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老三今兒送了夏明辰出城之後,去了八仙樓?」皇帝從堆得高高的奏折中抬起頭,清冷的眼睛掃了一眼面前恭恭敬敬回話的緇衣侍衛。
「是,在八仙樓門口,三皇子殿下遇見了寧國公世子和安北候府二公子、王晟坤大人的長子,他們出言挑釁,三皇子殿下大怒,出手將寧國公世子和安北候二公子揍了一頓,然後謝硠寧大人的長公子下了樓將寧國公世子勸走了……」
侍衛恭聲將今日看到的一一稟告。
聽侍衛說到,「安北候府二公子坐在車裡對三皇子說『看來是太子哥哥小瞧了你』時」,皇帝危險的瞇起眼睛,清亮的眸子飛快閃過一絲殺機。
侍衛恭敬的聲音中,不帶一絲的感情,訴述事情也是一片平淡毫無起伏。侍衛將發生的事情稟告完了,靜靜的立在皇帝身前,一動不動。
皇帝的視線穿過侍衛,落到了書房中那盆開的正旺的海棠紅上,輕輕喟歎了一句:「謝硠寧家的小子沒說錯啊,現在的寧國公,哪裡有他先祖的氣魄……」
皇帝沉思了片刻道:「這麼說來八仙樓裡,除了謝硠寧的兒子,還有一個是夏世敬的兒子了?」
「是。」侍衛恭敬的回道。
「你可有聽到他們談些什麼?」
侍衛愣了一下,隨即道:「屬下不敢離的太近,加之雅間裡的隔音很好,只是隱約聽到裡面的笑聲。」
皇帝微微笑了,冷峻的面頰上帶了些欣慰之色,隨後想到什麼,又道:「那名女子……」
侍衛抬頭迅速看了皇帝一眼,女子……想到八仙樓中後來又進去的女子,回道:「與三皇子一同來的是夏世敬大人的嫡女,後來蕭睿將軍家的嫡女也進了八仙樓。」
皇帝點了點頭,夏世敬的閨女跟老三是一同長大的,而蕭睿的閨女剛剛從川貴回來……
他邊想,邊在手中把玩著一隻黃田玉印章,印章上雕刻著一隻睡獅,鬼斧神工的手藝,讓那只睡獅連毛髮都栩栩如生。
許久,他輕輕笑了,歎了一聲:「朕是老了,都有些猜不透現在的小郎君心裡頭在想什麼了!」
說著,他揮了揮手,「你下去吧。」
侍衛恭敬的退了下去。
然後皇帝喊了一聲:「趙元德。」
靜候在一旁的趙元德應道:「奴才在!」
皇帝問道:「當年那幾個宮人,現在都在何處?」
趙元德在腦子裡轉了一圈,才明白皇帝是問他十一年前的那幾個宮人,連忙道:「白姑姑在浣衣局,劉勝平在尚衣局。」
皇帝點了點頭:「你想辦法,不著痕跡的把他們安排到老三身邊。」
趙元德大驚,開口勸道:「皇上!這不妥啊,他們對於當年的事情雖然不是全然皆知,但也多多少少也能從蛛絲馬跡之中猜出一些……」
皇帝不在意的擺了擺手,沉聲道:「玉不琢不成器,放他們過去吧。」
趙元德陪伴了皇帝有十幾個年頭了,知道自己主子決定了的事情就不會更改,點頭應諾,躬身退了下去。
皇帝起身,走出宮殿外頭,看著高高的宮殿陡峭的宮牆,和被宮牆束縛起的悠遠天際,心中暗暗地歎了一口氣。
嬋衣跟蕭清回到夏府的時候,老太太剛剛用過午膳。
下人們正撤著飯桌,嬋衣看了眼那些尚未撤下去的菜餚,入眼的都是些素菜,忍不住皺了皺眉。
她走進內室,看到老太太靠在大迎枕上,手中捻著佛珠閉目養神,輕輕上前問道:「祖母,您今日身子又不舒服了?」
老太太看起來倒是比前幾天精神了些,睜開眼睛看到她來了,笑了笑道:「今兒是監齋菩薩的壽誕。」
嬋衣恍然大悟,每到一個菩薩誕辰,祖母總是要吃素齋的。
她看了眼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些拘束的蕭清,伸手拉她過來給老太太介紹:「祖母,這是蕭老將軍家的大小姐,晚晚之前跟您提起過的,蕭清姐姐。」
老太太看著眼前一身火紅胡服一頭大麻花辮子,英氣十足的少女,笑著連連點頭,誇讚道:「蕭小姐長得好,端莊正氣,像蕭老將軍,聽晚晚說你也習武,還上過戰場?」
蕭清恭敬的道:「您叫我清姐兒就行了,家里長輩都是這麼叫的,其實我是跟我大哥一同去川貴平亂的,說不上是上戰場,只是幫著大哥做做雜務。」
「好,好,將門虎女啊,」老太太笑著感歎,從手腕上退下來一串小葉檀木雕刻蓮花的佛珠給她戴在手腕上,「你們這些習武的人,身上帶著股子煞氣,這串佛珠是由覺遠大師開過光的,給你戴在身上,也好化解化解這些戾氣。」
蕭清一愣,她也不是沒去別人家做客過,但從來沒有人對她這般說過,平常見到的一些世家老太太,面兒上是笑盈盈的,可一回過頭,肯定是一副不屑的模樣。
蕭清手中攥著佛珠點了點頭,「謝謝祖母。」
跟嬋衣一同叫了一聲祖母,老太太聽了出來,慈愛的笑了笑,又轉頭問嬋衣:「晚晚,你大哥哥去西北了?」
嬋衣答道:「嗯,今兒三皇子也出宮來送大哥哥呢。」
老太太微微愣神,「你是說意哥兒也去送了辰哥兒?」
嬋衣點點頭,「午飯還是在八仙樓一起吃的呢,還有二哥跟翾雲表哥。」
老太太笑了笑,道:「你們幾個的感情倒是好,」又問道,「八仙樓的飯好吃麼?你們都聊了些什麼?」
嬋衣想到八仙樓裡聊的事情多了,卻不能樁樁件件都講給祖母聽,挑了幾個不緊要的話題回道:「就是問他回宮以後過的好不好,宮裡飯菜合不合口味什麼的,倒是在門口的時候遇見了寧國公世子和安北候二公子,辱罵三皇子,被三皇子教訓了一頓。」
老太太微微皺眉,這兩家的人都跟人精一樣的,這個時候做出這樣的舉動,怕是有什麼深意。
老太太正一邊聽嬋衣說,一邊凝神想著,就見簾子一挑,嫻衣從花廳走了出來,手上還拿著一份抄好的佛經。
嫻衣臉上沒有表情,聲音恭敬:「祖母,我默好了。」
老太太讓她放到案幾上頭,看了眼坐在一旁喝茶的嬋衣和蕭清,笑了笑道:「今兒有客人來,你也陪著去園子裡玩吧,」
又轉過頭對嬋衣說,「你大哥園子裡頭的臘梅就要開花了,你帶著清姐兒去賞賞花,要有喜歡的,就折回來插瓶。」
嬋衣笑道:「是,祖母。」
嫻衣不甘不願的也道了一句:「是,祖母。」
幾個小輩退了出來,蕭清一路拉著嬋衣的手,看了看夏府修繕的精巧的院子,嘖嘖稱讚。
「照理說你家住在東市這麼個寸土寸金的地方,面積還沒我家大,可就是處處看著都好,好像哪一個地方的景致都別有一番洞天。」
嬋衣笑著解釋道:「這個院子當初買的時候就很精美,我父親母親搬進來的時候又稍微修繕了些……」
嫻衣見不得蕭清對嬋衣一副親親熱熱的模樣,對著自己卻禮貌有加的樣子,哼笑了一聲道:「還不是我姨娘的功勞,年年府裡修繕都是我姨娘一手操辦的,勞心勞神才將這偌大的府維持的這麼精美。」
嬋衣聽著嫻衣這樣誅心的話,眉頭一皺,不想在蕭清面前發作,只冷聲斥道:「還以為你在祖母這裡住了幾日,耳濡目染能夠收斂心性,還是這般不懂事。」
嫻衣卻狠狠的看著她:「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想什麼,這宅子是你母親的嫁妝又如何?難道你母親還要一直拿喬作勢,連父親的妾室都容不下麼?」
嫻衣從心裡就沒有將母親當做嫡母來看待,一口一個你母親,聽的嬋衣心裡冒火,她怒聲道:「琉月,你怎麼伺候你家主子的?這樣的話也在客人面前渾說?還不把她拉下去!」
琉月去扯嫻衣,嫻衣卻一把掙脫開,大聲道:「難道我說錯了麼?我姨娘犯了什麼錯?她被你害得小產又被你母親逼的觸了柱,你還要如何逼迫她?一定要她死了才如了你們的意?」
嬋衣氣的伸手「啪」的給了她一個耳光,指尖微顫的指著她:「祖母教給你的禮儀你都忘記了?連個遜字兒都不知道怎麼寫麼?你姨娘做下的事兒我還沒跟祖母說,就怕祖母知道了氣著,怎麼?要不要我把你們娘倆做的那些腌臢事情都倒一倒?看看究竟是誰的錯?」
嫻衣沒想到她會在外人面前這樣不給她臉,一時愣住,隨即大聲哭號了起來。
嬋衣皺眉,指著她對琉月,秋月道:「你們兩個是死人麼?會不會喘氣兒?看見你們主子魘著了不知道攔著些?」
琉月,秋月急忙去扯嫻衣,又聽嬋衣道:「把她給我帶回福壽堂去,別杵著這兒給我們家丟人現眼。」
嫻衣被秋月用帕子捂著嘴帶了回去。
蕭清在一旁愣了愣,沒想到嬋衣家會有這麼多煩心事,伸手輕撫她的肩頭,「你這個妹妹也真是太不懂事了!」
嬋衣肩膀垂下來,有些脫力,輕聲道:「我都習慣了,算了,不說她,我們去大哥哥的幽然院看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