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福寺(今之法源寺),位於宣武門外教子胡同南端東側,始建於唐貞觀十九年,乃是京師最古老之寺廟,七進六院,佈局嚴正,寬闊龐然,因著地處城中之故,香火鼎盛,遊人如織,說起來其實算不得太好的休閒去處,尤其對於弘晴這等並不信佛之人來說,那地兒著實是太過噪雜了些,可架不住清漣要去,弘晴也沒轍,只能是捨命陪「女子」了的。
「漣兒,一併進去罷。」
今兒個說起來既不逢年又過節,可崇福寺的人還是很多,這才剛下了馬車,入眼便見如織的善男信女們在寺門出進進出出,場面亂得很,弘晴的眉頭不由地便是一皺,實在是不想往內裡湊了去,只是瞅見身旁的清漣滿臉的虔誠狀,不進去的話語還真就不好說出口來,也就只能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聲線平和地招呼了一句道。
「嗯。」
清漣顯然是有心事,並未注意到弘晴臉上的無奈之表情,也沒甚多的言語,僅僅只是輕吭了一聲,便即默默地跟在了弘晴的身旁,由李敏行等數名侍衛以及兩名丫鬟陪同著便行進了寺門之中,一路緩行地進了大雄寶殿。
「佛祖在上,小女子在此叩請您保佑我瑪法在天之靈,小女子自當……」
大殿裡人很多,弘晴等人等了好一陣子,方才等到了空位,弘晴不信佛,自是不會上前去跪拜,可清漣卻是虔誠得很,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口中呢喃地祈禱著。
唉,這可憐的丫頭!
儘管清漣的呢喃很小聲,幾不可聞,可以弘晴的耳力卻是能聽得個分明,心中不由地便滾過了一陣憐意,沒旁的,清漣一家如今已是被趕出了鈕祜祿一族,儘管阿靈阿此舉不過是為保全後代而做出的無奈之抉擇,可宗族除名卻是不折不扣的事實,按規矩,清漣一家是不能再祭祀去歲死了的阿靈阿,甚至連牌位都不許在家中擺放,若不然,真被人檢舉了去,那便有著不小的禍事,清漣還真就只能藉著為佛祖上香的機會好生盡一份孝心的,這等苦楚,弘晴自是可以理解,儘管他不信佛,可還是燃了柱香,無言地禮敬了一回,也算是為阿靈阿在天之靈祈福上一番罷。
「下官叩見王爺。」
弘晴對阿靈阿談不上有甚好感可言,之所以上香,那不過是看著清漣的面子上罷了,自然不可能有太多的虔誠,上柱香表個心意也就夠了,而清漣卻兀自跪在佛前祈禱不止,弘晴見狀,也沒去驚擾清漣,緩步便退到了一旁,腳下方才剛站穩,就見一人已是從旁閃出,一頭跪倒在了弘晴的面前。
「嗯?是你?」
弘晴今兒個可是便裝出行,卻沒想到還會被人認了出來,不由地便是一愣,再定睛一看,赫然發現跪在自個兒面前的竟是趙申喬之長子趙熊詔,眉頭當即便是一皺。
「下官陪家父前來進香,因瑣事暫離,恰巧見王爺在此,冒昧前來,多有打攪了,還請王爺恕罪則個。」
趙熊詔規規矩矩地磕了個頭,滿臉歉意地解釋了一番。
「呵,那倒是巧了,侯赤(趙熊詔的字)不必多禮,且平身罷。」
弘晴此番前來崇福寺完全就是應清漣的要求而來的,說是臨時起意也不為過,自是不信趙家父子會是專程來此等自己的,對趙熊詔的解釋自也就不會有甚懷疑,這便淡然地笑了笑,聲線平和就此叫了起。
「謝王爺隆恩,下官……」
趙熊詔之所以斗膽前來攪鬧弘晴,自不是一時衝動的結果,而是想著求弘晴出面關照其弟的案子,只是他與弘晴也不過就是點頭之交罷了,求援的話自不免有些難以開口,結巴了好一陣子,都沒能說出句完整的話來。
「趙尚書眼下何在?」
儘管趙熊詔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可以弘晴的智商,又怎可能不知趙熊詔要說的是甚,不過麼,弘晴卻是並未出言點破,而是微笑了一下,語氣平和地問了一句道。
「回王爺的話,家父在後院淨業堂精舍,正與主持澄海大師敘話。」
聽得弘晴見問,趙熊詔趕忙收斂了下散亂的心神,一躬身,恭謹地應答道。
「嗯,爾等留在此處,敏行跟本王走一趟,這就去見見趙尚書好了。」
弘晴本來就打算私下與趙申喬接觸一下,沒旁的,他雖是身在中樞,卻尚未有分管部門,無論是公然將趙申喬召到暢春園,還是去戶部見其,都易招人閒話,而今麼,趙申喬既是到了此處上香,私下一見卻是再好不過的事了的,這便回身朝著一眾侍衛們交待了幾句,又看了看兀自還在閉目祈禱中的清漣,歉意地笑了笑,旋即便回過了身來,朝著趙熊詔一擺手道:「侯赤且前頭帶路罷。」
「喳,王爺,您請。」
聽得弘晴如此吩咐,趙熊詔眼中的期頤之神色頓時便大起了,但卻不敢多囉皂,趕忙一躬身,比了個「請」的手勢,而後恭謙無比地在前引著路,將弘晴與李敏行帶到了後院淨業堂精舍處。
「下官趙申喬叩見王爺!」
精舍內,趙申喬正端坐在蒲團上,隔著張几子,與崇福寺主持澄海大師清談著,冷不丁見弘晴行了進來,眼神中立馬便閃過了一絲又驚又喜的神色,忙不迭地翻身而起,一頭跪倒在地,恭謹萬分地大禮參拜不迭。
「趙尚書不必如此,免了罷。」
趙申喬眼神裡的驚喜之色雖是一閃而過,可弘晴卻是盡皆看在了眼中,心裡頭自不免為之一動,不過麼,倒是沒甚表示,僅僅只是虛抬了下手,和煦地叫了起。
「謝王爺隆恩。」
弘晴既是叫了起,趙申喬自不敢怠慢了去,趕忙謝了恩,而後方才起了身,卻並未急著開口,而是退後了一步,將澄海大師給讓了出來。
「澄海大師,小王弘晴,冒昧前來,多有攪鬧了。」
弘晴儘管不信佛,可畢竟是到了人佛家的地盤,該有的客套話還是少不得要說上幾句的。
「阿彌陀佛,王爺能來,小寺蓬蓽生輝啊,您請上座,來人,上香茶!」
澄海大師是第一次見到弘晴本人,不過麼,關於弘晴的傳說卻是沒少聽聞,自不敢當真受了弘晴的禮,忙不迭地便後撤了小半步,躬身合十地客氣了一番,又緊趕著呼喝著侍候在側的小沙彌們張羅著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陪著說了幾句閒話之後,便即知趣地告辭而去了。
「趙尚書應是知曉本王要來罷,嗯?」
澄海大師去後,弘晴並未再與趙申喬說甚閒話,而是漠然地看了趙申喬好一陣,而後方才冷冷一笑,問出了句令趙家父子心驚肉跳不已的話來。
「王爺恕罪,下官,下官……」
一聽弘晴語氣不善,趙家父子可就都穩不住了,齊齊跪在了地上。
「說罷,爾等是如何知曉本王要來這崇福寺的?」
弘晴並未因趙家父子的戰戰兢兢而有絲毫的寬恕之意,眉頭一揚,言語間的寒意頓時便更濃烈了幾分。
「王爺恕罪,下官確是受人指點而來,然,受人大恩,自不敢忘報,王爺若是要罰,下官自當承受。」
弘晴號稱「官場屠夫」,身上的煞氣向來便大,這一冷下了臉來,氣場自是更為的驚人,饒是趙家父子也都算是久歷宦海之輩了,可還是被這等氣勢給震懾得面色慘變不已,可縱使如此,趙申喬也硬是咬緊了牙關,堅持不肯透露背後的指使者為何人。
「爾等不說,本王就猜不到了麼,說罷,勇郡王為何要如此賣力幫爾等,嗯?」
趙申喬盡自守口如瓶,可以弘晴的智商又怎會猜不到根底,道理說穿了也很簡單,只消聯想一下昨夜老十三的請托以及其與清漣之父普濤的交情,弘晴毫不費力便能得出迷霧背後的真相,唯一感到疑惑的是老十三到底欠了趙申喬多少的人情,居然肯如此費盡心機地幫襯於其,而這,恰恰又是弘晴下決斷的關鍵之所在,自是不能容得趙申喬胡亂敷衍了去的。
「回王爺的話,此事說來話長,昔,下官在湖南任巡撫之際,勇郡王曾到長沙公幹,私服出遊時,因瑣事與人有所衝突,恰巧下官偶遇,便即秉公處置了去,此細務也,原無足掛齒,下官早已淡忘,唯勇郡王卻是始終記在心中,此番家門不幸,遇此大劫,蒙勇郡王不棄,代為籌謀,因之驚擾了王爺,皆是下官的不是,還請王爺降罪,下官自無怨言。」
這一聽弘晴點破了真相,趙申喬慘白的臉色瞬間便即漲得個通紅髮紫,低著頭,不敢去看弘晴兒的臉,長歎了口氣之後,語多掩飾地解說了一番。
與人偶有衝突?嘿,怕沒那麼簡單罷,老十三當年可是火爆性子十足,真跟人動了手,怕是沒甚輕重可言了的!
趙申喬雖是說得含含糊糊地,可弘晴只一聽便知事情斷不似其所言的那般微不足道,老十三十有**是重傷了人,而趙申喬卻幫其掩蓋了下來,若不然,真要傳到了老爺子的耳朵裡,老十三隻怕少不得須去宗人府好生喝上回茶的,當然了,此事與弘晴無關,他也懶得去翻那麼些陳年舊賬,只要能證實老十三確確實實是想報答趙申喬的舊日之恩,於弘晴來說,便已是足夠了的……