只有「自裁」或「入家廟」兩條出路的。
可偏偏這些宗室女,就是與眾人不同。
——儘管她無恥的搶了別人的未婚夫、婚前失貞,且還被眾人圍觀到赤。身。裸。體的模樣。
眾貴女俱都在心裡鄙夷,心道:這也就是皇家的姑娘們,能有這樣的底氣了,若是別的家族,出現這麼個畜。生,怕是等不到族老們出來發落,自己一個沒臉,也該自我了結了。
偏偏這位主,現在名聲臭的爛大街,竟然還敢出來晃蕩?
呵,呵呵,回去又要洗眼睛了,不然,眼會瞎的!
眾貴女們浮想聯翩,一時間,各人面上的神情,卻更加鄙夷嫌棄起來。
若是她們沒記錯的話,明天可就是平陽郡主成親的日子了。
成親前一天,還招搖過市?
呵,呵……
穆長堯也當真是瞎了眼了,現在讓她們看來,哪怕是娶了池玲瓏那庶女,也好過平陽郡這個臭名遠揚的潑婦強。
一時間,不免也再次同情的看了一眼,仍舊還在昏迷著的池玲瓏,默默的為池玲瓏點了無數根蠟。
上流社會也是有一套,獨屬於她們這些內宅婦人們,運作和流傳消息的法子的。
所以,有關前幾天,江氏一行人進宮,而後,平陽郡主和穆長堯的婚期,莫名被提前的因由,她們早就探聽的一清二楚。
而也不得不說,當她們知道了,池玲瓏現在的昏迷不醒,以及康郡王最近一直身體不適,原來竟是平陽郡主在這兩人身上,施了巫蠱之術,眾人也不由骨子都發涼起來。
連親生父親都敢算計,平陽是真正的瘋了,她已經完全沒了人性了!
眾人不免再次同情的,看了一眼面色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池玲瓏,心裡只想感歎一句:委屈你了姑娘!
平陽郡主的到來,讓眾人如臨大敵,原本還略有些和睦的氛圍,竟是瞬間降到冰點。
江氏更是惶恐,一時間,竟是連臉面都不願意做,在看到平陽郡主朝這邊走來時,便快走幾步到池玲瓏身邊,讓池明瑄挪了地方,自己則親自守著池玲瓏。
場面一時間更靜寂了。
平陽郡主在看到,被嚴嚴實實的包裹在狐裘中的池玲瓏時,眼神微微閃爍。
她在眾人的矚目中,不顧江氏渾身的神經線,都緊繃的蓄勢待發,卻是笑的愉悅又事不關己的,說道:「玲瓏姑娘還沒醒麼?」
…在池明瑄唰一下紅了眼眶,伸出小胖手,就要往她臉上去撓時,平陽郡主不以為意一笑。
看了看死死拉著池明瑄不鬆手的安泰郡主,又看了看,顧忌著她的身份,敢怒不敢言,以至於,嘴唇都氣的哆嗦了的江氏,平陽郡主再次巧笑嫣然的道:「這丫頭也是太愛困覺了,這才遲遲不醒。三夫人無需擔憂,左右,若一直醒不過來,就這麼睡著不也挺好?」
嘴唇輕抿,倨傲的下巴一抬,又笑的志得意滿的道:「倒是忘了通知江夫人了,明日乃是本郡主的大喜之日,屆時還望江夫人能親臨安國公府,喝本郡主一杯才好。」
還待要再說些什麼,卻冷不防,今天一直笑臉迎人的九公主,竟是倏地轉過身,對韶華縣主道:「你有沒有聞到,現在這邊一股子臭氣?」
韶華縣主漫不經心一點頭,「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吧。」
九公主贊同道,「可不是,這狗也不知道是從哪個森山老林跑出來的,吠出來的口氣,簡直臭的能把人熏死。」
九公主和韶華縣主,雲淡風輕說笑幾句,就當真往前又邁了幾大步,離某人更遠一些。
一時間,眾人雖不敢光明正大打量平陽郡主的臉色,卻也都能猜想到,平陽郡主面紗遮蓋下的模樣,該是怎樣猙獰。
平陽郡主氣的渾身哆嗦,「你,你」了兩聲,最後還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九公主會排擠她,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可穆長鳶,呵,她不是一向都標榜賢淑溫良,性情柔婉,最會做人的麼?
怎麼,現在這是看她牆倒眾人推,怕她牽累了她的名聲,也要和她劃清界限?
想到這一點,平陽郡主更是氣得差點喘不上來氣。
她雙眸滿是仇恨和嫉妒的,怒視著韶華縣主,恨不能將她扒皮抽筋。
而若是韶華縣主,聽到了平陽郡主的心聲,知曉她剛才腦海中翻騰的念頭的話,說不定當即便會對平陽郡主點三十二個贊。
韶華縣主最是愛惜羽毛,所以,對於這個已經一無是處,被太后視為棄子,又背負了滿身惡名的平陽,韶華縣主是一點都不願在再她身上浪費感情了。
她本就和她關係不好,現在更不想被這女人牽累到名聲。
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卻也是因為,韶華縣主一直都是把池玲瓏視作是她的禁。臠的。
也一直都是想著,要讓池玲瓏進她堂哥穆長堯的後院;然厚,日子過得不好,求她的庇佑,能夠為她玩弄。
可經過平陽郡主幾番折騰,她謀算了多年的美人,別說對她傾心,求她蔭庇了,現在更是能不能活命都是個問題。
韶華縣主不是個好人,可是她好美人好不好?
平陽把池玲瓏往死裡折騰,現在更是鬧騰的,直接就讓池玲瓏飛出了韶華縣主的手掌心,韶華縣主現在不對她恨得要死才怪呢。
幾位皇室女,三言兩語中引起的波詭雲譎,便連幾位國公夫人和侯夫人,都不願意插手。
一時間,眾人也都努力裝作隱形人,場面到真是尷尬起來。
而也就是在這時,吊橋的另一端,倏然就走出了一個身穿樸素的灰色長衫,眉眼溫和,看年紀,足有四、五十歲的尼姑出來。
…陽光普照著大地,這時候,不管是貴女貴婦,亦或者是幾位宗室女,現在都忍不住,將自己的背挺得更加筆直一些。
她們都知道,重頭戲來了!
老尼的步子,看似走的很慢,然她一路走來,那破舊的有些不堪重負的吊橋,竟是連晃都沒有晃一下。
而也就在瞬間,那老尼竟是已經走到了眾人面前。
她先是行了佛禮,「見過諸位施主。」
眾人俱都忙不迭的回禮。
此刻,誰還能在這老尼面前拿的起架子?
為了能夠入了緣師太的青眼,眾人卻是都恨不能,當場跪下來舔了緣師太的腳丫子了。
然而,這位面目看起來很滄桑,背脊也已經彎曲,卻只有一雙眸子,溫潤的仿若水洗過一般平靜的老尼,卻只是了緣師太身邊的侍者罷了。
她又再次給眾人行了一個佛禮,唱了一句佛號,「阿彌陀佛」。
隨後,就在眾人的殷殷注視中,溫言道:「貧尼奉師太之命,前來接一位姑娘。」
師太?
毫無疑問,指的應該是了緣師太。
可是,姑娘?
本還略微抱著些僥倖心思的貴婦人們,瞬間玻璃心碎成了渣渣。
雖然早知道,她們都是沒戲的。可是,現在公然被人從美夢中叫醒,這也實在是,太沒有人性了。
當場便有幾位單獨過來的貴婦人,臉上的神情都掛不住了。
在眾人若有似無的視線打量中,眉眼閃爍,只覺得羞愧欲死。
場面還是很寂靜的,這時,卻又聽老好人一樣的華國公府世子夫人,淺笑著問那老尼道:「敢問師太,了緣師傅此番讓您過來接的姑娘,卻是那位?」
華國公府世子夫人話落,場面更是靜的,連眾人頭頂的樹葉,脫離枝幹,盤旋著落地的聲音,好似都能聽得清楚。
而眾人的心跳聲,此時更是有如擂鼓一般,「砰砰砰」敲擊個不停。
韶華縣主眸中的笑意更溫婉了;
九公主卻不由的,把手中的帕子絞成了麻花狀;
何雲沁貌似有些羞澀的,微微一垂頭,將一縷頭髮別在耳;
平陽郡主卻是上齒緊咬著下唇,拳頭攥的緊的,有血絲從她指縫中一點點滲出……
那老尼掃視了在場的眾人一眼。
她的視線,先是掃過了最靠近她的韶華縣主和九公主,繼而是華嫣然,平陽郡主,何雲沁,安泰郡主,孫琉璃……
最後的最後,溫潤如水般平靜無波的眸子,才落在了緊閉著雙眸,好似只是睡著了的池玲瓏身上。
在眾人的凝神屏息中,老尼走到池玲瓏面前,問面色激動,緊緊扶著池玲瓏的江氏道:「這位姑娘,可是……身染惡疾?」
江氏激動的不能自已,眼眶都紅了。
此刻不知道要說什麼話,只能條件反射的,不住的重複著一個字,「是,是……」
老尼平靜的眸子,微微染上了些笑意。
這意思難道就是……
轟一聲驚雷炸響,一時間,包括池明瑄、孫琉璃等人在內,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若是她們沒有猜錯的話,了緣師太的有緣人,便是,便是這一直昏迷不醒的……池玲瓏!!
…韶華縣主頭腦眩暈,踉蹌著往後倒退兩步,喉嚨干涉生疼。
九公主則微微抬起頭,看著遠處的天空,神情晦暗複雜。
只要不是那賤。人,是池玲瓏……也不錯。
何雲沁面如死灰,渾身的力氣,在此刻都像是被人抽乾了一般,一個不小心,便失魂一般坐在地上。
她想過會是韶華縣主,會是她,可是,竟然是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怎麼會?怎麼會?
眾人面上的神情,全都各異起來。
只是,雖然眾人心中,大多是震驚和失望居多,在場人卻也都是善於控制言行的。
因而,在眾人意料之中的,第一個不敢置信叫出聲的,還是平陽郡主這個導致池玲瓏「身染惡疾」的罪魁禍首。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你這老尼姑肯定是搞錯了!」
平陽郡主就好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一般,尖利的嗓子猛的破空而出,將眾人神魂都從各自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她顫抖著身子,手指著池玲瓏,隨後又指著一身灰衣的老尼,「是你,是你這老禿驢在搞怪是不是?了緣師太要找的有緣人是本郡主,你這賤。人竟敢誆騙眾人?」
話到這裡,卻是不等那老尼解釋,竟是直接就朝吊橋跑去。
而也就是在平陽郡主的腳步,即將踏上吊橋上的第一塊木板時,不知被什麼東西倏然絆住了腿腳一般,她整個人倏然大叫了一聲,而後,一頭便要往吊橋下的懸崖下載。
若不是太后派在她身邊,名為教她規矩,實則嚴格看管,再不讓她犯事兒的兩個嬤嬤,擔心她一不小心摔死了,她們也要送命,這才在最後關頭抓住了平陽郡主的胳膊,怕是這時候,她已經摔下去餵野獸了。
平陽郡主被嚇的當場昏死過去。
而那至始至終,面上都無二色的老尼,此刻卻也朝著池玲瓏伸出手來。
「還請夫人和這位姑娘,將這位小施主,交與老尼吧。」
江氏反應過來老尼說的什麼,當場便迫不及待的,將池玲瓏推到老尼懷裡。
而已經無聲無息淚流滿面的孫琉璃,卻是一邊將池玲瓏往老尼手中交付,一邊也不放心的又道:「這位師太,前方吊橋路不好走,可需小女送您一程?」
老尼搖頭,慈祥一笑,「多謝施主,勿需。」
看孫琉璃仍舊眼巴巴的不捨得鬆手,就又滿面悲憫的道:「施主仁心仁德,日後必有福報。些許小事,無需掛懷。」
所有人的嚴正以待中,昏迷不醒的池玲瓏,被那身體枯瘦的老尼,輕易的背到背上。
她們踏上了吊橋,身影慢慢消失,直至到最後,再看不見一點蹤影。
池玲瓏和老尼的身影,遠遠消失在對岸,剩餘在原地的眾位夫人和貴女們,回過神後,也不免神情怔忪的吶吶道:「既無緣,咱們且都回去吧。」
「回去作甚,好歹起了大早過來了,權且去上柱香,給菩薩磕幾個頭再回去。」
「也對,唉,仔細說起來,咱們都應該早幾天就過來拜拜的。了緣師太不是說要找有緣人麼,本夫人現在才想通,為何會選了池府那姑娘。」
眾人俱都好奇的問,「為什麼?」「這卻是為何?」
…之前說話的夫人又道:「你們莫不是都忘了,那池府的姑娘,可是從去年九月起,就一直在影梅庵誦經祈福的。所以,了緣師太說她是有緣人,當真不假。」
「哦……」眾人恍然大悟。
「是這樣麼?」一時間,連一直怔忪不安的韶華縣主和何雲沁,也都又微微出神起來。
「是了,應該就是這樣了。」韶華縣主和何雲沁回過神後,卻又同時在心中默念著這句話。
除了這個原因,她們實在想不出,能讓了緣師太,棄了她們兩個跨過時空而來到這裡的有緣人,而選了池玲瓏的。
剛才那個解釋,倒真是再說得通不過了。
一時間,就又有人道:「上香拜佛的事情,還是一會兒再忙吧,現在咱們有興趣的,且都在這裡等等。本夫人倒是好奇,那池府的姑娘,此番會有什麼造化。」
「這建議不錯。」
「如此也好。雖然白跑了一趟,然,若是回去後能將這事兒當成故事說給眾人聽,咱們也能跟著風光一把。呵呵……」
「可不是。」
「那就都等著吧。」
……
吊橋兩岸,一邊眾人的竊竊私語聲不斷;而另一邊,在那老尼安然無恙的背著池玲瓏遠去後,墨乙和墨丁也都微微舒了口氣,看著那半個身子,都藏在雲海裡的自家主子一眼。
等待吩咐似地,詢問道:「主子?」
秦承嗣輕輕「嗯」一聲,隨後,腳下一用力,身子騰空而起,在對岸眾人都沒有發覺任何不妥時,又快速尾隨那老尼,往了緣師太清修的廂房走去。
墨乙和墨丁,苦笑的對視一眼,隨後也都跟上。
他們是在池玲瓏被孫琉璃換走以後,才從後山爬上來的。
按照他們原本的計劃,是打算,若是了緣師太的有緣人,不是池玲瓏,他們便準備半路截殺的。
倒是沒想到,連上天都不願主子再大開殺戒。
事情竟然順利的,讓墨乙等人忍不住長歎一聲:果然,一切都是命啊!
他們埋伏了一個多時辰,雖說是做了無用功,但是,不是給了平陽郡主一個教訓麼?
想來,平陽郡主的左腿,此番怕是當真廢了。
他們可都看清了主子那時候出手的力道的。
那樣大的力氣,主子怕是用了十成功夫。
雖說吊橋兩邊,相距足有百米之遙,但是,主子那一手,也足夠平陽郡主後半生懺悔的了。
呵,貪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一個穆長堯且還罷了,左右那也是池玲瓏厭棄的,要丟棄的東西,被人撿個破爛回去當寶用,他們說不上什麼。
可是,若是連這次機遇都敢搶,活該平陽自此殘疾。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