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時間並不長,對於尋常人來說,睡個覺也就過去了,可對於官場中人來說,這一夜卻注定是個難眠之夜,失眠者不知凡幾,也不知有多少的陰謀與串聯在夜色的掩護下悄然地進行著,一股子詭異的緊張氣息在京師的夜空裡四下瀰漫,隨著天色的放亮,這等緊張感已是緊繃到了最高點——宮禁了,紫禁城八門緊閉,戒備森嚴,內外徹底隔絕,諸般臣工盡皆為之驚慌莫名。
辰時三刻,各部官吏都已是到了部裡,只是無人有心辦公,時不時地便有人溜出辦公室,在衙門口處窺視著宮門緊閉的皇城,更有些膽大的湊到了宮門前,藉著要上本的名頭,遞了請見牌子,可無論是誰去請見,得到的答覆都如出一轍——不允!一眾在宮門外值日的善捕營官兵甚至連牌子都不接,直接便將請見者統統趕離了警戒線,這等詭異的情形一出,各種謠言立馬便六部裡四下亂傳了起來,形勢自也就愈發地微妙難明。
辰時將盡之際,聖旨終於是下了,說是聖上龍體有微恙,須得修養,近日內不朝,諸般人等各安值守,不得妄自散佈謠言,有敢妄言者,一律以大不逆之罪論處。這麼道旨意一下,人心不單沒就此安定下來,反倒是更亂上了幾分。
怎麼回事?莫非老爺子的龍體是真的不行了?當不致於罷?
今兒個照輪值慣例,弘晴該是到吏部當值,倒是一大早便到了部裡,卻發現一貫早到的張廷玉居然不在辦公室,心下裡自不免有些犯了疑心,派了李敏行打發了幾個侍衛去打聽了下消息,這才得知張廷玉早就進了宮,馬齊也去了,可蕭永藻、王掞等同列大學士者卻全都被拒之宮門外,甚至連三爺等打算入宮請安的阿哥們也同樣不得其門而入,這等情形顯然頗為的詭異,自不免令弘晴起了些疑心,可又不敢肯定,沒旁的,前世那個時空裡,老爺子可是活到了六十九,眼下方才剛過了六十五大壽而已,應不致就此了了賬才是,只是前世與今生差異已是頗大,弘晴也不敢輕易下個斷言,也就只能是強壓著心頭的煩躁,在吏部辦公室裡處理著日常之公務,心不在焉之下,辦事效率自也就低得夠嗆,一個上午下來,攏共也沒批上幾份公的。
「稟王爺,張相回來了。」
申時將至,都已到了快下班的時辰了,弘晴還在辦公室內煎熬著,卻見李敏行大步從外頭行了進來,幾步搶到了弘晴身旁,壓低聲音地稟報了一句道。
「哦?」
一聽張廷玉到了辦公室,弘晴的心頭立馬便是一跳,一股子趕緊去追問個根底的衝動當即便大起了,只是身子方才微微一抬,卻又緩緩地坐回了原位,沒旁的,擅自探問龍體安康與否乃是大不逆之罪,沒個由頭,弘晴也實不敢輕易開那個口的,再者,張廷玉乃是謹慎得成了精之輩,縱使去問,怕也難從其口中探問出個所以然來,弘晴可不以為自個兒與老張同志能到無所不談的熟稔份上。
「看看去。」
弘晴皺著眉頭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去找張廷玉聊聊,此無他,身為最得寵的天家第三代,若是對老爺子的病情漠不關心,怎麼著也是個不孝,該問的還是得去問上一問,縱使有些風險,也總比不聞不問來得強,一念及此,弘弘這便起了身,吩咐了一句之後,抬腳便出了辦公室,逕直向對門行了去。
「王爺來了。」
「下官叩見王爺!」
……
弘晴方才剛轉出辦公室,入眼便見對面張廷玉的辦公室外赫然已是擠滿了請見的官員,不單有八爺、四爺的門下奴才,也有三爺的人,甚至連五、七、十二這幾位爺也都有門下在此,生生將張廷玉的辦公室外擠得個水洩不通,也不知是誰眼尖,發現了弘晴的到來,發了一聲喊,一眾官員們趕忙便亂紛紛地行禮不迭。
「都擠在這作甚?不用辦公了麼,嗯?還不退下!」
這一見如此多人聚集在此,弘晴的臉色立馬便耷拉了下來,並不曾叫起,而是眼神銳利如刀環視了下跪滿了一地的諸般人等,不甚客氣地便呵斥了一句道。
「喳!」
弘晴身上煞氣大,這麼一聲呵斥之下,一眾官員們自不敢再多逗留,齊聲應了諾,亂哄哄地便溜了個精光。
「小的叩見王爺!」
一眾鬧騰不已的官員們被趕走之後,原本被吵鬧得窘迫不已的幾名戈什哈總算是緩過了勁來,自不敢在弘晴的面前失了禮數,緊趕著便盡皆迎上了前去,齊齊大禮參拜不迭。
「嗯,平身罷。」
弘晴心情雖是煩躁不已,可也不會去為難這些張廷玉的戈什哈,虛抬了下手,便已是和煦地叫了起。
「謝王爺隆恩。」
面對著位高權重的弘晴,眾戈什哈們自是不敢有甚失禮之處,齊聲謝了恩之後,方才各自起了身,卻並不敢去問弘晴的來意,盡皆老老實實地垂手而立,擺出一副恭聽弘晴訓示之乖巧模樣。
「本王有事要見張相,還請代為通稟一聲。」
弘晴沒甚廢話,直截了當地便道明瞭來意。
「王爺您請稍候,小的這就去請張大人。」
聽得弘晴這般吩咐,自有一名見及得快的戈什哈緊趕著應了一聲,一轉身,疾步便行進了辦公室中,不旋踵,便見滿臉倦色的張廷玉已是疾步從辦公室裡迎了出來。
「下官見過王爺。」
張廷玉眼圈發黑,顯然是累著了的,可精氣神卻依舊不算太差,這一見到昂然立在辦公室門外的弘晴,緊趕著便拱手行禮問了安。
「張大人客氣了,小
王有事向您求教,不知張大人可得閒否?」
弘晴客氣地還了個禮,和煦地寒暄了一句道。
「王爺,您請!」
張廷玉乃精美無比之輩,自是清楚弘晴此來之用意何在,眉宇間立馬便掠過了一絲陰霾,不過麼,卻並未出言婉拒,而是一擺手,恭謙地道了請。
「張大人,請。」
張廷玉既是有請,弘晴也沒甚矯情,微微一笑,同樣是擺手一讓,與張廷玉一前一後地便進了辦公室中,分賓主落了座,自有隨侍的戈什哈們緊趕著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魚貫地退了出去,只留下賓主二人在內。
「不瞞張大人,小王昨夜一夜未眠,輾轉反側,心實惶恐,今日一早,本想進宮請安的,奈何卻不得其門而入,不知皇瑪法可還好麼?」
對於張廷玉這等精明之輩,弘晴實不想多繞彎子,直截了當地便將此來之目的道了出來。
「聖上偶有微恙,自無大礙。」
張廷玉早就料到了弘晴的來意,卻沒想到弘晴居然問得如此直接,眉頭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皺,回答起弘晴的問話來,也就謹慎得很,說的與聖旨之辭一般無二,顯然是不打算給弘晴一個實話了的。
「若如此,小王便能略略心安了,張大人事忙,小王也不敢多有打攪,小王此處有份請安折子,還請張大人代為轉呈可好?」
這一見張廷玉擺出了這麼一副搪塞的架勢,弘晴便知無望從其口中得到絲毫有用的消息,也就不想再多逗留,一抖手,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黃絹蒙面的折子,雙手捧著,遞到了張廷玉的面前。
「當得效勞。」
聖躬違和之際,上請安折子乃是朝堂慣例,張廷玉對此自不會有甚異議,也沒去多想,恭謹地伸出雙手,接過了折子,也沒去看,直接便收進了寬大的衣袖中。
「有勞張大人了,您忙,小王就先行告辭了。」
弘晴原本就沒想著能從張廷玉口中探知實情,此來不過只是要表達對老爺子龍體康否的關切罷了,至於有沒有得到答覆,其實都無關緊要,既然張廷玉不想多說,弘晴自不會去幹死賴著不走的噁心事兒,這一見其收好了折子,弘晴便即起了身,丟下句交待之後,便即緩步向室外行了去。
「下官恭送王爺。」
弘晴要走,張廷玉也沒出言挽留,僅僅只是陪送到了屏風處,便即又轉回了辦公室中,緩步走到了案後頭,一撩衣袍的下擺,就此端坐了下來,一抖手,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弘晴先前遞交的請安折子,攤將開來,細細地過了一番之後,又默默地尋思了片刻,這才拿起了擱在筆架上的狼毫筆,取出一份空白的折子,揮筆速書了起來……
老爺子到底病沒病?若是病了,又到了何等程度來著?
從張廷玉處出來之後,弘晴也沒去旁的地兒,直接便回了自個兒的辦公室,然則心中的疑竇不單沒少,反倒是更多了幾分,沒旁的,張廷玉表現得太過冷靜了些,無論是神情還是眼神裡,都看不出半點的異樣,再者,這都已快到下班時辰了,他出了宮,不直接回府,卻跑來了部裡,這顯然有些不對味,只是說到不對之處究竟意味著甚麼,弘晴一時半會還真有些個看不透,原本就煩躁的心自不免便更煩上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