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壽堂裡,夏老夫人跟謝氏正將賞賜裝箱入冊,低聲的說著話兒。
就見顏姨娘緩著步子身姿輕盈的走了進來,端端正正的行了禮,恭聲道:「婢妾給老夫人、夫人請安。」
夏老夫人看到顏姨娘,忍不住眉頭皺了起來。
明明都已經把她關在西楓苑了,這賤婦竟然有臉這樣大搖大擺的走出來。
想到她曾經做下的事情,夏老夫人的臉色就沉了下來,她不悅的看了顏姨娘一眼,「你好好的不在西楓苑養傷,出來幹什麼?」
顏姨娘保持著行禮的姿勢,抬眼看到夏老夫人眼中毫不遮掩的憎惡。
老夫人不喜歡她,她當然知道。
從前剛進府的時候,她每日伏低做小都沒讓老夫人喜歡上自己。
如今自己落得了這般境地,老夫人會喜歡自己就更不可能了。
而她現在來這裡壓根也沒想過要討得老夫人的喜歡。
所以顏姨娘沒等老夫人讓她起來,就自己站了起來,將嫻衣往外推了推,「嫻兒先回房,待會姨娘再過去看你。」
嫻衣看了看一臉自信的顏姨娘,又偷瞧了夏老夫人一眼,看到夏老夫人臉色帶著陰鬱,縮著身子朝夏老夫人跟謝氏行了個禮,轉身跑回房了。
夏老夫人臉色更差,怒聲罵道:「關了幾日,你連基本的禮儀都不知道了?做出這副猖狂的模樣,是當老婆子死了不成?」
老夫人怒聲高喊:「安嬤嬤,把她給我拖回西楓苑去!」
安嬤嬤幾人就要上前來架顏姨娘的胳膊,被顏姨娘一把甩開,高聲道:「我是三皇子的姨母,誰敢動我,我告訴三皇子將你們亂棍打死扔到亂葬崗上頭去!」
下人們被她這話嚇得面面相覷,都不敢再動手。
顏姨娘挑釁的看了老夫人一眼,歡喜的笑道:「今兒意兒跟皇上求了恩典給我這個姨母,我怎麼能躲在屋子裡頭不出來呢」
夏老夫人臉色鐵青,有些不耐煩道:「謝了恩就趕緊回去,別一直在我眼跟前晃悠。」
顏姨娘卻好似沒聽見這話一般,笑了笑:「老夫人不想看見婢妾,婢妾也不願在老夫人眼前礙眼,但有件事婢妾得跟老夫人說道說道,省的皇上厭棄了老爺,老爺還不知道是為何。」
嬋衣原本在隔壁的花廳描紅,聽到動靜掀開半個窗子看了眼,就看到顏姨娘頭上還纏著紗布,卻氣勢洶洶的站在屋子裡頭,看上去一副飛揚跋扈的樣子。
嬋衣忍不住皺了皺眉,她怎麼出來了?
而夏老夫人的眼皮重重的一跳,直盯著她,沉聲道:「你這賤婦又想幹什麼?」
顏姨娘挑眉,看著夏老夫人,聲音由低轉高,「賤婦?老夫人還請注意自個兒的言辭,需知禍從口出!」
夏老夫人幾次三番被挑釁,終於耐性盡失,猛地一拍桌案,怒道:「你們是死的麼?還不把她給我拉回去!」
幾個婆子上來壓她胳膊抱她的腿。
顏姨娘一邊掙脫一邊朗聲道:「老夫人別急,聽我說完一句,您再決定是不是要繼續關著我!」
夏老夫人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壓回去!」
上來的婆子一把死死的壓制住顏姨娘的胳膊,顏姨娘被拖行而出,眼見就要出了福壽堂。
她笑容盡失急聲道:「老夫人當真不管夏府一家老小的死活麼?老夫人不想知道為何這次的聖旨提都沒有提一下老爺麼?」
夏老夫人心口狂跳,沉聲道:「站住!把她給我押回來!」
婆子們將快拖出去的顏姨娘又押了回來。
顏姨娘冷哼一聲,掙扎著想掙脫婆子的桎梏,「放開婢妾,婢妾要單獨跟老夫人、夫人說道說道。」
夏老夫人看了顏姨娘一眼,擺了擺手,「你們先下去,媳婦也下去,別被這不懂事的東西給衝撞了。」
謝氏心中重重的跳了幾下,看了看老夫人,不想忤逆老夫人的意思,轉身就要走。
顏姨娘卻出聲阻止:「夫人可不能走,婢妾要說的事兒,夫人想必也會在意的。」
謝氏聞言,猶豫半晌,輕聲道:「母親,既然顏姨娘事關老爺,我留下聽聽也好。」
老夫人想到媳婦是當家主母,有些事兒知道了也好,於是點了點頭。
下人們都出去了,嬋衣原本在花廳坐著,聽到這裡,將耳朵貼著門豎了起來,仔細聽著外頭的事兒,錦屏忍不住捂著嘴笑她。
就夏老夫人沉聲道:「你有什麼話就說吧,我看看你還能翻出什麼浪來。」
顏姨娘嬌聲笑了起來,也不理會夏老夫人的冷嘲熱諷,逕直坐到暖炕上頭,緩緩道:「老夫人就不奇怪,為何老爺能夠在外頭養著我們母女三人長達七年之久?回來還能對婢妾多有寵愛?」
夏老夫人猛地睜大眼睛,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兒說過,他是奉了皇上的旨意……」
老夫人剛說一半,就被顏姨娘笑著打斷了,「皇上的旨意?哼,確實是皇上的旨意不假,但是老夫人當真以為,皇上的旨意裡還包含了讓老爺收婢妾做外室麼?」
老夫人瞪大眼睛,「還不是你這賤婦使了什麼下作的手段,才讓我兒就範。」
顏姨娘俯身下來,對上老夫人那雙帶了渾濁卻依然精明的眼睛,輕聲道:「老夫人這贓也是栽給婢妾多年了,可老夫人就當真不知道為何老爺一定要收了婢妾麼?老爺一點兒也沒透漏過?」
老夫人眼睛瞇起,不悅道:「你想說什麼就說,莫在這裡故弄玄虛!」
顏姨娘直起身子來,腰背挺的筆直,鼻子裡發出一聲像是不屑的輕哼,「我侍候老爺也多年了,一個月裡頭有三十天,老爺能在西楓苑歇息二十五天,老爺時常在與婢妾同房的時候,喊一個人的名字,老夫人猜猜看,究竟是誰的名字有這麼大的魅力,讓老爺時常念叨?」
老夫人不說話,用眼睛盯著顏姨娘。
就聽顏姨娘輕輕笑了一聲,用更加低沉的聲音道:「如雪,顏—如—雪……」
老夫人只覺得她一開一合的嘴裡吐出的話,進了耳朵裡只能聽到一片轟鳴聲。
謝氏聞言更是面色如土。
顏如雪是誰?那是皇帝最寵愛的妃子,三皇子的生母,已故的宸貴妃,封號裡頭帶著宸字兒,可想而知皇帝對她的寵愛!
而夏世敬居然存了這樣的心思,這要是傳揚出去,何止是失去聖心,這是禍及全族的重罪!
要知道天子一怒,浮屍萬里啊!
花廳之中豎著耳朵聽的嬋衣,只覺得通身一片冰冷,渾身顫抖,竟然會是這樣!
顏姨娘看了眼謝氏,看到謝氏臉上蒼白一片,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起來。
她臉上的笑容是那樣刺眼,得意的,猖狂的,像是憋了幾年的氣一下子都發放了出來。
她受的侮辱夠多了,她從前就是太顧及,顧及老爺,顧及其他人,顧及來顧及去,反到將自己搭了進去。
她再也不要被關起來了,再也不要看人臉色了。
她伸手撫摸著自己的臉,像是在摸一件珍寶。
「……夫人大概不知,婢妾這張臉,與婢妾的妹妹可是有著八分相像的,老爺時常在行房的時候,盯著婢妾的臉,口中喃喃著妹妹的名字,這說明了什麼,還需要我再多說麼?」
「要是這樣的事情傳了出去,老爺是仕途可就算是全毀了!」顏姨娘笑著又補了一句。
老夫人手中緊緊捏著佛珠,閉了閉眼,冷聲道:「你想要什麼?」
顏姨娘一愣,隨後大笑了起來,眼裡皆是嘲諷之色,「還是老夫人懂的婢妾的心,婢妾要的,老夫人一直都很清楚,不是麼?」
老夫人冷聲道:「媳婦的當家主母之位是不可能給你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顏姨娘不怒反笑,「老夫人就不怕婢妾將消息透露出去……」
老夫人冷冷的看著顏姨娘:「我兒的仕途完了,你以為你能過什麼好日子?就是嫻姐兒也要被你帶累,以後沒個好人家肯要她!」
顏姨娘眼睛瞇起,死死的盯著老夫人,隨後緩了聲音:「老夫人說的有理,但別忘了,三皇子可是要叫我一聲姨母的,到時候看夏家落魄了,他能不管我麼?」
老夫人看了顏姨娘張牙舞爪的囂張樣子,心中一口氣憋得上不來也下不去。
恨不得上去撕了顏姨娘那副張狂的嘴臉,讓她再不能這樣猖獗!
顏姨娘卻笑了起來,一副施恩的得意模樣:「就連你們今日的這些誥封,也是三皇子孝敬我這個姨母,順帶捎上你們的,否則老夫人以為就憑老爺四品的官兒,憑什麼能夠封妻萌子的連著兩個誥封都落到頭上?」
夏老夫人閉了閉眼,終究忍不住心痛,她辛辛苦苦帶大的兒子,一心一意維持的夏府,難道就要這樣輕易的毀在一個賤婦的手裡麼?
她不甘心!
老夫人沉聲道:「這事兒容我想想,你先回去吧。」
嬋衣在花廳裡聽的心急如焚,祖母這個態度已經是同意了一大半,大燕的朝官,要換當家主母,一個是休妻另外一個就是妻子亡故,以謝家現如今的實力,休妻是不太現實的了,難道祖母打的是另外一個主意?
嬋衣坐在凳子上沉思起來。
顏姨娘笑著起身,看了眼謝氏,輕聲道:「夫人這些年來可比婢妾辛苦多了,婢妾只是做了妹妹的替身,可夫人……」她又笑了幾聲,才將話說完,「若不是夫人背後的家事,恐怕老爺連正眼都不會瞧夫人一眼!」
謝氏的臉色瞬間煞白,眼中一片死寂。
顏姨娘抬高了下巴,款款走出了福壽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