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巴一愣,忽然想起來他們十幾天之前也是經過這裡,在這裡飽飽的吃了一頓,沒想到這個店小二記性這麼好。
他笑著點點頭,「給我的馬……」
「三斤燕麥三斤豆餅三斤麥麩跟三斤玉米,對不對?」小二笑呵呵的接口問道。
扎巴愣住,連連點頭:「對對,你們燕人的記性可真好啊!」
店小二一邊牽著馬一邊跟他說話,猛然聽他一句帶著濃濃異族口音的『你們燕人』,忽然心中感到有些奇怪,難道他不是大燕人麼?
店小二偷偷的瞄他一眼,漢子一身粗壯的體格,臉上蓄著鬍子,看不清長相,只有一雙黑亮的眸子露在外面,笑起來十分豪爽,猛地看過去,還以為看到了一座小山。
店小二慌忙垂下腦袋,將馬匹牽到馬廄裡頭,心裡卻有些害怕,前些天從這裡經過了一大隊的軍隊,浩浩蕩蕩的,說是去雁門關增援的,他這才隱隱有種要打仗了的感覺,此刻再聽聞大漢說話,他有些猶豫,該不該上報官府呢……
他正猶豫,就聽見少年郎抑揚頓挫的聲音傳了過來。
「先上六盤子燒肉,再給爺們把酒囊裡頭灌滿了酒,還有餅子饅頭的,撿熱乎的往上上。」
他忙答道:「哎,客官稍等!」
那大漢在少年郎身邊站著服侍少年郎,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看上去十分恭敬的樣子,店小二微微一愣,是不是他猜錯了,聽少年郎的口音可是正經的雲州人,怎麼可能會是外邦人,這般想著,店小二鬆了口氣,忙著張羅飯食去了。
楚少淵從馬車上頭下來,看了眼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的蕭沛跟魏青。
魏青的臉色煞白,看上去就是重傷未癒的樣子,好在一條命保了下來,二人被陳舒跟另外兩個漢子攙扶著,慢慢的走進酒肆。
飯食不一會就端了上來,飯菜香氣讓幾個趕了七八天路的人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吃起來,雖然飯食十分粗糙,但他們這幾天吃的食物跟這樣的飯食一比,就好像是吃到了珍饈似得。
他們正吃著,就聽外頭傳來一聲清脆的女聲,「小二,給我的馬喂五斤燕麥五斤豆餅,一斤都不許少,我一會兒還要趕路!」
店小二忙大聲應道:「好咧,姑娘放心吧,絕不會少一兩的!」
女子「嗯」了一聲又道:「把你們這兒最快的吃食上一份,還有你們這兒最好的酒,給我裝滿酒囊。」
她邊說邊跨進酒肆,眼睛隨意掃過酒肆裡頭的人,忽然眼睛瞪大,不敢相信的看著酒肆裡頭唯一的那桌人,眼睛落在其中一人身上,鼻子忽然就酸了起來,健壯的身形,熟悉的眉眼,生氣時候的吼叫聲音能揭穿房頂,時常讓父親頭疼不已的傢伙,如今一臉慘白的坐在桌前,身邊還有個人扶著他,好像他隨時都會倒下去,是受了多嚴重的傷,才會這樣?
「二哥你……」她一開口就覺得嗓子像是灌了東西一般,沙啞的一點也不想剛剛那般清脆。
聽到女子的聲音,蕭沛一抬頭就看到蕭清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一身的風塵僕僕,頭髮也是歪七扭八的樣子,身上的衣服更是沾了塵土,明明是鮮艷的紅色,卻硬生生的黯淡了幾分。
蕭沛猛然睜大了眼睛看著她,好像有些不認識她了的樣子。
反倒是一旁的楚少淵立即反應過來,輕輕咳嗽了一聲,道:「姑娘有什麼事麼?」
蕭清被楚少淵這句話一問,瞬間清醒過來,垂下了眼睛輕輕搖頭,「沒…沒什麼……我認錯人了,抱歉。」
說完大步走到他們旁邊的桌子坐下來,揚聲道:「小二,我的吃食呢?」
店小二忙道:「來咯來咯,姑娘別著急!」
說著話的功夫,給她端過來一盤子燒肉跟兩個粗麵餅子,熱騰騰的冒著氣兒,酒囊裡頭也裝滿了酒,一齊給她端了上來。
蕭清握著粗麵餅子的手忍不住微微發顫,她沒有錯過剛剛那桌人的反應,幾個漢子看上去武藝十分高的樣子,在她說話的時候手都按住了身上的配刀,似乎她一句話不對,他們就會立刻拔刀相向一樣,他們有五個人,除去那個斯的中年人,她一個人對四個壯漢,一點兒把握也沒有,她得從長計議。
蕭清吃的很快,幾下就將桌上的餅子跟燒肉吃完了,隔壁桌子的那群人一直沒有任何交談的聲音,看樣子也是一直在吃,她起身,眼角餘光看了蕭沛跟楚少淵一眼,發覺他們二人雖然吃的動作有些慢,但神色並沒有她想像中那般狼狽,看起來不太像是被挾持的樣子,她提起的心放了放,快步走出酒肆。
店小二牽出她的馬給她,她看了馬兒一眼,笑著點點頭扔給店小二一塊銀裸子,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陳舒看了蕭沛一眼,自從那女子出現以後,這人就有些心不在焉,看這樣子應該是認識,他對白朗使了個眼色,白朗輕輕頷首。
幾人吃飽喝足牽著馬套好了車,白朗拿出輿圖來看了一眼,指著另外一條路給車伕,車伕點了點頭,他上了馬車,隨後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
一路走的都是野外的小路,楚少淵顛簸的都已經習慣了,忽然感覺路面平整了許多,他忍不住從車窗外望出去,忽然發覺他們改走官道了,頓時覺得奇怪,看了白朗好幾眼。
「怎麼了?」白朗察覺到他的視線,閉著眼睛開口問道,「一直盯著我看做什麼?」
楚少淵移開了視線,「你為何忽然改走官道了,難道不怕被發現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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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朗淡淡一笑:「一條路走的太久了總不是好事,偶爾改一改路線,另有一番風景。」
楚少淵不置可否,淡淡稱讚了一句:「你的大燕話說的很好。」
白朗睜開眼睛看著他,「原先就是因為我不會說大燕話,才讓我九叔鑽了空子,若是跟你們將領訂盟的是我,我們部落也不至被打壓到這般地步。」
楚少淵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的事,他眉頭蹙起,輕聲道:「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白朗枕著胳膊眼睛轉向車頂的裝飾,這輛車買的時候急,車頂幾乎沒有什麼裝飾的花樣,就只是雕了些枝枝蔓蔓的野菊花,看上去單調的很,燕人似乎總是喜歡把這些沒用的地方弄的花裡胡哨的,車壁卻簡陋的要命,走風漏氣的,坐在上頭幾乎要凍死人。
「如果換做是你的話,你要怎麼辦?」
白朗沒有回答他,反而是反問了他一句。
楚少淵想了想,道:「趁著這個功夫去攻打他們的地方,將他們的部落都佔了,然後發展自己的勢力,另外再派一隊人到大燕談和。」
白朗笑了笑,聲音中帶著他不曾聽到過的一絲澀意,「你大概還不瞭解我的那位九叔是個什麼樣的人,我若是趁著這個時候去把他的部落佔了,他回過頭就會聯合幾個部落的汗王將我趕下汗位,我們部落裡的男女老少也會被他殺光,他手裡握著的可是整個塔塔爾族的虎豹騎啊,可不是什麼狗崽子,更沒那麼多慈悲心腸。」
楚少淵皺了眉:「按照你這麼說來,他的性情很暴虐了?既然左右都是被打壓,為何不拼一把?即便是輸了,也不過一死罷了,若是等他再一步擴大勢力,你再出手不會太晚了麼?」
白朗側頭看了他一眼,語氣卻出乎意料的平靜:「我連一半兒的把握都沒有,怎麼能讓我的兵士跟著我冒險,若是失敗面臨的可是滅族的結果,九叔會把部落所有的男嬰都殺光的。」
楚少淵歎了口氣,「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你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汗王支持九叔麼?」白朗搖了搖頭,「我阿媽不過是大閼氏身邊的婢女,被我阿爸醉酒佔有了之後,便再沒管過她,我這個兒子自生來就不被喜愛,我阿爸是大汗王,可他活的太久太久了,他的兒子們都為了他的宏圖大業征戰死了,最後只剩下我,才不得不立了我為大汗王,我若是九叔,也不會把我這樣的人放在眼裡。」
楚少淵沒有料到白朗口中的九王會是這樣的殘忍暴虐,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沉默。
白朗卻輕輕笑了,「其實這沒什麼,結果我也早就預料到了,九叔是草原上的雄獅,他有野心有抱負,他把我們視為麋鹿視為牛羊,不,或許連牲畜都算不上,九叔眼裡的我大概只是雜草吧,他連拔掉都懶得,可即便是雜草也想要在草原上生活下去。」
楚少淵看著少年郎認真凝視著車頂的目光,眼神中有淡淡的哀傷,心裡有些發酸。
「我……其實跟你一樣……」楚少淵躺到他身邊,順著他的目光同樣盯著車頂上雕刻著的野菊花,語氣淡然,「你知道我們燕人是講究嫡出跟庶出的吧,我家裡的嫡母很不喜歡我娘,在我很小的時候逼死了我娘,還放火打算燒死我,後來我逃了出來,住在別人家裡,住了許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