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
弘晴倒是走得很瀟灑,可誠德帝卻是瀟灑不起來了,在龍床上呆坐了良久之後,突然發出了一聲冷厲的斷喝。
「老奴在!」
先前誠德帝父子乃是單獨奏對,殿中並無旁人在,李德全與一眾小太監們全都在殿外候著,這一聽誠德帝聲線不對,自不免都慌了神,一窩蜂地便搶進了殿中。
「去,給朕宣……,唔,宣方苞來此!」
誠德帝原本是想宣李敏銓的,可話到了嘴邊,卻又改了主意,此無他,李敏銓與三阿哥的關係密切一事,誠德帝雖是從無表示,可心裡頭卻是清楚的,一想到弘晴先前說過三阿哥與八爺之間瓜葛不小,誠德帝下意識地便不想再叫李敏銓前來議事,這便改口宣召了方苞。
「喳!」
聽得誠德帝這般吩咐,李德全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緊趕著應了一聲,領著兩名小太監便急匆匆地出了大殿,不多會,便又已陪著方苞從外頭行了進來。
「臣,軍機大臣方苞叩見陛下。」
一行進了殿中,入眼便見誠德帝氣色不對,方苞的腳步不由地便是微微一頓,可很快便調整了過來,疾步搶到了御前,緊趕著便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平身罷。」
誠德帝臉色雖是陰沉著,可叫起的聲音卻尚算得上平和。
「謝陛下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儘管誠德帝掩飾得很好,可方苞卻是聽出了誠德帝心中的焦與躁,心頭自不免有些發沉,可卻不敢失了禮數,恭謹萬分地謝過了恩,而後方才站了起來,微躬著身子,擺出了副恭聽訓示之模樣。
「爾等退下!」
誠德帝並未急著開口言事,而是一揮手,朝著李德全等人便是一聲喝令。
「喳!」
誠德帝此言一出,李德全等人自不敢稍有耽擱,齊齊應了諾,魚貫著便退出了大殿。
「靈皋先生,朕自登基以來,還不曾與先生道個謝,此誠朕之過也,還忘靈皋先生莫要介懷才好。」
一眾人等盡皆退下之後,誠德帝這才露出了一絲歉然的神色,很是和煦地先行致歉了一番。
「臣不敢。」
帝王道歉可不是小事,方苞縱使膽子大,卻也有些吃不住勁了,忙一頭跪倒在地,誠惶誠恐地回了話。
「靈皋先生不必如此,朕說的是實情,嘿,朕能得登大寶,先生是有大功的,此一條,朕始終都記在心中。」
誠德帝顯然很是滿意方苞這等恭謙之態度,但見其一揮手,煞是和煦地便撫慰了方苞一句道。
「臣惶恐,臣實不敢居此天功。」
儘管心中已然明瞭誠德帝所指的功勞是甚,可方苞卻又哪敢真承認了下來,要知道帝王更替之事乃是社稷最要緊之勾當,但凡牽扯入其中者,無一能有好下場的,面前這位主兒顯然不是康熙老爺子那等寬仁之人,也沒老爺子那等博大之心胸,真要是被其惦記著當年奪嫡時的艱辛,他方苞能有好果子吃才是怪事了的。
「靈皋先生勿須驚慌,朕並無怪罪先生之意,先生且請起罷。」
誠德帝很明顯地停頓了一下之後,這才接著溫言安撫了方苞一把。
「老臣謝陛下隆恩。」
誠德帝既是叫了起,方苞心中雖是不安依舊,卻也只能是恭謹地叩頭謝了恩。
「朕並非虛言感謝,嘿,時人都在傳,說朕是因子而貴,倒也不算錯,若非先生一句『觀聖孫』之言,這大位也斷難輪到朕來坐,此一條,先生雖是不曾居功過,可先皇卻在筆記裡載明瞭的,朕又豈會不知。」
誠德帝今兒個召方苞前來,就是要大用於其,自然是要將話說透,以收方苞之心,正因為此,誠德帝無甚顧忌地便將實情挑明了來說,頓時便令方苞驚出了滿頭滿腦門的冷汗。
「臣不敢,臣……」
當初方苞跟老爺子獻策時,就只有張廷玉在場,本以為此事隱秘得很,卻沒想到誠德帝會從老爺子的筆記裡得知詳情,再一想到當年奪嫡正烈時,他方苞所上的諸般考察之密計,心登時便已是大慌不已了的。
「朕說過,你靈皋先生是有大功的,只是此一條事涉頗深,朕卻是不好重賞先生,唯請先生侍朕如侍先皇,你我君臣有始有終,當得能成一段千古之佳話,就不知先生可願助朕否?」
誠德帝儘管一直和顏悅色地與方苞拉扯著,可實際上麼,心中卻始終是焦躁不已的,這一見方苞已然被唬住了,也就不想再多繞圈子,話鋒一轉間,已是點明了召方苞前來的根本用心之所在。
「陛下言重了,老臣能為陛下效忠,實三生有幸焉,豈敢不盡心而為。」
誠德帝的話都說到了這麼個份上,方苞哪還能有甚旁的言語,本來麼,他方苞就是個老派人物,效忠帝王的思想早已深入了其骨子裡,自是不可能去違逆誠德帝之言的,磕頭表忠心也就是其唯一能做的事兒了的。
「好,能得先生相助,朕無憂也!」
儘管方苞在朝中素來不顯山露水,可誠德帝卻知曉其人智深似海,論謀算之能,絕對不在陳老夫子之下,能得這等樣人歸心,誠德帝自是大感欣慰不已。
「陛下如此厚愛,臣自當效死以報。」
這一見誠德帝之感慨乃是發自肺腑,方苞心中也是暖烘無比,忙不迭地又磕了個頭,再次表忠了一番。
「嗯,這話朕記住了,爾且起來敘話罷。」
誠德帝欣慰地點了點頭,虛抬了下手,很是和煦地叫了起。
「是,老臣遵旨。」
一見誠德帝這等架勢,方苞便知誠德帝這是要說正題了,自不敢怠慢了去,趕忙站了起來,作出了一派恭聽訓示之模樣。
「不瞞先生,朕先前剛跟仁親王談過,本想讓其去主審辛丑科一案,奈何其卻是始終顧左右而言他,朕也不好強求,只能由之,今,此案在外頭已是傳得甚囂塵上,若不早作處置,卻恐有變,朕之二、三兩子倒是爭著要主審,然,朕卻甚是不看好,不知先生對此可有甚見教否?」
眼瞅著方苞如此知趣,誠德帝也就沒再繞甚圈子,直截了當地便將心中的礙難簡單地述說了一番。
「陛下以為仁親王為何不願主審此案?」
方苞並未直接回答誠德帝的問題,而是慎重其事地反問了一句道。
「他……,哼,朕以為此案之所以會曝出,十有**便是其之手筆,這是要給朕難看來著!」
一聽方苞這般問法,誠德帝心中的怨氣可就再也壓制不住了,氣惱地一揮手,已是怒氣勃發地罵了開來。
「陛下誤會了,仁親王之所以如此安排,實是一片苦心啊。」
方苞能理解誠德帝限制弘晴的心思,卻並不意味著他贊同誠德帝盲目出手打壓弘晴,此無他,磨都沒卸呢,就想著殺驢,實在是再荒謬不過的事了,只是這等話,方苞卻是不能也不敢說出口來,也就只能是委婉地感慨了一句道。
「嗯?先生此話怎講?」
誠德帝先前得了方苞的效忠,自以為方苞應是該站在自個兒一邊,狠狠地譴責弘晴的無禮舉動才是,卻不曾想方苞居然幫著弘晴說話,臉色立馬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來,可又不好胡亂發作,也就只能是冷冷地喝問道。
「陛下明鑒,您可曾注意到二阿哥與三阿哥為何要爭著審案,各自的後頭又都站著何人?」
以方苞之睿智,又怎可能會猜不透誠德帝的心思之所在,然則為了社稷之安穩,方苞卻是不敢順著誠德帝胡亂進言,偏偏有些話,身為臣下,又實在是不好說得過明,沒奈何,方苞也只能是蜻蜓點水般地提點了一下。
「這……,先生是說……」
誠德帝本身不是個愚鈍之人,只是格局稍小了些,眼光的局限性有些問題,可一旦有人點明了,他還是能領悟到一定的深度的,此際,方苞雖不曾明言,可誠德帝卻是看出了些蹊蹺來,不由地便是一愣,臉色當即便精彩了起來。
「陛下想來是清楚了的,自您登基以來,四爺、八爺全都安靜了下來,然,心卻未必就死,之所以不動,不是不想,而是在等時機罷了,倘若陛下逼仁親王過甚,那二位的機會也就該到了,仁親王之所以選擇此時將辛丑科一案引發,或許正是看到了危險之所在,不得不爾罷。」
方苞不敢直言誠德帝的過錯,可對四爺、八爺卻是沒那麼多的顧忌,一語便道破了弘晴引發此番風波的根本用心之所在。
「唔……,只是事已發,朕當如何處之方妥,還請先生為朕指點迷津。」
方苞雖不曾明說,可意思卻是很明顯的,那便是在勸誠德帝莫要往死裡逼弘晴,對此,誠德帝雖是略有悔意,可轉瞬間便拋諸腦後去了,沒旁的,在誠德帝看來,他乃是九五之尊,又是弘晴的老子,本來就該弘晴順著他的,又豈有倒將過來之理,正因著此等想法,誠德帝壓根兒就不想認錯,只想著如何先將此案揭了過去,至於打壓弘晴一事麼,該進行的,依舊還得進行,一句話——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聲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