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這一天,家家戶戶都在熱鬧團圓之中,就連大燕皇城都不例外。
芙蕖殿裡,莊妃看著幾個小宮人將窗戶上頭貼了年年有魚的窗花,說是往常在家裡頭過年的時候,都是這麼熱鬧紅火,莊妃眼裡就帶上了笑,吩咐羅素去給了幾個小宮人一人一個封紅,算是賞錢。
莊妃又將兩個女兒打扮的像是從年畫裡頭走出來的女童一般,這才瞇著眼笑了,輕聲吩咐道:「這些日子局勢不穩,你父王整日板著臉,一會兒年宴上頭見著你父王,要多說些吉祥話,讓你父王高興高興。」
兩個公主乖巧的點頭應是,圍著莊妃嘰嘰喳喳的說著話兒。
而在芙蕖殿北邊的昭陽殿裡頭,顧淑妃卻托著下巴,用銀釬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挑著香爐裡頭的香灰,看裊裊的香從燃著的爐子裡頭升起。
一旁侍候的張柔婉見自家主子心不在焉,過去小聲勸著:「您仔細那香灰被風吹的進了眼睛,您不知道前些日子,有那新來的小宮人不注意,倒灰的時候不當心將自個兒手背給燎了,您的身子金尊玉貴的可不能太隨意了。」
顧淑妃回過神,將手中的銀釬子遞給張柔婉,眼睛望了望東邊。
「……也不知道世子現在如何了,只恨本宮到底是個後宮女子,不得擅自前往東宮,否則怎麼會任由他們這般糟踐世子…」
張柔婉知道娘娘這是在擔心顧世子的安危,急忙道:「娘娘也甭太掛心了,太后娘娘之前不是親自去看過麼,說顧世子已經醒了,如今都能進一些流食了,想必過幾日便會大好了,今兒就是除夕了,您到時候在年宴上頭跟太后娘娘提一提,讓您去瞧瞧世子,想來太后娘娘也能夠寬允的。」
顧淑妃卻撫了撫額,哪裡會有這麼容易,如今宮裡宮外對這事兒都是禁止議論的,往年她還能在過年的時候召了嫂子進宮來坐坐,如今嫂子也歿了,哥哥一個人在外頭也不知有多難,族裡頭的那些人又都靠不住,自個兒的嫡子又是一副不死不活的樣子……
她忍不住閉了閉眼,問道:「四皇子今兒去了尚閣麼?」
張柔婉去倒了一杯茶水過來,遞給顧淑妃,搖頭道:「沒有,四皇子今兒在尚武閣,蕭睿將軍在尚武閣教武,四皇子想著今兒是除夕,便鬆懈了一日。」
顧淑妃默了默,接過茶水來輕輕抿了一口,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心裡頭想著皇上將自家哥哥的權下了,放到了川貴那個地方,用意再明顯不過了,她只怕哥哥轉不過來這個彎兒,將自個兒給繞了進去,捨不得放下手裡頭的權利,到時候旁人硬從他手裡頭奪,那可就不是臉面上不好看了,那就是要動了根基的。
顧淑妃端著茶又抿了一口,放到桌上,眉頭皺了皺,看向琉璃窗外略帶著些陰沉的太陽,心中那股子晦暗像是天上翻來覆去雲彩似得。
「……你一會兒去讓柔儀把老四喚回來,就說今兒是除夕,得回來試試新衣裳。」
張柔婉恭敬的點頭應是。
顧淑妃看著天上那顆愈發陰沉的太陽,心裡頭那股子不安越來越大。
……
朝鳳宮。
剛過了晌午,便有宮人從內務府領了修補好的棋子兒送了過來。
雖說皇后還在禁足,卻沒人敢不將她的事兒放在心上,半個多月前破損的棋子兒都修補的好好的,整整齊齊的碼在了嵌琉璃青金石的烏木匣子裡頭呈了上來。
皇后便坐在臨窗的暖炕上,素手擦拭著棋盤,一顆顆白玉做的棋子在陽光下散發瑩瑩的光澤,十分晶瑩剔透,可惜有幾顆從中間裂開過,將原本品相堪稱完美的玉棋瞬間有了瑕疵。
皇后卻擦拭的十分仔細,擦過了棋盤去擦拭棋子,一顆一顆小心翼翼。
窗外又開始飄雪了,風夾裹著冰粒子般的雪花呼嘯而過,高高懸掛在屋簷之下的大紅燈籠被風吹的四處搖晃,分明前一刻還有太陽,這一刻忽然就開始飛雪,讓幾個在殿外候著的宮人心中忍不住開始打鼓,這個年當真是不太好過。
徐姑姑躬身進來,瞧見皇后停下了擦拭棋子兒的動作,起身去支起了窗欞看著窗外飛雪。
不時地有雪花被風吹進來,將一室的熱乎氣兒都吹的散開。
徐姑姑當下心頭大驚,上去勸慰道:「皇后娘娘要保重鳳體啊,這麼大的風雪,萬一再凍病了可怎麼是好?」
衛皇后望著窗外四散的雪花,嘴角挑起個涼薄的笑容,「我病了不是正好麼,宮裡宮外,有多少人盼著我病了死了,好將我推下去,換她們來做這個皇后!」
說到最後,聲音中帶著的尖銳,陡然劃破一室的寂靜,直將外頭幾個小宮人嚇得瑟瑟發抖,也不知是凍得還是無意聽到了皇后的抱怨嚇得。
徐姑姑慌忙上前來,將衛皇后打開的窗欞一把闔上,「娘娘心中明鏡似得,卻還不把身子養好了,您這是跟您自個兒置氣呢。」
衛皇后伸手將棋子握在手心裡頭,刻著字兒的棋子在手心裡頭印下了印子,她心裡苦的像是喝了黃連一樣。
「……我們衛家從武宗皇帝開始,就是滿門的忠烈,否則武宗皇帝怎麼會替六郎求娶了我做正妻?自從我做了皇后,何時忤逆過六郎的意思?太后娘娘看我這個媳婦一直不喜歡,我忍氣吞聲了這麼些年,如今卻還要當著外命婦的面兒被打臉,難道六郎就不念一點兒舊情麼?」
衛皇后眉梢一抬,眼睛裡頭是再也無法忍受的痛苦,手心裡頭的那顆棋子上頭的字就那麼生生的刻進了她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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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盤棋都要與我打半天的機鋒,六郎從來不肯好好的與我說話,見了我從來都是不假辭色,可一面對那些小妖精們,卻像是換了個人似得,靜嬪不過是生了一顆硃砂痣罷了,卻珍之愛之,連避子湯都不賜給她,五皇子跟六皇子得了花兒歿了,如今卻又多添了一個七皇子……」
說到這裡,手上的棋子彷彿燙的她再也握不住,狠狠的摔到地上,一下子就將那顆棋子摔得四分五裂,上頭的那個鮮紅的帥字兒像是被五馬分屍了一般,散落到了油光可鑒的大理石地磚上頭。
徐姑姑歎了口氣,她就知道,這副棋子兒是保不住了的,今兒早上就有內務府的小太監過來報給她,她原本還想著壓一壓的,結果被皇后娘娘聽見了,硬是要宮人們過了晌午送過來。
那一日皇后跟皇上是如何下的這盤棋,沒有人比她更明白了,皇后娘娘如今又被皇上禁足在朝鳳宮裡頭,心裡能痛快了才怪。
衛皇后柳眉豎起,想到靜嬪眼角下頭的硃砂痣,心裡頭恨得就像是飲了一壺醋一般。
「……說到底,六郎還是忘不了雲華宮的那個賤人,既然如此,當初又為何不作為,明明知道她有不臣之心,卻還是惦著念著,到底那賤人哪裡比我好了?」
徐姑姑嚇得忙轉了話頭:「這些事兒早就過去了,您如今再提起來只會讓自己個兒不痛快罷了,況且,即便她們再得皇上寵愛,也繞不過您這個正宮娘娘去,她們不都得來跟您行早禮麼?您不痛快,便想法子收拾她們就是了,何必讓自己個氣著?」
衛皇后想到那些鶯鶯燕燕,長得像是花骨朵般的女子,心裡頭就直膩歪,再望向琉璃窗外頭的雪景,就朦朦朧朧的看見明黃色的身影走了進來,她忙站起來就往門口走。
簾子撩起來,卻是太子進了大殿之中,一撩袍子跪下來行禮:「兒臣給母后請安,願母后福壽安康。」
衛皇后遮掩住失望的神情,讓人將他攙起來,伸手拿帕子幫他彈著身上落的雪花,嘴裡頭嗔怪道:「這麼大的雪,出來也不知道多加一件衣裳,凍病了可怎麼辦?」
太子卻笑了笑,「不打緊的,兒臣身強體壯,又每日都有習武,總不會就這般輕易的被這一場小小的雪就凍著了,倒是母后需要多注意保暖,當心被風吹著了再生了病。」
衛皇后看著兒子已經這般高了,彷彿這些年一眨眼便過去了,心中有著種種的感悟,正要歎息一聲,便聽太子在她耳邊小聲的道了一句話,瞬間將她吃了一驚,不可思議的看著太子。
「此話當真?」
太子笑的隱秘,「千真萬確,守著雁門關的可是表哥,常年見那些人的,既然進關,就總會有痕跡,舅舅已經讓人安排了,到時候他們就是插翅也難飛。」
衛皇后穩穩的坐在朝鳳宮正殿的主位上頭,眉角飛揚出一抹咄咄逼人的丰采,身上穿著的明黃色繡著展翅鳳凰羽翼的宮裝,襯著皇后的雍容華貴,更顯出一種張揚的氣勢。
皇后眼角眉梢帶著笑容,輕聲呢喃道:「既然我能讓你死一次,便能讓你死第二次!」
窗外的飛雪越下越大,在雲浮城除舊迎新的最後一天,有著一發不可收拾之勢,雲浮城中的小老百姓抬頭望著天上的飄雪,臉上有著無法遮擋的喜悅。
明年一定是個豐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