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八年終於是在一派的喧囂中走到了盡頭,今兒個已是除夕了,雪下得很大,呼嘯的北風夾雜著鵝毛般的雪花橫掃著一切,從昨夜起,一直下到了今兒個午時都已將至了,也沒見個消停,天寒地凍,然則冷的只是外頭,暖閣裡卻是熱騰得很,樓下隔層的炭火燒得正旺,別說裘袍穿不住,便是只著兩層單衣也能熱出一額頭的汗水來,縱使如此,也沒見八爺的臉色有多好看,哪怕是面對著滿桌子豐盛的菜餚,八爺也依舊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都少喝幾杯罷,待會指不定旨意便到了。」
八爺的心情很不好,此無他,自打梁緒案發至今,都已是四天過去了,老爺子那兒卻是半點動靜全無,哪怕阿爾松阿等一大撥八爺黨們紛紛上本,可卻全都有若石沉大海一般,愣是連個浪花都不曾激起,至於三爺處,更是穩坐釣魚台,愣就沒見三爺對此案有過絲毫的關切,這等情形一出,八爺自不免有些個犯猜疑不已,心情能好才是怪事了的,只是甭管心情有多糟,飯終歸還是得吃的,就算他八爺不餓,那也不能餓著了九、十兩位特意跑來相聚的弟弟不是?於是乎,八爺也就只能是怏怏地一擺手,有氣無力地叮囑了一句,算是宣佈了午宴的開始。
「屁的旨意,奶奶個熊的,說起旨意,爺就心煩,這麼個明顯的大貪官都不查,真不曉得老東西都在想著甚,這不是鐵了心要包庇老三那廝麼?爺白設了個大套子,萬把兩銀子砸了下去,連個泡都沒見冒,真他娘的晦氣!」
若說八爺只是興致不高的話,十爺可就是滿肚子的怨氣了,但見其一把抓起根大肉骨頭,一邊狠狠地啃著,一邊含含糊糊地罵著,眼中凶光狂冒不已,真不好說他是在啃肉骨頭,還是在磨牙準備擇人而噬了的。
「十弟慎言,這麼些屁話在此處說說也就算了,真要在外頭胡放,被人聽了去,須不是耍的。」
九爺的興致同樣不高,可卻還是有著幾分的清醒認知,這一聽十爺罵得太不成體統,立馬面色一肅,滿是不悅地提點了一句道。
「好好好,不說就不說,娘的,爺本來還想擺弘晴那小混賬一道呢,老頭子這麼一不動,得,又白瞎了。」
十爺素來與九爺相善,這一見九爺發作了起來,自不好再多放肆,可口中說著「不說」,實際上卻又是扯了一大通。
「嗯,擺弘晴一道?十弟,你又想折騰些甚來著?」
一聽十爺這話蹊蹺,九爺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看了看十爺,緊趕著便追問了起來。
「嘿,其實也沒啥,不就是梁緒那廝的書僮被爺給藏在了府中,爺一尋思,若是案子一鬧大,指不定就能引得老三父子倆鋌而走險,所以呢,就佈置了一番,著人故意將消息透給了梁緒,本指望著其將此消息傳給弘晴那小子的,可惜啊,老東西不肯下旨徹查,這計不就白設了?唉,晦氣!」
聽得九爺發問,十爺三兩口將肉骨頭啃了個大體乾淨,往桌面上隨手一丟,而後拍了拍油膩膩的雙手,自以為得意地便解說了一番。
「原來如此,嘖,確是可惜了些,若是能讓皇阿瑪緊著下旨,或許此計還真能派上些用場。」
九爺還真就沒想到素來躁性子的十爺居然還能玩出這麼一手花活,刮目相看之餘,也不禁為之哀歎可惜。
「先生,皇阿瑪到底是個甚意思來著?」
這一聽兩位弟弟可惜來可惜去個沒完,八爺本就煩亂的心思頓時便更煩上了幾分,半點胃口全無,一把抄起几子上的酒樽,一氣飲了個乾淨,而後重重地往几子上一擱,心煩意亂地便開口問了一句道。
「聖上收權的心思應是不會變的,差的只是個由頭罷了,此番仁郡王應對得宜,早早便將此案推到了陛下處,如此一來,與案雖發,與仁郡王卻無太大的干係,而三爺那頭又擺明了要丟車保帥,真將案子往下查,陛下實難把握一個分寸,投鼠忌器怕是難免之事了的,此無他,查深了,恐傷了三爺父子的根基,查淺了,又難順勢收回大權,兼之佳節已至,終歸須得讓人過個好年罷,暫時按兵不動也就不足為奇了的。」
陸純彥心中對時局早有判斷,只是八爺不問,他也不想多言,而今八爺既已開了口,陸純彥也自不隱瞞,這便詳詳細細地將老爺子的心理變化解析了一番。
「唔,如此說來,皇阿瑪終歸還是會讓人查此案麼?」
八爺細細地將陸純彥之言咀嚼了一番,心中已然是認同了的,不過麼,對老爺子會否真對此案大動干戈卻是有些個拿捏不定,沉吟了片刻之後,又接著往下追問了一句道。
「從道理上來說,應是會,然,由何人來查,如何查,卻是不好說之事了的。」
陸純彥雖能猜到老爺子的心思,可對於老爺子究竟會如何去做麼,他卻是並無十足的把握,此際回答起八爺的問話來,自也就頗為的含糊。
「嗯……」
八爺對陸純彥所給出的這麼個答案,顯然不甚滿意——八爺要的便是趁勢壞三爺的根基,至於老爺子收不收權的,八爺其實一點都不關心,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八爺自是希望老爺子能下詔徹查此案,最好將大火引到三爺的身上去,可也知曉除非有意外,否則的話,可能性其實並不大,正因為此,八爺縱使不甘,卻也只能是悶悶地長出了口大氣。
「先生,能否設個法,讓皇阿瑪緊著徹查此案?」
這一見八爺落拓若此,九爺自也心有慼慼焉,搖頭苦笑了一下,試探著發問了一句道。
「是啊,先生,您就說說看,總這麼憋著,也不是個事罷。」
九爺這麼一
說,十爺也就來了精神,緊趕著便出言附和了一把。
「法子倒是有,只是恐須得冒些險,鬧不好幾位爺都得跟著吃掛落。」
這一見幾位爺的目光齊刷刷地全都聚焦了過來,陸純彥很明顯地猶豫了一下之後,這才語出謹慎地回答道。
「哦?還請先生明言則個。」
一聽有戲,八爺的精神頓時便是一振,緊趕著便朝陸純彥拱了拱手,恭謙地出言求教道。
「王爺明鑒,陛下素來好體面,若是在這上頭做些章,或許能有些效用,唔,今兒個乃是除夕,照例應在暢春園裡設家宴,若是在家宴上設法挑起事端,聖上下不了台之餘,自會下詔徹查此案,只是如此一來,挑起事端者卻恐要被陛下忌恨在心了,縱使不當場懲處,應景兒拋出來,卻恐是大過一條,此策說來不過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之計也,須得慎行才是。」
八爺如此慎重地出言求教,陸純彥自是不會有甚隱瞞,恭謹地拱手還了個禮之後,便即細細地將所思之策道了出來。
「這……」
能損三爺根基,固然是八爺所願,可對於自身該搭上多少的代價麼,八爺自不免有些犯躊躇了。
「八哥,干了,奶奶個熊的,爺就一光腳的,怕他老三穿鞋的作甚!」
十爺素來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左右他自己是無份大位的,又與三爺父子仇深似海,還真就不怕與三爺父子同歸於盡的,但見其一拍大腿,已是興奮奮地嚷嚷了一嗓子。
「八哥,此事您不宜出面,就由小弟與十弟一併折騰上一把,看皇阿瑪如何處置了去。」
九爺心細,自是看出了八爺猶豫之所在,這便從旁建議了一句道。
「這……,唉,卻恐委屈了二位弟弟了。」
這一聽九爺如此表態,八爺自是為之心動不已,不過麼,礙於情面,叫兩位弟弟去犧牲的話,八爺卻是有些個說不出口來。
「八哥這都說的是哪的話,小弟等本就該衝鋒在前,奶奶個熊的,但消能拱倒老三,小弟便是豁出這條命不要,那也值了,這事兒就這麼說定了,小弟還就不信了,老東西真敢不要臉面!」
老十皮實得很,自小時起,就沒少被老爺子處罰,早就習慣了的,左右他早就是宗人府的常客了,卻也毫不介意再被處罰上一回,這一聽八爺如此說法,立馬一擊掌,慷慨激昂地便表了態。
「八哥,十弟說得好啊,我等不過是光腳的,怕個甚,該怕的是老三才對,要鬧,那就鬧個大的好了。」
九爺心細,仔細算了算之後,認定此策的成功幾率頗高,自也同樣不願放過這等打擊三爺的大好機會,緊趕著便也表態了一把。
「好,既如此,那就鬧上一鬧好了,為兄就在此拜託二位賢弟了。」
兩位弟弟既都已是如此說了,八爺自是不會再有甚猶豫可言,畢竟事成了,對他八爺有好處,事敗了,那也是兩位弟弟去擔著,於他八爺的令名卻是無甚太大的損失,這便一錘定音地下了最後的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