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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氏從她十幾年的兒媳生涯中,總結出了讓她噁心憎惡到骨子裡的十字箴言——老太太是可怕的糟心貨!
老太太總是可怕的,就是愚蠢的老太太也很可怕,因為她老人家的身份放在哪兒,與她們對著干總是會遭人詬病,不論從孝道上講還是從為人處世上講都站不住腳,是也會讓人先生出三分不是來。
而不愚蠢、也不昏聵的老太太更可怕。她會游刃有餘的讓人站到她那邊去,她不用出手也有人樂得替她解決麻煩,討她歡心,完全的殺人不見血,輕輕鬆鬆就能將她看不順眼的和不順她心的pass出局。
江氏雖恨不得將府裡那老太太生吞活剝,卻也不止一次慶幸,幸好這老太太是個張牙舞爪,性情外露的半成品,手段拙露的有時候連她都不忍目睹;若是將府裡老太太的性情換成了深謀遠慮,而又喜怒不形於色的極品boss級別的老太君模樣,江氏覺得,她也可以及早做好被炮灰掉的準備了。
不僅是她,連同她相公,甚至整個三房,怕是到時候都要被收拾的成了老太太手中的一把尖刀,聽話的指哪打哪兒了。
然而儘管慶幸老太太好對付,這也並不代表江氏就願意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跟老太太打對台,去收拾她給他們製造的爛攤子。
她嫁給池仲禮是為了和相公過好日子的,可不是為了陪老太太鬥法的。
江氏向來自詡為聰明人,無論什麼事情總能冷靜的看個分明,因而也更加清楚的認識到,老太太這個糟心貨是鐵了心的要離間他們的夫妻關係,將三房往火坑裡推。
她在其中受了委屈,找老太太報復回來是必須的,但更緊要的也是把握好了這其中的分寸,將老太太的刁蠻惡毒,她受得憋屈,轉化為相公對她的心疼愛憐。
她是有相公的人,她是要和相公過一輩子的,老太太不可能比他們活的更長久,只要她和相公一切和和美美的,老太太的手段不僅離間不了他們夫妻,相反還會成為相公因為愧疚心疼喜愛而對她愈發珍愛尊重的催化劑,有這些,她陪著老太太鬧騰一場也就算都值了。
江氏重新淨了面,上了妝,這才領著秋雯秋桐去了梧桐院裡的書房。
江氏因出身書香世家,又一向嬌慣,加之江家資產豐厚,陪嫁的首飾,良田,宅子,鋪子以及實打實的銀票可是不少。
當然,在江氏的嫁妝中,最引人注目的絕對是五千冊裝印精良、保存完好的書籍,其中有三百本是前朝古籍,有五十本左右更是已經絕跡的,有錢都買不到的孤本善本、字畫經貼,當時可是在翼州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江氏的嫁妝書籍都擺放在三老爺池仲禮的書房中,那幾百本珍貴的,也由池仲禮親自動手保存。
梧桐院裡的書房江氏是可以隨時進出的,因池仲禮現在還沒有領正經的差事,只是一個尋常的讀書人,他書房中也沒有什麼不能洩露的秘密,因此,夫妻二人一起在書房中讀書作畫的事情時常發生。
江氏將兩個大丫鬟留在房外,自己打了簾子進去。
入目便是五排高達屋頂的書架,上邊整整齊齊碼滿了一摞摞書,有些還是竹簡,隱約可以看到殘缺的痕跡。放在一個個小長方形框框裡,標上類別年代,尋找起來一目瞭然,方便至極。
書房裡開了窗,卻有淡淡的熏香浮動,江氏穿過紫檀木的步步高陞落地罩,走進內室。便見臨窗的案牘前,一個身材頎長瘦削,身穿家常石青色長衫,頭髮只用一支簡單的白玉簪挽起的俊逸男子,正專心致志的在雪白澄亮的宣紙上奮筆狂書。
似乎察覺到屋內的光線暗淡下來,男子心有靈犀的抬頭直直向落地罩處看來,本是淡漠的眸光,在看到落地罩處站著的,滿面甜蜜笑意,翹首俏立在那裡的嫵媚少.婦時,他本只是溫潤的面容忽的恍若春風拂來一般,緩緩的綻露出發自肺腑的笑意。
放下手中的狼毫,三老爺池仲禮親自走上前來牽住**的手,走向書房內安置的,專供小憩的軟榻上坐下。環住妻子的腰讓她坐在他腿上,自然而然的用自己略顯溫涼的面頰磨蹭著妻子柔滑如脂的小臉,「怎麼這麼長時間?」頭埋在妻子散發著馨香的頸窩處,只覺世事安好。
可能是因為長時間沒有出聲,池仲禮說話的嗓音有些乾澀,啞啞的,卻帶著些言之不盡的奢靡。他本是將近而立之年的男子,又生的俊逸不凡,絲毫不像是被苛待長大的庶子,無論言行舉止還是禮儀風範,自有一股世家子的貴氣優雅。
這般慵懶散漫起來,說話的音調好似都帶了無盡的誘.惑,像似跟羽毛撓在人心坎裡似地,只讓人恨不能渾身都酥.軟下來。
江氏面上的笑意再難抑制,因為快活而恣意,她嬌笑的聲音好似都帶著蜜意。輕輕的往外側了側身子,江氏側首嗔怒的瞪了自己的相公一眼,「別鬧我。」再苦再難又如何,總歸還有他在身邊。只要他好好的,兒女都好好的,再多的苦她都吃的心甘情願。
頸項處癢癢的,全是他溫熱的氣息,還不安分的蹭啊蹭的,江氏生來怕癢,此刻更是憋不住嬌笑出聲來。
她雖是嗔怒的,臉上的笑意卻抑制不住的流淌出來,身後的池仲禮受她**也不由的輕笑出聲。
他是真正的如玉君子,笑起來只讓人覺得春風拂面,爾雅溫文的連心底郁氣都舒暢開來。
「好,不鬧你。」頓一頓池仲禮才又好笑的問道:「可是?姐兒又鬧你了?」說起女兒,自己便忍不住寵溺的低笑出聲,還不知道是不是女兒又犯了錯,便率先維護起來。「你莫訓她,她還小,再過幾年便知事了。」
江氏哭笑不得,直接給自己相公一個白眼,「你們都是我祖宗,我巴不得把都你們供起來,怎麼敢給你們吃刮落?得罪了你女兒,你不得心疼死。」明媚的鳳眼中波光流轉,水波瀲灩而妖嬈,嫵媚的讓人心悸。
「又胡言亂語了。」池仲禮極力忍下身上突如其來的躁動,好笑的在妻子頸側印下一個纏.綿的吻,良久之後才又道:「那怎麼回來這麼晚?……可是在榮壽院耽擱了?」
儘管不願意提起榮壽院,然而看到妻子略有些泛紅的眼角他終究不忍當做沒看見,池仲禮心疼的低歎一聲,將妻子摟的更緊一些,苦笑著說:「是我沒用,讓你跟著我受苦。」
「盡瞎說!」江氏不依了,差點要炸毛。一邊反駁相公,一邊不忘給增加自己的威信,「我是那種吃虧的人?我不氣她她就該謝天謝地了,哪敢給我臉色看?哼,你做你的學問就是,別瞎想。」
不想再提這件糟心事兒,便忙不迭的嗔問池仲禮道:「怎的又練字了,不是讓你好生休息幾天麼?都瘦了脫形了呢,可得好生補一補才好。」
說起這話江氏覺得好像比之前更糟心一些。起因有關於池仲禮「鄉試」這件事。
大魏朝的公侯府裡的勳貴子弟,鮮少有走科舉一途的。大多數是在近軍中掛個名,悠閒度日;或是走馬章台,整日流連花叢美色;有上進心的倒是可以憑借祖宗恩蔭,謀上一份好差事,抑或是遠赴邊關建功立業。
科舉一途幾乎從來不在勳貴子弟的考慮之中,這條路見效慢不說,還難走,非有大毅力和有天分者不可為。
不說大魏朝之前的朝代如何,單是大魏立國百餘年來,真正走科舉一途的勳貴子弟,一把手都數的過來。
誰也不曾想池仲禮竟也屬於這其中的異數。在無人照管,又備受冷落,連衣食都不濟的時候,他竟埋首苦讀,以十四歲稚齡中了秀才,直接從一個小透明庶子,成了翼州城眾人皆知的學習楷模。
江氏就是在池仲禮中秀才一年後,他去京城遊學的時候,選定了他。
當時並不認識這號人物,只是恰好同父母參加完父親同僚孫兒的滿月宴,路遇了一場熱鬧,而池仲禮就是那場熱鬧的其中一個主角。
當時的池仲禮正被一個女子糾纏,那女子是他去京城時的路上救下的。因心善給了那賣身葬母的女子銀兩,那女子便一路纏磨著跟他到了京城,且口口聲聲要以身相許;在被他屢次回絕後,更是悲慼慟哭的當街跪地哀求:只願在恩公身前伺候,不拘名分,只求能長長久久。
被池仲禮救下的那名女子長相俏麗明媚,是個難得的美人兒,當時許多看熱鬧的好事者都攛掇起哄著池仲禮將人收下,這事兒傳出去也是一樁美談。
年少的池仲禮卻是氣的漲紅了臉,百般不允。最後被逼無奈才惱怒的憋出幾句,「沒道理我救了你的人,還要賠上我的身的!」「身為女子怎能如此輕易交付終生?」「若你願意,我便將你托付給可以信賴之人,再許你一份嫁妝。想要近身服侍我,卻是不行。」
她聽了這番話,只覺一顆心跳的快的好似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後來忍不住偷偷掀開窗簾看了他的面容,便鍾了情。
父親雖覺得這少年人品方正,相貌不俗,是個頂頂難得的人才,對於擇他為婿這事兒卻是不允。
還是後來她舍下臉面日日央求,父親無奈至極才又派人打聽清楚了他的身家背景。得出他是侯府庶子無關緊要,但是他小小年紀已是秀才之身,讓父親不由讚賞有加。
正是考慮到他以後的前程出路若是有忠勇侯府和他老人家幫襯,自然不也會差到那裡去,又實在拗不過她的心意,她最後才能如願。
然而本是計劃在三年後,池仲禮方二十一時參加「鄉試」,誰知老夫人竟是「重病」,日夜離不得人。老夫人「心喜」二子和三子,便硬是拖著池仲禮在床前侍疾,生生等開考了老夫人才一夜之間痊癒。
第一次她尚且能夠以火候未到,不敢輕易下場回復父親,等到又隔三年,老夫人故技重施,竟是又將池仲禮活生生的攔了下來!!
招兒雖然破,抵不過它有用。一個「孝」字大破天,老夫人「重病」,池仲禮即便真不管不顧考取了功名,事後也免不了被世人啜泣。
做官的人若是一開始便壞了清名,一輩子也就完了。
雖然那次鄉試過後,老夫人基於兩次耽擱庶子考取功名「愧疚」心起,便央求長子忠勇侯給三子捐個官,也總好過三子一大把年紀了還整日「無所事事」。
江氏聽了這話當時氣的三天都沒吃飯。
真以為池仲禮是你那個只知道吃喝玩樂,興致起來連家門朝哪開的都不知道的蠢豬二老爺啊!他個傻十三才需要祖宗恩蔭給他捐個六品閒差,才有臉面出去見人。可大魏朝的官員陞遷制度可是有明令規定的,但凡捐蔭得來官位的官員,以後連參加科舉的機會都沒有!
先不說即便老太太真央求了池仲遠捐官,也不可能讓池仲禮越過她的親生兒子,她相公是那種蠢笨的需要捐官才有出路的男人麼?簡直可笑之極!
她相公有學識有品貌,雖然幾年來都未謀實差,但好歹基於大哥忠勇侯的提攜,相公也在衙門裡混的臉熟。不說精通州府的糧,農,水利,屯田,巡捕,清軍等一應雜物,便連一應文書的起草有時都需他親自動筆。
這樣的人才,老太太竟想直接給他捐個閒官埋沒他,何嘗不是怕她相公有一天鹹魚翻身!
這個老刁婆!
直到今年,在鄉試之前二哥補任了從四品的翼州通判,掌管了除監州外的兵民、賦役、戶口、獄訟等實權,老夫人忌憚她娘家兄長,相公才有緣參加了鄉試。
這是在八月上旬發生的事情,江氏本以為老太太退了一步,便算是雨過天晴。誰知這老刁婆面上功夫做的利索,暗地裡竟也準備了大招。
也幸好二哥府上的幕僚陰差陽錯聽到了此事,不然,即便這次相公真是中了舉人,下一瞬也會因為那老刁婆的毒計聲名盡毀。
這個糟心的毒婦,無怪乎江氏想要將她生吞活剝!
江氏過了良久才緩過了那口氣,她面上的神情有些低落和疲憊,側身抱住了身後人的腰,把面頰埋在它溫熱寬厚的胸懷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脆弱和無奈,低聲長歎的對池仲禮說道:「相公,若是這次你高中,便要準備來年春闈了。我們不等過了年再動身去京城,秋闈放榜後,一應應酬完畢便啟程好不好?」
她是不可能和相公分開的。京城有她娘家,她陪著相公進京應酬打點,誰也說不得半句是非,若是真有那一日,逃脫了這牢籠,便大好了。
池仲禮沉默片刻方回應了一句,「……好,都依你。」將懷中妻子抱的更緊,話語乾澀,心疼的無以復加。
「我想著和你一起進京。再帶上?姐兒,玨哥兒和琳哥兒,你走到那兒我們的家就在哪兒,我們一家人絕對不分開。」又感歎萬分的道:「他們還沒見過外祖父母呢。父親向來疼愛嬌女,肯定會非常喜愛?姐兒;還有玨哥兒、琳哥兒,他們那麼乖巧,又懂事又貼心,父親和母親一定會非常喜歡他們的。」
將子女都帶上,?姐兒就離得老太太遠遠的了。
他們夫妻健在,又有父親的威名震懾,老太太聰明的話就不會再打?姐兒的主意,這樣才算一箭多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